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鲛珠不是糖豆》清平鱼

24、谣言

　　“噗通”一声巨响，南星落入一片海里。双腿接触到海面的刹那，化为一条深蓝色的鱼尾，尾鳍掺杂着珠光紫色，在海水中泛着微微的光。

　　鲛族生来人身鱼尾，南星从海中冒出头，上半身覆盖着柔软如水波的鲛绡，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跳去哪了？”小竹子的声音从右耳上的灵宝里传出来，清晰得像在她耳旁说悄悄话似的。

　　此处似乎是一片死海，海面平静无风无浪，不远处的浅滩上，碧落树的根须虬枝盘根，深深扎入地底。

　　“好像就是兔妖所说的水牢。”南星疑惑地在空中嗅了嗅：“但没什么活物的气息，只有一片海，还有碧落古树的根。”她仰起头，这口井太深了，以她的视力都无法看清上面的情形。

　　“那些鳄族也没有追上来。”她都做好在水里再打一架的准备了。

　　“此地很危险，”姬素问沉声道：“最好赶快上岸。”

　　南星也是这么想的，她摇动尾巴向树根游去，还未游出几米，突然“嘶”了一声。

　　“怎么了？”姬素问立刻问道。

　　南星抬起手，只见深蓝色的鲛绡正在逐渐变得透明：“奇怪，衣服破了，这不是海水啊？嘶，有点麻麻的。”

　　“水有问题。”

　　鲛族生来百毒不侵，皮、肉、骨都坚硬无比，南星还没遇到过这样一沾就痛的东西，她不敢托大，尾巴一扬，在“海”中搅起风浪，波浪一道接一道，很快就把她冲刷到了沙汀上。

　　这一处小小的浅滩，被巨树的根系完全填满了，几乎没有下脚的地，南星趴在一根粗壮的树根上，艰难地把尾巴也搭在上面晾一晾，吐了口气道：“累死大王了，这水能吸收妖力，但凡我反应再慢点，可就再也爬不上来了。那些被投进这里的妖，不会就是这样被困死在水里了吧？”

　　“投进这里的妖？”

　　“嗯。”南星化为人身，理了理身上破破烂烂的鲛绡站起身：“我刚刚看到他们把那些犯了事的妖戴上锁链，好像是打算投进来的。”

　　“既然有锁链，想必不会直接落入水里。”

　　“你说的对。”南星仰起头，赤脚踩在黢黑的树干上往上爬：“之前我还听到过这树底下有心跳声，这会儿怎么什么都没了？大王顺着这棵树爬上去看看。”

　　她在井底下慢吞吞地爬树，这边姬素问正坐在火炭食肆的后院里听一群妖吵架，手中小刀纷飞，一刻不停地雕着东西。

　　金桂一回到食肆，立即就让手下的小妖去跑腿，把他在楼里结交的十几个妖请了过来，将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骗局一一为他们讲了明白。这些妖大多都在蜃景楼里站稳了脚跟，存了不少积蓄，乍然听得真相，有的气急攻心有的难以置信，甚至有的悲愤吐血的。这么多年来，因此地繁华，不少妖都托青鸟给族中寄去灵石，邀他们前来投奔，其中不乏有一些没有化形的小妖，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从前伤心便伤心过了，如今这伤心里，又掺杂着懊恨和愤怒，不知该向谁发泄。

　　既恨蒙骗他们的蜃景，又恨上了当的自己。可偏偏蜃景是大妖，就算他们这些妖加在一起，也未必能咬下人家一根毫毛。

　　彘妖蹲在椅子上，满面愁容道：“哥哥们，气也气过，骂也骂过，接下来该怎么办，还得有个章程。”

　　羊妖嚎嚎大哭：“我那可怜的小——小儿，还未活过三个月，一断奶便夭折了！我夫人四处求医，眼睛都哭瞎了，我与蜃妖誓不两立，不死不休！”

　　蜘蛛妖绞着手帕，哀哀切切：“说是誓不两立，我们这些妖又能怎么样呢？我看呐，不如趁早先离开这吃妖的地界，日后再图报复。”

　　鹿妖叹了口气，捻了捻下巴上的短须：“金桂老兄今日冒险告诉我等真相，想必心里早有打算，你说呢？”

　　金桂在手心里敲了敲扇子：“今天请诸位来，也是我心里拿不定主意，想跟诸位商议商议。如果要向蜃妖讨个说法，大家以为咱们有胜算吗？”

　　彘妖捂住脸：“金老板，那可是去芜境朝上的大妖！”

　　蜘蛛妖赞同地点头：“我看不妙得很，大家还是四散逃命去吧。若是被蜃族知道我们得知了这楼里的真相，别说找他算账了，恐怕他还要把我们都除了呢！”

　　姬素问听到这里，插嘴道：“他为何要除掉我们？”

　　蜘蛛妖一愣，很快道：“这是自然得了，要是大家伙都知道他这里什么都是假的，那谁还来蜃景楼，他的楼可不就塌了吗？”

　　姬素问说：“我们要的，不正是让他的楼塌了吗？毕竟他是大妖，凭我们这些妖，自然是打不过的。”

　　“不错！”羊妖跳了起来，红着眼道：“就是打不过，也要让他尝尝楼塌了肉疼的滋味！”

