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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酒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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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说!我可被你害惨了!”
苟阅愤怒地松开手,坠入了地窖里,窸窸窣窣地翻司融带来的东西。
司融蹲在坑边,看着他将一件件东西往坑底侧面的一个洞里搬,忍不住说道:“看来你在这住得很习惯嘛,我的亲人们照顾得你可好?”
苟阅含着一个大饼,闻言将嘴里的碎末全都喷了出来:“你那些乡巴佬亲人完全不把我当人看,我这么多天了,就没从这个坑里出去过,闷死我了快。外面什么情况也不跟我说,难道我就不是他们的一份子了吗?不能因为我出身高贵就排挤我吧!”
见他沦落至此还不往往自己脸上贴金,司融啼笑皆非。
“行啦,少说几句。”
苟阅还不知道自己的头七都已经过了,生活龙虎地钻进那洞里,手脚并用地往里爬,扬言道非得趁司融在的时候教训教训那些不识好歹的乡巴佬。
漆黑的洞穴用一块敷满了泥巴的木板挡住入口,在深邃漆黑的地窖里根本不起眼。
司融合上那木板,跟着苟阅前后一起爬行在黑暗中。
苟阅在这段时间已经对这片地方十分熟悉,在路过一间小小的暗室时头也没回。
司融不小心摸到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手指稍微一捻便知:这苟阅真是狗窝搞装修——穷讲究,落魄到住狗洞的地步了,还要了一床上好的锦被。
二人在地道里蚯蚓一般向前蠕动着,流动的空气从地道的缝隙灌进来,多多少少冲散了里面的霉味。
过了许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三道细丝一样的白光。
苟阅手肘撑地,伸出拳头猛砸:“来人!快给我开门!”
那声音空洞清脆,像是砸在了木板壁上。
细若蚊蝇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有人小声抱怨了一声:“他又来了。”
苟阅骂了一声,将嘴贴在缝上大喊:“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爷爷我带谁来了!”
里面的人磨蹭了半天,终于,那块盖板被人打开了,露出一张不情不愿的脸。
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吸了吸鼻子,将那长长的鼻涕吸了回去,但又很快流了出来。
苟阅因为贴得太近,险些将那鼻涕接进嘴里,连着“呸”了几声:“小柿子,你快给我让开!”
名叫小柿子的男孩并未放下那盖板,板着一张小脸说道:“都说了让你非要事不要出来,司融哥要是知道,肯定得怪罪我们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盖板推苟阅的脸,想要把他塞回地道里。
“就是啊,你出来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们可担不起责任。”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着,“苟公子,再委屈一段时间吧。”
一根拐杖伸过来,毫不留情地把苟阅往里捅。
二人一边使力,一边当苟阅听不见一样说着:
“正是不知道司融哥救他回来干嘛,整天只会吵吵。”
“哎,小柿子,不得无礼!司融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这一老一少力气毫不含糊,苟阅被推得往后缩了好几步,嘴里连声骂着,不停挣扎,被迫中险些踹着司融的脸。
身后的司融被苟阅连踹了好几脚,无奈地抓着他的小腿往外推:“我的苟公子,你消停点,先出去再说吧。”
听到声音,外面的人不约而同地喊道:
“司融哥?”
“是司融吗?”
话音刚落,苟阅就被伸进来的两只手给抓住,一把给拽了出去,他终于见了天日,摔倒在了略微潮湿的地板上。
这是一间十分宽阔的酒窖,沿着墙摆满了一人高的酒缸,在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张小桌,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司融被二人合力扶了出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深吸了一口不算清新的空气:“老天,总算出来了,在里面爬了这么久,感觉都快变老鼠了。芬芳婶,小柿子,近日生意怎么样?”
小柿子神情激动,像一只麻雀一样围着司融又说又跳,但又时刻注意着和司融保持距离,不敢和他太亲近。
司融坐在板凳上,接过老妇人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
“我时间不多,所以只是过来看看情况。芬芳婶,一切可都正常?”
“正常,正常。”芬芳婶笑呵呵地,“那些当官的都不把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和小不死的当回事,可让我们暗中打听到不少消息呢。具体的,等春泉从松川回来,会找机会跟你汇报详细,这姑娘伶俐,比我们知道得多。我这老婆子也没瞎打听,像我们这种在路边开铺子的,最忌讳的就是知道得太多。”
“松川?”司融皱了皱眉,“她去松川干什么,一个人去的?”
小柿子撇了撇嘴,将下巴搭在了桌沿上:“春泉姐姐说,是松川那边会有大动静,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谁也不让告诉,也不让我跟着去。”
“看来那的确是大事了。罢了,这段时间得闲,我得去松川一趟。”
芬芳婶:“可是,若是这些日子,晏卡志士再为非作歹呢?”
司融笑道:“这不必担心,昭王在稼阳,短时间估计也不会去别的地方,有他在,晏卡志士就算引起混乱,清异司也会及时制止的。”
说着,他眸中的笑意逐渐消退:“可是,若是有利安德的消息,我希望你们能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贸然跟踪,以免引火上身。尤其是你,小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小柿子无端吃了一个爆栗,吐了吐舌头:“哎呀,司融哥,我们都想快点抓住那利安德嘛!若不是利安德,大家又怎会……”
芬芳婶呵斥:“小柿子!”
小柿子察觉失言,讷讷噤声。
司融摸了摸小柿子的头:“我都明白。若不是晏卡志士,大家也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只是委屈了大家,跟着我一个光杆司令忙上忙下,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芬芳婶:“能做出点贡献也是极好的。世人都说,清异司为清除异教做出了大贡献,可我这老婆子觉得,我们这些老弱妇孺,虽然加入不了清异司,也该为晏海做出一点贡献才对。”
“清异司在明,容易被当成靶子。我们在暗,没人对我们有防备心,比清异司还多了一些优势。”
埋首在酒缸中牛饮的苟阅话听了一半,抬起头来,打了一个响嗝,赞同道:“这话说得在理,像我这种人上人也肯纡尊降贵,和你们这种下等人共处一室,不都是为了咱大晏海的未来吗?”
