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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新的联盟 ...

  •   简陋的工舍内,药香与淡淡的血腥气交织,苏墨染后背的伤口已由林静姝亲手清理、上药、包扎妥当。虽依旧疼痛钻心,但得益于林静姝随身携带的上佳金疮药与她自身过人的体质与意志,气息已趋于平稳。她侧卧于硬榻之上,那张向来遮掩容貌的面具此刻更显冰冷,但其下锁住的眉头,却并非全因伤痛,更多是源于对眼下危局清醒的权衡。
      “此地已成虎狼之穴,不宜久留。”她的声音因失血与疼痛比平日低沉沙哑,却更添凝重,“雷豹今日之举,绝非临时起意。他既已对你‘林白’这身份起疑,乃至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制造‘意外’行灭口之事,便足以证明,我们的探查已触及其致命要害,你的伪装,如同累卵,恐难持久。”
      她微微抬眼,目光如淬寒冰,投向正在桌前就着昏黄油灯凝神梳理线索纸片的林静姝。“一旦他确认你便是新任县令林疏白,在这法度近乎废弛、几成独立王国的盐场之内,下一次袭来的,恐怕就不止是‘意外’坍塌的盐垛,而是明晃晃的刀剑,或是更阴毒的陷阱。为安全计,我们必须即刻撤回县衙,依托官署之力,再从长计议。”
      林静姝闻言,缓缓将手中那张记录着“冰蚕丝、混合油渍、白色粉末、童谣时序”等关键词语的纸张放下。苏墨染的担忧,她何尝不知?身份暴露意味着危险呈倍陡增,兄长林疏白的血海深仇未报,山阴县的重重迷雾未散,她肩负重任,绝不能轻易折损于此。
      然而,她清澈的眼眸中并未浮现丝毫退缩与慌乱,反而掠过一丝如磐石般不可移转的坚定。她起身行至榻边,平静地迎上苏墨染审视的目光,声音沉稳如古井无波:“苏姑娘所言,字字珠玑,切中要害。雷豹杀心已炽,迟则生变。但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退。”
      “哦?”苏墨染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唇角似乎牵动了一下,静待她的下文。
      “根据现有线索,我已大致推断出程明远副使‘被自缢’于密闭仓房的手法。”林静姝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勾勒,仿佛在重现那间发现尸体的密室,“关键物证有三:其一,窗棂木闩上残留的几近透明、却坚韧异常的冰蚕丝断絮;其二,房梁特定位置沾染的、混合了黑鳢鱼油脂与桐油的特殊污渍,气味经久不散;其三,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程副使指甲缝中嵌着的,并非盐场常见的粗盐粒,而是一种质地细腻、略带黏性的白色粉末。”
      她略作停顿,让这些信息在苏墨染脑中沉淀,继而条分缕析:“推演如下:凶手,必是极其熟悉盐场环境与运作之人。他先以某种紧急或机密之事为由,将程副使诱入那间僻静的仓房。随后,其同伙或他本人预先利用盐垛或仓房本身的复杂结构,藏身于高处视野开阔之处。待程副使进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用滑轮、绳套或其他简易机关,从上方垂下早已备好的套索,凭借其娴熟的手法与力量,迅速制住程副使,强行制造出‘自缢’的假象。”
      “至于密室,”林静姝目光微凝,“奥秘全在那冰蚕丝之上。凶手在离开时,将冰蚕丝一端系于窗闩内侧,另一端穿过门扉或窗扇的细微缝隙引至室外。关门后,于室外拉扯冰蚕丝,即可从内部拨动窗闩,造成‘内闩’假象。事后,只需用力扯断或回收冰蚕丝,便可完美消除痕迹。此手法看似精妙,实则一旦勘破关键,便不值一哂。”
      “而那黑鳢鱼油混合桐油的气味,特殊且黏着,应是凶手常年接触、用于保养某些特定器械——比如,弓弩机括、或是盐车轴承——故而无意间残留于衣物、工具之上,在行动时沾染了房梁。至于程明远指甲缝中的白色粉末…”她眼中智慧的光芒愈盛,如暗夜星辰,“我仔细查验过,其成分与盐场西南角那座废弃焙烧炉内壁的防火涂料极为相似。程副使在遇袭挣扎时,很可能抓挠过凶手,或是仓房内某处沾染了此涂料的地方,这无疑指向了凶手的活动范围,甚至其可能藏匿或处理证据的地点。”
      她总结道,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雷豹身为督头,不仅完全符合‘熟悉盐场’、‘接触特定油脂与涂料’、‘有能力调配使用冰蚕丝’这些条件,更有杀人灭口、掩盖他们侵吞官盐、迫害忠良的强烈动机。此刻若退,固然可保暂时无虞,却无异于纵虎归山,给了他销毁剩余证据、串通所有口供,甚至寻找替罪羔羊的宝贵时间。届时,人证物证湮灭,我们再想查明兄长遇害真相,厘清这盐场积年黑幕,只怕是难如登天!”
