《潮落时》忆澜秋

9、笔试与未说出口的退让

　　第二章：笔试与未说出口的退让

　　省队选拔笔试定在周日上午，考点设在市一中的阶梯教室。林砚提前半小时到的时候，沈潮已经站在教室门口的香樟树下，手里攥着两瓶常温的矿泉水——他记得她来例假前不能喝冰的，哪怕今天天气热得让人想把自己泡进冰水里。

　　“昨晚没熬夜吧？”沈潮把矿泉水递过来，指尖碰到她的手时，刻意停顿了半秒才收回，“我看你朋友圈凌晨一点还在晒错题本，又骗我。”

　　林砚接过水，耳尖有点发烫。她昨晚确实刷题到凌晨，不是不信沈潮给的笔记，是怕自己不够好——笔记里的每一个知识点她都背得滚瓜烂熟，每一道易错题型她都重做了三遍，可一想到“只有一个名额”，心脏就像被攥住似的发紧。她低着头拧开瓶盖，小声辩解：“就多做了几道题，没熬夜。”

　　沈潮没戳破她的谎话，只是抬手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刘海别到耳后，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你平时的水平，足够进省队了。”

　　他说这话时，眼神很认真，可林砚却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晚上——她去办公室问教练题，路过竞赛集训室时，看到沈潮正坐在里面，手里拿着的不是竞赛题，而是她上周刚做错的物理卷子。他的草稿纸上写满了她出错的思路，旁边用红笔标注着“林砚容易混淆的场强公式”“这里要结合运动学图像解”，甚至连她草稿纸上演算时爱漏写的负号，都特意圈出来提醒。

　　那瞬间，林砚攥着题目的手突然没了力气。她知道沈潮的物理比谁都好，省赛时物理满分，可他却在花时间研究她的错题，像在替她把每一个漏洞都补上。

　　“发什么呆？”沈潮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阶梯教室的门已经开了，考生们正陆续进场。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林砚点头，走进教室前回头看了一眼——沈潮站在香樟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边。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考试前他都会这样站在考场外等她，手里拿着她爱吃的草莓味糖果，说“别慌，我等你出来吃糖”。

　　笔试考了三个小时，题目比省赛难了不止一个档次。最后一道大题是林砚最不擅长的数论，她盯着题目看了十分钟，脑子一片空白，直到想起沈潮笔记里写的“数论常用构造法”——他特意在旁边画了个小太阳，写着“林砚别怕，这种题按步骤拆，比函数题简单”。

　　像是突然有了底气，林砚拿起笔，按照笔记里的方法一步步拆解，居然真的找到了思路。交卷时，她抬头看向窗外，沈潮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手里的矿泉水换成了她爱吃的草莓味糖果。

　　“考得怎么样？”沈潮迎上来，把糖果塞进她手里，“最后一道数论题做出来了吗？我猜你可能会卡住。”

　　林砚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意瞬间漫开。她点头，声音里带着点雀跃：“做出来了！用你笔记里的构造法，特别好用。”

　　沈潮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我就知道你能行。”

　　他们沿着市一中的林荫道往回走，路上遇到几个同校的考生，有人问沈潮最后一道题的解法，他却只说“我也没完全做出来，可能步骤错了”。林砚愣了一下——她明明看到他草稿纸上的解题思路比自己的完整，甚至还多写了一种辅助解法，可他却在说自己没做出来。

　　走到分岔路口时，林砚终于忍不住问：“沈潮，你最后一道题是不是做出来了？为什么要跟他们说没做出来？”

　　沈潮的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她时，眼神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怕你有压力。你要是知道我做得比你好，肯定又要熬夜刷题。”

　　林砚的鼻子突然发酸。她知道沈潮不是怕她有压力，是在让着她——省队选拔的笔试成绩占比60%，如果他故意压低自己的分数，她的胜算就会大一点。她攥着手里的糖果，声音有点发颤：“沈潮，你不用这样。我们凭实力比，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你。”

　　沈潮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抬手想帮她擦眼泪，却又收回了手。他笑了笑，语气很轻：“傻不傻？我什么时候让过你？上次数学竞赛，我不是比你高了五分吗？”

　　那是高二上学期的竞赛，他确实比她高五分，可她后来在他的草稿本里看到，他最后一道题故意写错了一个步骤——原本该得满分的题，只得了一半的分。当时她没敢问，现在想来，他从那时候就开始让着她了。

