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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静默的星河与未寄出的信 ...

  •   文艺汇演那晚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在次日清晨便了无痕迹。教室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只是那面绚烂的星空墙报,成为了三班一道永恒的风景,也成为了江晚月身上一个闪亮的标签。她依旧安静,但偶尔会有别班的学生在门口张望,指着她低声说“看,就是她画的”,这时她总会羞赧地低下头,心底却漾开一丝微小的、被认可的波澜。

      然而,她敏锐地察觉到,温书墨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那颗熟悉的、浅蓝色的薄荷糖,没有再出现在她的桌角。起初两天,她以为他只是忘了,或者暂时用完了。但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那个小小的、闪着光的“仪式”始终没有重现。桌角空落落的,她的心,也仿佛空了一块。

      不仅如此,他似乎在刻意地回避她。

      收发作业时,他不再在她桌边停留,而是像对待其他同学一样,公事公办地放下或收走,目光从不与她交汇。小组讨论,他不再主动加入她所在的小组,即便分到了一组,他的发言也变得简短而客套,眼神疏离。在图书馆,他永远会选择离她最远的角落,仿佛她是某种需要隔离的病原体。

      那种曾经在无声中建立起来的默契,那些流淌在眼神和细微动作间的暖流,骤然冻结。

      江晚月困惑了,继而是一种细密的、无处着力的委屈和难过。她反复回想文艺汇演那晚的每一个细节,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无意中得罪了他?是因为她和那个宣传部的学长说了几句话吗?可那只是很普通的交流啊。还是……他厌倦了这种无声的“友谊”?

      少女的心事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她几次鼓起勇气,想主动开口问他,哪怕只是一句“你怎么了”,但每当对上他那双变得平静无波、甚至有些冷淡的眼睛,所有的话语便都哽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叹息。

      她只能重新退回到自己的壳里,比以往更深。那盒珍藏的薄荷糖纸和纸条,被她锁进了抽屉深处,不敢再看。画画时,笔下的月亮也常常带上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

      温书墨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行为的突兀和莫名其妙。每一次刻意从她身边走过,每一次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都像在亲手用刀子割裂什么珍贵的东西。他的心远比他的表情要痛苦和挣扎。

      文艺汇演那晚的场景,像一帧定格的画面,反复在他脑海中播放。那个高大帅气的学长,他阳光自信的笑容,他自然而然地索要联系方式,以及晚月在那瞬间流露出的、他从未见过的、带着些许无措却又被关注到的羞涩……这一切都像一根根细刺,扎在他的心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江晚月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她像一颗终于开始散发光华的珍珠,注定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而他,只是一个会脸红、只会用偷偷送糖这种幼稚方式表达关心的普通男生。一种混合着自卑、嫉妒和不确定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害怕。害怕自己的靠近会成为她的困扰,害怕那份小心翼翼守护的“特殊”会被更耀眼的人轻易取代,害怕一旦说破,连现在这种看似平静的关系都无法维持。

      于是,他选择了最笨拙也最伤人的方式——退缩。用冷漠筑起一道墙,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他把那枚没能送出去的月亮胸针,连同那本贴满了她草稿纸画的《天体物理浅说》,一起锁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段有薄荷糖清甜和星光闪烁的记忆一并封存。

      时间在一种诡异的静默中流淌。秋天彻底过去,冬天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操场上枯黄的草地,将校园装点成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课间,同学们兴奋地冲到走廊和楼下,用手去接那冰凉的雪花,欢声笑语回荡在寒冷的空气中。

      江晚月没有下去。她站在教室的窗边,静静地看着楼下嬉闹的人群。玻璃上凝结着氤氲的水汽,她无意识地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月亮,随即又飞快地用手掌抹去。

      温书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似在看书,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窗边那个孤单的身影。他看到她在玻璃上画画,又抹去,那动作里的落寞,像雪花一样落在他心上,冰凉一片。

