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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寂静的轰鸣 ...

  •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而洁净的气味。队医手法熟练地为陆延进行着紧急的镇痛和固定处理,动作间带着职业性的利落,却也难掩一丝面对这种明显是旧伤积累爆发状况的凝重。

      陆延靠在诊疗床上,闭着眼,任由队医摆弄他红肿的手臂。疼痛在药物的作用下稍有缓解,但更深沉的疲惫感却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能感觉到沈清歌就站在床边,很近,沉默得像一尊雕塑,但那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灼热得几乎要将他洞穿。

      他不想睁眼,不想去面对那双此刻必然盛满了各种复杂情绪的眼睛——担忧,愤怒,或许还有更多他无法分辨、也不愿去分辨的东西。沈清歌不顾一切将他背下楼的举动,像一场寂静的轰鸣,在他封闭已久的世界里炸开,留下满地狼藉和无法忽视的回响。

      处理完毕,队医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又开了些口服药,便留下空间离开了。医务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只剩下两人之间近乎凝固的沉默。

      良久,沈清歌的声音才低低地响起,带着一种强压后的沙哑:“李教授那边,东哥已经联系好了,下午我陪你去。”

      陆延终于缓缓睁开眼,对上了沈清歌的视线。少年的眼睛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之前的焦急,还是别的什么。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挑衅或笑意,只是沉沉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有太多陆延读不懂,或者说不敢去读懂的内容。

      “不必。”陆延移开视线,声音干涩,“我自己可以。”

      “你可以什么?”沈清歌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又被他猛地压了下去,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诊疗床的边缘,俯身逼近陆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可以忍着剧痛继续训练?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废掉?陆延,你到底在固执什么?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还是觉得……我根本不配管你的事?”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受伤。

      陆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他重新看向沈清歌,看着少年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眼眶,那些准备好的、冰冷的拒绝话语,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觉得他不配。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这份过于沉重、过于炽热的“管”,让他感到恐慌。他习惯了孑然一身,习惯了不欠任何人,习惯了将所有可能的牵绊都斩断在萌芽状态。沈清歌的闯入,像一道蛮不讲理的光,强行照亮了他早已习惯的黑暗,也让他无所遁形。

      “我的事,我自己负责。”最终,他只能重复着这句苍白无力的话。

      “负责?”沈清歌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用你的职业生涯来负责?用你以后再也不能碰键盘鼠标来负责?陆延,你告诉我,这算什么负责?”

      他的质问,一句比一句沉重,砸在陆延心上。

      陆延沉默了。他无法回答。

      沈清歌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那股无名火和揪心的疼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直起身,转过身去,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

      医务室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冰冷的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歌背对着他,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来:

      “陆延,我不是在同情你,也不是在可怜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嘈杂的力度。

      “我只是……看不下去。”

      “我看不下去你明明比任何人都在意,却非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看不下去你一个人扛着所有事情,把自己逼到绝路。看不下去你明明拥有让人仰望的才华和头脑,却要被那些根本不了解你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也不管你用什么理由把自己包裹起来。但是从现在开始,你的手,你的伤,你还能不能继续留在你热爱的这个领域……这些,都跟我有关系。”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沈清歌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陆延脸上,那里面的执拗和坚定,比任何一次他想要赢得比赛时都要强烈百倍,“我是在通知你。”

      陆延怔怔地看着他,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少年的话语,像一把重锤,终于彻底敲碎了他用以自保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柔软而狼狈的内里。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冰封的、坚硬的、自以为牢不可破的东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不是缓慢的消融,而是轰然倒塌。

      抗拒失去了意义。所有的理由和借口,在少年这番近乎蛮横的、不加掩饰的“通知”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他看着沈清歌,看着他那双映着自己狼狈模样的、亮得惊人的眼睛,第一次,没有再试图移开视线。

      一种巨大的、陌生的、带着恐慌却又夹杂着一丝可耻的安心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沈清歌看着他眼中冰层碎裂后露出的茫然与无措,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又酸又软。他走上前,没有再说那些咄咄逼人的话,只是拿起队医留下的外套,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地披在陆延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

      “下午两点,我来接你。”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医务室。

      门被轻轻关上。

      陆延独自坐在诊疗床上,肩膀上还残留着少年披衣时指尖碰触的温热。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汹涌的气息,无声地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寂静之中,轰鸣依旧。

      那是一场发生在内心深处的、天翻地覆的变革。

      而他,第一次,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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