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隐千机》菲阳

25、第二十五章 惊澜

　　苏墨染的动作极快，不过两日，她便带回一枚巴掌大的青铜兽面镇纸，兽首狰狞，纹路古拙，但细看之下，兽眼瞳孔的雕刻手法，竟与瑞王府惯用的某种纹饰有七分相似，而兽首额心一处极隐蔽的磨损，却隐约透出前朝官铸的印记。
　　“好东西。”林疏白指尖抚过那冰冷的青铜，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足以引起争议，又不至于是杀身之祸。”
　　时机选在了一次由几位中立文官举办的品茗诗会上，林疏白依旧以“林静”的身份出席，安静坐在角落，只在旁人论及金石时，才“无意间”将那镇纸取出把玩。其独特的造型和矛盾的印记，很快引起了一位酷爱收藏的员外郎注意。
　　“林姑娘此物，倒是稀奇……”员外郎细细端详，眉头渐锁，“这纹路似瑞王府偏好，可这内里的印记……似是前朝工部的手法？这……”
　　争议顿起，有人认为是罕见的古今融合之器，有人则斩钉截铁断为臆造赝品。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飞出了诗会小圈，第三日，便有官府胥吏上门，言辞客气却态度强硬，言明有人举报此物来历不明，涉嫌私藏前朝禁物，要带林疏白回去问话。
　　风波乍起。
　　也正在此时，一位自称周御史门生的青衫文士“恰巧”路过，见状出面斡旋，以自身功名担保，暂缓了带人，只要求林疏白随时听候传唤。那文士目光如炬，与林疏白交谈几句，问的却非镇纸本身，而是她对朝中近年漕运改制的看法。
　　林疏白心中雪亮，知道正戏开场，她谨慎应对，言语间既流露出对民生疾苦的关切，又不乏对朝廷法度的尊重，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那文士未置可否，只深深看她一眼，告辞离去。
　　聚宝轩的预览会设在入夜后，朱楼内灯火通明，珍玩琳琅满目，受邀者皆非富即贵，言笑晏晏间透着矜持的疏离。
　　林疏白一身素净衣裙，跟在贾掌柜身后，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所谓的“海外奇珍”。在一套被精心陈列的琉璃酒具旁，她停住了脚步。那酒具底座并非寻常花卉或瑞兽，而是一圈简化的、连绵的水波纹。而在灯光某个特定角度下，水波中央似乎能隐约看到一个极淡的、振翅欲飞的怪鸟阴影！
　　她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这里！
　　“林姑娘好眼力，”贾掌柜笑呵呵地介绍，“这套‘碧海潮生盏’，乃西域匠人耗时三年所制，举世无双。”
　　“确实精巧，”林疏白指尖虚点那底座，“这水波纹饰，倒让我想起古籍中所载的某种海外图腾，据说与……海上的某些秘密组织有关。”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贾掌柜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姑娘说笑了，不过是匠人随心之作罢了。”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插了进来：“贾掌柜，有何珍品，不让本王先睹为快？”
　　来人一身暗紫锦袍，面白无须，眼神带着几分慵懒与审视，正是瑞王府长史，高进。他的目光落在林疏白身上，带着一丝探究：“这位是？”
　　“这位是江南来的林静林姑娘，于鉴赏一道颇有见解。”贾掌柜连忙介绍。
　　高进微微颔首，视线却掠过林疏白，看向那套琉璃酒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碧海潮生’……好名字。风浪之下，方见真章，不是吗，林姑娘？”他话中有话。
　　林疏白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从容：“长史大人高见，风浪虽急，灯塔不灭，总能指引迷途。”
　　高进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他处。
　　预览会结束，林疏白回到小院，将与高进的对话告知苏墨染。苏墨染脸色凝重：“他在警告我们，而且，我发现预览会三楼有密室，守卫极其森严，有淡淡的‘幻水仙’味道飘出。”
　　线索愈发清晰，但危险也如影随形。
　　次日，那位周御史的门生再次登门，这次带来的却是隐晦的警告：“林姑娘，京城水深，有些东西，碰不得。御史大人念你才华，愿为你寻一处安稳所在，暂避风头。”这看似好意，实则是在劝退，也是在最后一次试探她的决心。
　　几乎同时，韩朗留下的紧急联络渠道传来讯息——暗影卫发现，“水鸟”正在动用其在刑部的力量，加紧核查“林静”的身份背景，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夜，小院气氛凝滞。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京城！”苏墨染斩钉截铁，她抓住林疏白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指骨，“身份一旦暴露，就是死路！我们之前的努力可以重来，但命只有一条！”
　　林疏白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恐惧——那是对失去她的恐惧，心中巨震。她何尝不知危险？但兄长之仇未报，真相触手可及，瑞王与“水鸟”勾结的铁证就在眼前，此时放弃，功亏一篑！
　　“墨染，”她声音沙哑，反手紧紧握住苏墨染的手，目光却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是皇城的方向，“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只差最后一步。现在离开，兄长冤屈难雪，‘水鸟’继续祸国殃民，我……不甘心！”
　　“不甘心？”苏墨染猛地将她拉近，眼眶泛红，声音压抑着低吼，“林静姝！你的不甘心，比你的命还重要吗？比我……比我们……”她哽住，后面的话说不出口，只有急促的呼吸喷在林疏白颈侧，带着滚烫的湿意。
　　林疏白被她眼中的痛楚灼伤，心像是被撕裂。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苏墨染的脸颊，指尖冰凉，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和坚定：“我的命，很重要。你的命，更重要，但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退。”
　　她望进苏墨染盈满水光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若此时退缩，我们余生都将活在阴影与不甘之中。与其那样苟活，我宁愿与你，赌一个朗朗乾坤！”
　　她微微前倾，额头抵住苏墨染的额头，气息交融，声音轻如耳语，却重若誓言：“若前方是死路，我们一起闯。若注定沉沦，我们共赴黄泉，但无论如何，我绝不会放开你的手。”
　　苏墨染浑身剧震，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清澈眼底燃烧着的、足以焚尽一切的决绝火焰，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猛地闭上眼，将眼前之人狠狠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进骨血。
　　“……好。”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带着孤注一掷的颤音，却又蕴含着无比的力量，“一起闯。”
　　冰冷的绝望与滚烫的决心在这一刻交织、融合。她们不再仅仅是恋人，是盟友，更是即将共赴生死战场、灵魂彻底交融的共同体。
　　窗外，京城夜雾浓重，杀机四伏。
　　窗内，相拥的身影如同并蒂而生的荆棘花，在绝境中，决定刺破这沉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