      苏墨染静静地听着,面具完美地遮掩了她大部分表情,但那双露出的眼眸中,最初的忧虑与急切,已逐渐被一种深沉的欣赏、叹服乃至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所取代。眼前这位久处深闺的女子,在生死威胁迫在眉睫之际,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愈显冷静,思维之缜密,洞察之入微,逻辑之严谨,竟比她这惯于在黑暗中觅踪寻迹的人,更胜一筹。这份临危不乱的智勇与矢志不渝的担当,让她仿佛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一道执拗燃烧、誓要焚尽一切污秽的凛然之火。
      “所以,”林静姝最后陈词,目光灼灼地看向苏墨染,“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打一个时间差。你的伤势需要短暂休整,你歇息一夜,我传口讯给忠伯,明日黎明,便是我们收网之时!”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冒险,而是经过冷静利弊权衡后,做出的最具魄力与胆识的决断。
      苏墨染凝视她片刻,终是缓缓颔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随即语气转为决然:“好,便依你之言。”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仿佛立下誓言,“明日,我与你同去。”
      翌日黎明,天色未明,盐场还笼罩在一片湿冷的薄雾与沉寂之中。
      林静姝已褪去粗布工服,换上了一袭代表着朝廷法度的青色县令官袍。虽身形依旧显得清瘦单薄,但官服加身,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与正气。她并未大张旗鼓调集大队人马,以免打草惊蛇,只让忠伯挑选绝对可靠且身手不凡的精干衙役,在苏墨染的引领下——她虽背伤未愈,但行动间依旧敏捷如暗夜魅影——一行人如同融入晨雾的利刃,精准而迅猛地直插盐场核心。
      首要目标,督头雷豹。当林静姝带人悄无声息地包围其住所并破门而入时,雷豹尚在睡梦之中。他甚至来不及摸向枕下的短刃,便被如鬼魅般贴近的苏墨染以精妙手法瞬间点中要穴,浑身酥麻地瘫软在地,只能瞪大惊恐的双眼,连一声有效的警报都未能发出。
      控制住首恶,众人毫不停歇,直扑盐场西北角的废弃仓区。果然如苏墨染连日探查所获,此地看似荒废,实则暗哨林立,守卫森严。但在林静姝指挥若定、衙役训练有素的迅猛突袭下,这些守卫如同虚设,迅速被瓦解控制。在其中一间经过伪装的仓房内,搜出了大量与四年前那场“意外沉船”事件中,官方记录在册的官盐包装截然不同的私盐!同时起获的,还有众多用于在运输途中冒充盐包重量、打磨光滑的沉重巨石!在另一处更加隐蔽的夹层隔间里,更是起获了记录着历年详细走私账目、往来人员的私册,数封与上级官员通信的密函,以及……一小罐尚未使用完的、散发着浓烈黑鳢鱼油与桐油混合气味的油脂,和数卷特质、近乎透明的冰蚕丝!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与此同时,另一路按照林静姝事先部署的人马,也在盐铁司正使周文泰的宅邸,将尚在鼾睡中的他顺利缉拿。当周文泰被押解至临时设置的公堂,面对身着官袍、不怒自威的林静姝,以及摆放在面前的那一桩桩、一件件无可辩驳的铁证时,他顿时面如死灰,浑身瘫软,几乎无法站立。
      公堂之上,烛火通明,林静姝并未给雷豹与周文泰任何串供的机会。她将连日来明察暗访所得的所有线索与证据——童谣传唱时序与旧案发生的惊人吻合、程明远“被自缢”密室的精妙手法推演、废弃仓区起获的私盐、压舱巨石、以及那些记录着罪恶的私册密信、乃至作为直接物证的混合油脂与冰蚕丝——环环相扣,层层铺开,构建了一条严密无缝的证据链。她的推理逻辑清晰,言辞犀利如刀,每每直指案件核心与人性弱点。
      苏墨染虽因伤势未愈而面色略显苍白,但她强忍痛楚,依旧身姿挺拔地立于堂下,作为关键证人,以其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清晰陈述了雷豹昨日如何试图制造“意外”杀害朝廷命官(林白),以及她连日探查废弃仓区所发现的种种隐秘。她的证词,摒弃了江湖人的恣意,带着一种冷冽的直接与客观,反而更具穿透力与可信度。
