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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无声之盟 ...

  •   夜色已深,山阴县万籁俱寂,苏墨染如同一只真正的夜鸾,轻盈地掠过层层屋脊,最终落在城西一处僻静小院的屋顶上,这里是她的临时落脚点,简单,干净,一如她的人。
      她摘下银色面具,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疏离感的面容,月光洒在她脸上,勾勒出略显疲惫的轮廓。今夜,她将刚从贪官府中“取”来的银钱,尽数分给了城南窝棚区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难民。孩子们拿到铜钱时眼中闪烁的光芒,老人们浑浊眼底涌出的泪水,让她觉得手中的剑,依旧有着它的价值。
      然而,那份因行侠仗义而生的短暂慰藉,很快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她眼前浮现出林疏白的身影——那个在公堂之上,面对乡绅阻挠、衙役懈怠,却依旧坚持要彻查“鬼船案”的年轻县令;那个在验尸时冷静专业,指出“幻水仙”的博学书生;那个……在她暗中出手相助后,于混乱中依旧对她郑重道谢的“官员”。
      “官员……”苏墨染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角泛起一丝惯常的讥诮。她见过太多官员了,初来时个个道貌岸然,口口声声为民请命,最终却都在银钱权势面前,与那些蛀虫同流合污,甚至变本加厉。她的师父,就是被这样一个她曾经信过的“清官”所出卖,最终含冤而死。
      对官场的失望,早已浸透她的骨髓,她坚信,这世道的公道,只能靠手中的剑去取,而非依靠那套冠冕堂皇的秩序。
      可是,林疏白……
      这个人,有点不一样。
      他的眼神太干净,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纯粹,他的坚持,不像伪装。尤其是他面对压力时,那单薄身躯里迸发出的韧性,让她冰冷的心湖,竟泛起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或许……他会不同?”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响起,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下。信任官府,代价太大,她不能再错一次。可是,若就此放手,任由他独自面对王守德乃至其后可能更庞大的势力,他……能坚持多久?亦或,能活多久?若他真的清正廉明,为民请命,这样白白失去性命,对那些身在黑暗急需青天的百姓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一种莫名的担忧,悄然攥住了她的心。
      县衙后院,书房。
      烛火摇曳,将林疏白伏案的身影投在窗棂上,她已换下官袍,穿着一身素雅常服,青丝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更显得脖颈修长,面容清俊。
      案头,摊开着“鬼船案”的所有卷宗、证物记录,以及那枚从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带着亮片的黏液样本。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卷宗上的字句:“一击毙命……现场无搏斗……异香……水渍……”
      “太完美了。”她喃喃自语,眉心微蹙,“完美得像一场精心排练的戏。”
      王守德和赵千伏法,走私链条被斩断,看似真相大白,百姓称快,但林疏白敏锐地察觉到,这水面之下,仍有暗流涌动。
      “幻水仙”,此物源自南疆,配制不易,价值不菲。王守德一个地方乡绅,赵千一个漕帮小头目,如何能稳定获取并熟练使用?仅仅是为了掩盖一两次杀人吗?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还有那个标记——苏墨染拓印下来的,水波纹与怪鸟的图案。它代表什么?王守德和赵千对此讳莫如深,似乎背后牵扯着更令人恐惧的存在。
      最关键的是,兄长在赴任前,曾在家书中隐约提及,山阴县漕运“水深似海,恐非一人之力可涤荡”,他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才招致杀身之祸?
      线索像散落的珍珠,似乎缺少一根能将它们彻底串联起来的主线。王守德和赵千,恐怕也并非最终的源头,他们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狡猾、权力更大的主犯!这个人,很可能就隐藏在……漕运系统内部!
      想到此,林疏白背脊泛起一丝凉意,若真如此,她的对手,将不再是地方豪强,而是盘踞在帝国经济命脉上的庞然大物。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独自一人行走于漆黑的悬崖边缘。但她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起更旺盛的斗志,兄长的冤屈,山阴县的清明,她必须查下去!
      就在林疏白凝神思索,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理出头绪时——
      “咻!”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传来!声音来自窗外!
      林疏白瞬间警觉,却没有惊呼,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先于思考,侧身避到书架旁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地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窗纸上,多了一个细小孔洞,一枚熟悉的、洁白的飞鸾羽毛,穿透窗纸,轻盈地钉在了她面前的桌案上,羽毛的末端,还系着一小卷纸条。
      羽毛入木三分,显示出投掷者精准的控制力与深厚的内力。
      是“她”!
      林疏白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走上前,没有立刻去碰那羽毛,而是先警惕地观察窗外,夜色静谧,并无异样。她这才小心地拔下羽毛,解下纸条。
      纸条展开,上面只有四个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小字:
      “小心漕运。”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语,但这熟悉的字迹,与那夜她收到的标记拓印如出一辙。
      林疏白握着这张轻飘飘的纸条,却觉得重若千钧,她看向那枚羽毛,洁白,柔软,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与它主人那冷冽的作风截然不同。
      她明白了。
      这不是挑衅,不是示威,而是……提醒,是那个对官府充满不信任的侠客,在向她传递至关重要的信息,也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一种有限的、谨慎的……认可。
      苏墨染在告诉她,她们的判断是一致的——真正的危险,来自漕运。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林疏白心中弥漫开来,那是一种在孤军奋战中,突然发现并非全然孤身一人的慰藉;是一种被另一个强大而独特的灵魂,以这种方式“看见”并“回应”的触动。
      她不需要知道苏墨染为何改变态度,也不需要追问这信息的来源,此刻,这份无声的传讯,本身就代表了一切。
      林疏白将羽毛轻轻放在那摊开的卷宗之上,正好压在了“漕帮”、“走私”等字眼旁边。她看着那并置的羽毛与文字,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一种超越言语的默契,在这寂静的书房中,于两人之间,悄然达成。
      与此同时,县城某处隐秘的宅邸深处,一间灯火晦暗的密室。
      漕运总督冯珙,一个年约五旬、面容精悍的男子,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穿着寻常的锦缎常服,但眉宇间久居上位的威压与眼中不时闪过的精明算计,却透露着他非同一般的身份。
      一名黑衣人影悄无声息地跪在他身后,低声禀报着码头货栈发生的一切。
      “……王守德、赵千已然伏法,所有赃物、账册尽被县令林疏白查抄。我们的人……损失不小。”
      冯珙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密室中空气凝滞,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透骨的寒意:“王守德这个蠢货,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解决不了,死不足惜。”
      他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半张脸,眼神阴鸷如鹰隼。“那个林疏白……倒是本官小瞧了他。原以为只是个不通世事的书呆子,没想到,竟有如此手段和魄力。先是破了鬼船案,又雷厉风行地拿下了王守德和赵千……”
      他踱步到桌边,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查到哪一步了?可曾注意到‘那边’?”
      黑衣人低头:“暂未可知。但此人观察入微,心思缜密,恐……夜长梦多。”
      冯珙眼中杀机毕露,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网络,绝不能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县令破坏!尤其是,若让他顺着漕运这条线继续查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新县令,”他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仿佛在宣判死刑,“不能留了。”
      “属下明白。”黑衣人眼中闪过厉色,“属下这就去安排,定让他……‘意外’身亡。”
      冯珙挥了挥手,黑衣人如同鬼魅般消失。
      密室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冯珙走到墙边,看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漕运河道图,目光落在山阴县的位置上。
      “林疏白……”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要怪,就怪你太不懂‘规矩’,挡了别人的路。”
      一场针对林疏白的、更为凶险的阴谋,已然在这黑暗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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