      他攥紧了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一颗新买的、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浅蓝色薄荷糖。他挣扎了无数次,要不要走过去,像以前一样,轻轻放在她身边。

      就在这时,班上的“小灵通”李明浑身带着寒气冲进教室,大声嚷嚷着:“最新消息!下个月市里有中学生书画比赛,听说奖品超丰厚!班主任让有特长的同学积极报名呢!”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了一圈涟漪。几个喜欢画画的同学围了上去打听详情。

      李明忽然看向窗边的江晚月,喊道:“江晚月,你墙报画得那么好,这次比赛必须参加啊!给咱们班争光!”

      晚月转过身,有些茫然地看着热情的李明,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刻意营造的平静:

      “是啊,江晚月同学画画很好,应该去试试。”

      是温书墨。

      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又好像穿透了她,落在更远的地方。他的表情很认真,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这是近一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话。

      晚月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酸涩直冲鼻尖。她看着他,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过去的温度,哪怕只有一点点。但他的眼神,就像窗外的冰雪,礼貌而疏离。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场短暂的、在众人注视下的对话,生硬地开始,又仓促地结束。它非但没有缓解两人之间的冰冻,反而像一层新雪,将原本可能存在的缝隙也彻底覆盖了。

      那天之后,江晚月赌气似的报名了书画比赛。她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委屈和不解,都倾注在了准备参赛作品上。她选择的主题,依然是星空。

      只是,这次的星空,不再是教室里墙报那般灿烂浩瀚。她用深沉的蓝黑作为主调,星河显得有些寂寥,行星的运行轨迹带着一丝孤独。唯一明亮的,是画面中央那一轮皎洁却清冷的圆月,月光洒下,照亮了一小片沉默的、冰封的原野。她给这幅画取名——《静默的星野》。

      她不再期待桌角会出现薄荷糖,也不再试图去解读温书墨任何一个眼神。他们成了班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座位只隔着一排,心却仿佛隔着一整条银河。

      温书墨将她的沉默和专注尽收眼底。他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颊和眼下淡淡的青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揉搓一样难受。他知道,是他的退缩和冷漠造成了这一切。他有很多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信纸,想写点什么给她。

      解释?道歉?还是倾诉?

      笔尖在纸上划过,写下“江晚月”三个字,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去。解释显得苍白,道歉无法启齿,倾诉……他更没有勇气。那些写了个开头的信,最终都被他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唯一陪伴他的,是那本厚厚的、锁在抽屉里的笔记本。他开始在上面写一些没有称呼、也没有署名的文字。不再是鼓励的纸条,而是杂乱无章的、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完全梳理清楚的心事。

      “X月X日,晴。今天下雪了。她在窗上画了一个月亮,又擦掉了。我想把糖给她,但看到她的眼神,我的手像被冻住了一样。我真是个懦夫。”

      “X月X日,阴。听说她报名参加了比赛。她应该能获奖吧。她画的星空,是最好看的。只是,现在的星空,好像没有以前温暖了。是我的错吗?”

      “X月X日,风很大。我看到她在画室待到很晚。走廊的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我就在楼梯拐角站了很久,直到她离开。我不敢过去,甚至不敢让她知道我在那里。”

      “……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那颗‘W’的星球,是不是再也接收不到月亮飞船的信号了?”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是一个少年在寂静深夜里,最孤独的呢喃。这些永远不会被寄出的信,成了他情感唯一的出口,承载着他所有的后悔、挣扎和未曾熄灭的、笨拙的喜欢。

      时间继续向前,学期的尾声伴随着期末考试的压力,悄然临近。大家都在为最后的成绩冲刺,暂时将那些微妙的情感纠葛搁置一旁。

      期末考试前一天,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还在埋头复习。

      江晚月整理好书包,准备去画室最后完成那幅《静默的星野》,明天就要交作品了。她站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温书墨空荡荡的座位——他今天似乎很早就离开了。