      在如此不容辩驳的铁证与林静姝层层递进、直击内心的强大心理攻势下,雷豹与周文泰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二人对合谋杀害程明远、制造“白鬼索命”诡异假象以掩盖四年前侵吞大批官盐、并害死前来调查的巡盐御史方勉的罪行供认不讳,盐场积年黑幕,至此被悍然撕开一角。
      盐场“白鬼索命”案,至此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所谓的“白鬼作祟”,不过是人心贪婪与残忍交织而成的丑陋化身。真凶伏法,沉冤得雪,山阴县百姓闻之,无不拍手称快,对这位年轻县令林疏白的敬畏与爱戴,达到了新的高度。
      然而,退堂之后,后衙书房内,气氛却并不似外界那般欢欣鼓舞,反而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林静姝独自立于书案前,指尖轻轻拂过那几封从周文泰处搜出的、语焉不详却隐隐指向更高层级的密信副本。信中对关键事务多有隐晦,措辞谨慎,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压力与利益勾连,昭然若揭。周文泰在极度恐惧中透露的关于“上面”、“漕运”、“分润”的只言片语,以及那本私密账册上记录的几个模糊代号与特殊印记,都像无形的指针,隐隐指向了超越山阴县治的力量——那位手握实权、背景深厚的漕运总管冯珙,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盘根错节的“青天大人”网络。
      “此案虽了,然根源未除。”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番激斗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洞悉全局后的了然与更加坚定的决心,“此事,恐怕远未结束。”苏墨染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窗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将她面具的边缘染上一道暖金色的光晕。她的背伤仍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今日的冒险,但她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澈、坚定。她亲眼见证了林静姝如何以超凡的智慧、无畏的勇气与对法理的坚守,在这浑浊不堪的官场泥沼中,硬生生劈开了一道裂缝,让正义的阳光得以短暂照入。那份近乎执拗的对公理的坚持,对真相的执着,深深触动了她因过往经历而冰封已久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兄长之仇,漕运之弊,盐务之黑,乃至这朝堂之上可能存在的巨大阴影,皆系于此线头之上。”林静姝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前路,必定更加凶险难测,荆棘密布。”苏墨染没有回头,依旧望着那天际最后消逝的光亮,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重逾千钧、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她微微侧首,目光透过面具的有限视野,落在林静姝坚毅而清秀的侧脸上,仿佛要將这份信念传递过去。“我说过,我会陪你。”没有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只是将最初的承诺,在此刻更加清晰地重复。然而,这简单的几个字,在此情此景之下,却已是世间最郑重的誓言与盟约。
      两只手,一只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一只带着习武持械的粗糙,在渐浓的暮色与初上的灯影中,轻轻交握。温暖的力量在掌心传递,驱散着周遭的寒意。而山阴县之外,更庞大、更幽深的阴影,正悄然蠕动。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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