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季承栢bai

11、锈蚀的真相

　　那盘磁带。
　　陈素华的视线死死锁在五斗柜深处，那盘被她忽略了二十多年的、没有标签的磁带。它静静地躺在一堆杂物下面，像一枚沉寂了多年、等待引爆的炸弹。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这台录音机，这台仿佛连通阴阳的旧物，是否能播放出这盘磁带里隐藏的、她从未知晓的过去？

　　她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磁带。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进行一场庄严而痛苦的仪式，将那盘磁带缓缓推入了录音机的卡槽。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命运齿轮的啮合。

　　按下播放键。
　　先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滋啦”声。然后，一个异常清晰、却带着沉重喘息和压抑咳嗽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耳膜——是永辉！但不再是记忆里那个充满活力的声音，而是……被病痛折磨得沙哑、虚弱的声音。

　　“……素华……咳……咳咳……”

　　陈素华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我没告诉他们，你，还有晓晓……不能知道……”

　　磁带里传来他粗重的喘息声，仿佛每说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就是……放心不下你。你身体弱，爱胡思乱想……以后……谁给你撑腰？谁听你唠叨？晓晓还小……我……我真他妈没用！”

　　他的声音里带着极度的痛苦和不甘，还有一丝压抑的哽咽。
　　“……这盘磁带……等我走了……你们或许能翻出来……素华，对不起……说好要带你去看江南……说好要陪你一起变老……我……我食言了……”

　　接着，是一段长久的、只有痛苦咳嗽和沉重呼吸的空白。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素华。

　　“……每天……早上看你……忙着装饭盒……听着那首《回家》……我就……我就恨不得把时间掰碎了过……七点钟……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磁带在这里，发出“刺啦”一声刺耳的噪音，然后，归于沉寂。

　　陈素华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不是突然离世的。
　　他早就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每天都在她面前，扮演着那个匆忙却健康的丈夫，听着那首象征团圆的《回家》，内心却在倒数着与她分别的秒数！

　　那些她珍藏的、以为充满生机的清晨，对他而言，竟是凌迟般的告别！他看着她为未来忙碌，听着她对明天的计划，心里却装着永别的倒计时！

　　“我怀念了半生的那些清晨，原来是你忍着剧痛，为我演出的最后一场温情默剧。”

　　这迟来了二十五年的真相，比死亡本身更残忍千万倍。它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撕扯出新的、更血腥的伤口。她以为的日常，竟是他用尽生命最后力气营造的假象。这认知，彻底击碎了她赖以生存了二十多年的记忆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