　　“沈潮，”林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别这样好不好？我想跟你一起进省队，想跟你一起去北京，想跟你一起……”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可沈潮却好像听懂了。他伸手擦去她的眼泪，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慌。他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好，我们凭实力比。面试好好准备，我不会让你。”

　　那天晚上，林砚收到了沈潮发来的面试资料，里面整理了历年的面试真题，还有他自己写的答题思路。她看着资料里密密麻麻的标注，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潮落时，我们都要在岸上”。她以为这句话是约定，却不知道，沈潮从一开始就打算把上岸的机会让给她。

　　面试那天，林砚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是沈潮去年生日送她的。她走进面试室时，看到沈潮坐在考官对面，正在回答问题。他的声音很稳，思路清晰，每一个观点都有理有据，连考官都忍不住点头。林砚站在门口，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追不上他——他那么优秀，优秀到哪怕故意退让，也比她拼尽全力还要好。

　　轮到林砚面试时，考官问的问题恰好是沈潮资料里重点标注的。她按照他写的思路回答，还补充了自己的想法，考官笑着说：“你和沈潮的思路很像，不过你多了点创新，不错。”

　　走出面试室时，沈潮正在走廊上等她。他看到她，连忙迎上来：“怎么样？考官没为难你吧？”

　　林砚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沈潮，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很谢谢你。”

　　沈潮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啊。”

　　“只是朋友吗？”林砚在心里问，却没敢说出口。她怕答案不是她想要的，更怕打破现在的平衡。

　　结果公布那天，阳光格外刺眼。光荣榜前围了很多人，林砚挤进去时，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省队成员，旁边没有沈潮的名字。她愣了一下，转头去找沈潮，却看到他站在人群外，对着她笑。

　　“恭喜你，林砚。”沈潮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这是我整理的国家队集训资料，你拿着，到了北京要好好学。”

　　林砚接过信封，手指碰到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很凉。她突然想起面试那天，她听到考官问沈潮“如果只能选一个人进省队，你会让给林砚吗”，当时她没听到沈潮的回答，现在想来，他的答案早就写在了结果里。

　　“沈潮，你是不是故意的？”林砚的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面试的时候，你是不是故意答错了？”

　　沈潮没否认，只是笑着说：“林砚，你的天赋比我好，只是不够自信。去国家队，去北大，你会比我走得更远。”

　　“可我不想一个人走！”林砚终于哭出声，“我想跟你一起去北京，想跟你一起进集训队，想跟你……”

　　“别傻了。”沈潮打断她，伸手帮她擦眼泪，“我已经申请了国外的大学，下个月就要走了。”

　　林砚愣住了，眼泪突然停住。她看着沈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什么时候申请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去年冬天。”沈潮的声音很轻，“那时候我就知道，省队只有一个名额。我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让自己后悔。”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做好了把机会让给她，然后自己离开的准备。林砚攥着手里的信封，突然觉得很重——那里面装的不是集训资料，是沈潮放弃的梦想，是他对她的成全。

　　“沈潮，你混蛋。”林砚哽咽着说，却不知道该怪他什么——怪他让着她，还是怪他不告而别？

　　沈潮笑了笑，眼眶也红了。他伸手抱了抱她，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林砚，潮落的时候，总得有人留在海里。你要好好的，替我看看北大的秋天，替我实现我们曾经的梦想。”

　　那天的风很大，吹得香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林砚靠在沈潮的怀里，哭了很久。她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沈潮走的那天，林砚没有去送他。她坐在教室里，翻开他给的集训资料，第一页写着一句话：“林砚，别回头，往前走。潮落之后，会有新的浪潮，而你，值得更好的未来。”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可那个会给她讲题、会把牛肉夹给她、会在考场外等她的少年，却再也不会回来了。林砚看着资料上熟悉的字迹，突然明白，有些告别，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而是像潮水一样，在你没察觉的时候，就已经退去，只留下满地的回忆，和再也无法实现的约定。

　　后来，林砚考上了北大数学系，进了国家队集训队，成了别人口中的“学霸”“天才”。可每次看到数学题里的矩阵变换，每次吃到巷口的牛肉面，每次路过香樟树下，她都会想起沈潮——想起他草稿纸上的演算，想起他递过来的矿泉水，想起他说“潮落时，我们都要在岸上”。

　　只是她后来才知道，沈潮说的“我们”，从来都只是“我”。他把上岸的机会给了她，自己却留在了潮水里，再也没有回来。

　　潮落时，她在岸上，而他，永远留在了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