他抹了一把嘴,喋喋不休道:“也是我有肚量,舍弃了清异司那种体面的官不当,加入你们这种草台班子。若不是司融,我才懒得来呢。”
小柿子插嘴:“你是因为加入清异司必须和苟家决裂,舍不得富贵罢了。”
司融赞同:“虽然现在也和苟家决裂了,不过不是自愿的。”
苟阅被噎了个脸色通红,咕哝着“不和你们一般见识”,老鼠一样伸着鼻子,四处搜寻吃的。
“对了。”司融说,“我不在稼阳的日子里,你们注意把苟阅藏好。虽然没人怀疑到这里,但还是谨慎为好。”
“我又得被关在地窖里??”苟阅晴天霹雳,冲过来揪住司融的衣摆,“司融,你说过的,等你来处理好一切,我就安全了的,你保证过!”
司融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我是说过这话不假,可是如今不是还未处理好嘛,只能再委屈你一段时间啦。”
苟阅哀嚎:“早知道我死在铁驺吾里算了!”
屋内几人的目光一时都有些怪异,司融无奈地耸了耸肩,在众人的欲言又止中,代替众人说出了真相。
“忘记告诉你了,苟兄,”司融笑得见牙不见眼,“在外界,你的确已经‘死’了,令尊特意告假,带领全家去庙里奉灯,只求你在黄泉路上不迷路呢。作为一个死人,你就更不该出去让人看见了。”
司融满意地看着苟阅的脸色变得煞白,一字一顿,极深极缓地说道:“如今这天下,只有我们几人,才知道你活着。”
稼江岸边。
暗蓝色的天幕上,层层流云涌动不休,稼江大桥的残肢高悬在百丈之上。
杜亮抬头望时,只觉得那桥黑得让人看不清楚,唯有远处山巅的一点流光泛着刺眼的暖光。
天色将黑,岸边竹子搭成的脚手架上,工人正在缓步往下爬,奇形怪状的机器攀在断桥上,像一只寄生的怪物。
那是苟正派人支援的机器,据说是那些阿斯卡工匠仿制的,虽然效率不及原版,但也能凑合用。
这些日子里,断桥的边缘就如同新芽一般缓慢萌发,相比不出三月,稼江大桥就能正常通行。
修缮桥梁的速度有多快,江里打捞铁驺吾的速度就有多慢。
铁驺吾落水已有一月,沉重的铁长虫在奔流不息的江水里翻滚了好几次,已经从起初落水的地方滚到了下游几里处。
和人声鼎沸的稼江大桥周围不同,铁驺吾沉江的岸边,只有杜亮带来的百余人。
纤夫在岸边拉着纤绳,徒劳地试图拖动那沉重的巨兽,杜亮的计划是将其拖到地势平缓的地方,再分解开来,一节节地拖上岸。
拒绝了苟正的殷勤后,他片刻后就被请下了西格德,本以为次日苟正之子葬身铁驺吾的消息就会暴露,没想到苟正却像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
他出奇的安定让杜亮反而有些惴惴不安,直到前几日,苟正因为爱子去世而告假。
苟正没有像他威胁杜亮的那样,声泪俱下地去皇帝面前告状,而是轻描淡写地就让儿子死于一场不存在的风寒。
这让他心中疑惑,不知苟正打的是什么主意,于是便让手下铁务部的人暂时停止挪动铁驺吾,让人潜入江底,搜寻里面是否有苟阅的尸体。
苟阅的尸体,成为了一个定生死的存在,这让杜亮不得不在意。
打捞了几日,上来的人都说,里面平民的尸体都已经被流水冲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黏在壁上的,不知道是不是苟阅。
他亲自在岸边蹲守着,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苟阅的尸体是在铁驺吾里好、还是不在为好。
江水奔腾的巨响吞没天地一切声响,下游修筑水坝的吆喝声都几乎听不见了。
不断有人在深秋寒冷的空气中抱着浮囊下水,片刻后再两手空空地浮上来。
秋天的日光越来越短,上面稼江大桥上悬挂的灯已经暗下去了,只剩下施工中的警戒线还挂在上面,那成群结队的工人也都陆陆续续散去,回到了岸边的工棚里。
杜亮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膝上濡湿的地方:“罢了,今日就先……”
“呼啦”一声,一个男人浮出水面,一边挥舞着手一边大喊着,可是距离太远,没有人能听见。
杜亮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那男人爬上岸,手里挥舞着一个面目全非的东西,献宝似的递到杜亮手里。
那是一团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硬挺布料,是高调的深紫色,上面缠绕的丝带已经被烧得只剩半截,虫子一样绕着那团布料。
杜亮拿近了仔细端详,良久才吃了一惊:“这是……阿斯卡帽子?”
“是的,大人,有人说,苟公子当日上车时,就戴着一顶阿斯卡帽子!”
从江里捞出帽子的男人满脸兴奋,胸膛红彤彤的,跪在地上仰望着杜亮。
“还有这个,大人,这是那帽子里面的,”他将手里的一个小小的东西呈上,自豪道,“若不是我眼尖,险些将这遗漏了。我摸出这物件质感不一般,于是就顺带拿出来了。”
命人将灯点上,杜亮将那东西凑近了灯光。
那是一截手掌长的白色柱体,弧度略微向一侧弯曲,上粗下细,柱体嵌进了发丝一般的银丝。
柱体中空,其中似乎本原有什么东西,但消失了。
整体看上去,这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