　　鹿妖踟蹰道：“可是，我们该怎么把消息散布出去呢？这楼里到处是蜃景的耳目。”

　　“用这个。”姬素问把手中的木筐往桌上一放，众妖围上去，只见筐子里不少拳头大小的木雕喇叭花，约莫有四五十个。姬素问拎出一只喇叭花，在底部的法阵上输入灵气，道：“你听说了吗？蜃景大妖的天赋是'海市蜃楼'。”

　　然后他又换了一道低沉的声线小声道：“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这楼里看着繁华，其实好多东西都是假的，是蜃族吐气幻化出来的。”

　　“啊？这不可能吧？”

　　“你若不信，回去用你在楼里赚到的灵石修行试试，都是假灵石，自然境界是无法上涨的。”

　　众妖沉默着看他演完了这一出戏，姬素问松开手，那木雕的喇叭花中竟然传出了同他一模一样的话语：“你听说了吗？蜃景大妖的天赋是......”

　　“这！”彘妖吓得差点跳起来：“这是什么灵宝？从未见过的！”

　　“只是个小把戏。”姬素问把喇叭倒过来，给他们看刻在底部的法阵：“这是我族的天赋，只需输入妖力，便可以留声传声。”

　　“你方才说，蜃景大妖的天赋是什么'海市蜃楼'？你怎么知道？”鹿妖问道。

　　“我不知道，”姬素问平静道：“但无论是真是假，只要听到的妖起了疑心，那就是真的。”

　　“不错！”金桂一拍扇子：“诸位，你们手底下都有小妖，这些东西一夜之间传楼里，应该不算难事吧？”

　　羊妖激动道：“我这就去！”

　　“等等，”金桂拉住他：“刚才素问只是简单演示了一遍，演的戏不够真，我们还得找两个听不出声音的小妖，好好再演一遍，然后放在......”

　　耳机里传来南星的笑声，那妖落入井里正狼狈爬树，笑声倒是肆意张扬：“哈哈哈哈哈，我都听到了，小竹子，你还会演戏呢？”

　　“不会。”姬素问说。

　　“明明演得很好！”南星大力夸奖：“你要把那个留声的灵宝放好，等大王出去了仔细听听！”

　　“......”姬素问转移话题：“你还在爬树吗？”

　　“是啊。”南星抱怨道：“这树不知道长了几百年了，树皮上湿漉漉黏答答的，不过这难不倒我！大王爬得慢，不是不想爬，是想找一找那个树底下的妖知道吗？万一那就是蜃景的老巢呢！这妖可真奇怪啊，别的大妖都恨不得日日出来接受万妖跪拜，怎么他在自己的楼里都躲得这么深的？”

　　“找到之后要做什么？”

　　“找到老巢干什么？笨，他这么有钱，当然是......把大王的灵石找回来了！哎呀，回头再跟你说！”

　　后半夜。

　　蜃景楼十二楼，一个起夜的虎妖走到后院，突然，他听到门外传来细细索索的声响。虎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去听，似乎是外面有两个小妖在轻声谈话，其中一个紧张而快速地说道：“你听说了吗？蜃景大妖的天赋是'海市蜃楼'。”

　　这种涉及大妖的机密，哪能轻易被小妖知晓！虎妖支着耳朵，起初听得心潮澎湃，而后心惊肉跳，最后心慌腿软地爬回了屋里，把他的兄弟姐妹都摇醒了：“不好了，你们知道吗？蜃景大妖的天赋......”

　　妖族都是结群而居，谁还没有几个亲戚朋友！绳梯上上下下，一夜之间，谣言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飞满了蜃景楼。

　　小妖们自然是分辨不出灵石的真假的，但都长了眼睛，能看出长得一模一样的萝卜、白菜和地豆！本该万籁俱寂的夜里，一盏又一盏灯亮了起来，将这座不夜之楼照的透亮，暖黄的灯光下，恐慌、愤怒和绝望正在飞速蔓延。

　　百楼。

　　“不好了！”一只鳄族连滚带爬地推开门，化为原形滚到桌前。

　　灵波正在桌前观阅一卷竹简，闻言怒道：“像什么样子，发生何事？”

　　“大王！外面，外面都传疯了，他们都说蜃族的天赋是造化万物，这楼里，这楼里什么都是假的，现在全楼的妖，大半都堵在门口，要出楼去了！”

　　“什么？！”灵波猛然站起来，这阵子他们鳄族都在追缉那只胆大包天抢了他们还敢混入楼里的恶贼，把守城的活计也揽了过来，所以这会儿还有不少鳄族都在城门处呢！

　　“到底是哪里传出这样其心可诛的谣言！”灵波急急迈出门外：“这楼里的妖有几十万不止，我族怎能拦得住！快，快去禀报蜃景大妖！”

　　“噶——噶——噶——”一出门，他就听到了无数嘶哑的鸟叫声，不由抬头看去。

　　百楼本就是最高层，这里是螺壳的最高处，也是碧落古树的树梢。今夜蓝月高悬，恰是满月。这棵参天巨树顶破了螺壳，从枝叶中泄下道道蓝色的月光，玄鸟栖息于树顶之上，此刻遮云避月绕树三匝，齐声道：“大妖有令，出楼之妖，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