      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怅惘,她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温书墨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他刚才只是去了趟卫生间。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她的座位,已经空了。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阳光投射在上面的、渐渐西斜的光斑。

      他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开始收拾东西。当他把一摞书塞进书包时,一张对折的、边缘有些毛躁的纸条,从一本习题集里滑落,飘然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下意识地打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那不是他写的任何一张鼓励纸条。

      纸条上,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属于江晚月的、略显稚嫩却笔画认真的字迹。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在他死寂的心湖里炸开:

      “温书墨,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这一个直白的、带着小心翼翼试探和巨大委屈的问句。

      纸张似乎因为被反复摩挲而显得有些柔软,甚至在某几个字的笔画上,有极其细微的、可能是泪水晕开过的痕迹。

      她写下了它,却最终没有勇气递出去。就像他写下了无数封不会寄出的信一样。

      这张被主人遗弃的纸条,像一片孤独的雪花,无声地诉说着另一个人的静默心事。

      温书墨死死地捏着那张纸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巨大的震惊和排山倒海般的心疼,瞬间淹没了他。他仿佛能看到,她是如何犹豫着写下这句话,又是如何最终选择将它藏起,独自承受着那份被冷落的难过。

      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在痛苦挣扎,却从未想过,他的沉默,对她而言,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凌迟。

      他以为的“保护”,原来是最深的伤害。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教室门口她离开的方向,胸腔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悔恨填满。他抓起书包,将那张珍贵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夹进自己的课本里,然后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教室。

      他要去找到她。

      现在,立刻,马上。

      他不能再退缩,不能再沉默。他必须告诉她,他从来没有讨厌她,一刻也没有。那些冷漠和疏离,都源于他自己的愚蠢和怯懦。

      寒风刮过他的脸颊,生疼。但他奔跑的脚步却异常坚定,朝着画室的方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知道,他必须去打破这该死的静默。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要跨过去,亲口对她说出那句迟来的——
      他几乎是撞开了画室的门。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扑面而来。画室里只开了一盏孤零零的灯,光线昏黄,聚焦在画架前那个单薄的身影上。江晚月背对着门口,正踮着脚,用一支极细的画笔,为画布上那轮皎洁的月亮勾勒最后一道光晕。开门的声音让她手一抖,一笔浅黄险些画出了界。

      她受惊般回头,在看到门口那个气喘吁吁、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脸颊冻得通红的温书墨时,整个人都僵住了。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开一小团黄色的星点。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她骤然加快的心跳。

      温书墨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那幅即将完成的画上。深蓝近黑的宇宙,寂寞闪烁的星辰,冰封荒芜的原野,还有那轮散发着清冷光辉、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月亮……《静默的星野》。这画里的每一笔孤独和寒冷,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印证着那张纸条上的委屈。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因为奔跑和紧张而干涩沙哑,“我没有讨厌你。”

      直白的,没有任何铺垫的开场白。像一块石头,投入了两人之间冻结已久的冰湖。

      江晚月怔怔地看着他,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一个月来的故作镇定、自我怀疑、深夜里的辗转反侧,在这句话面前土崩瓦解。她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她的反应让温书墨更加慌乱和无措。他向前几步,走到她面前,却不敢靠得太近,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翻找着什么。

      “从来没有。”他急切地补充,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他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样东西——不是预想中的月亮胸针,而是一颗有些被压扁了的、浅蓝色的薄荷糖。糖纸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弱而熟悉的光。

      “我……我只是……”他握着那颗糖,像是握着一枚滚烫的硬币,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却发现所有的理由在此时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我看到那个学长……我……我怕你会觉得我很烦……很幼稚……”

      他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声音越来越小:“我怕我……配不上和你做朋友。”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挫败感。

      画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像是为这场迟来的对话伴奏。

      良久,江晚月才缓缓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表情复杂,有委屈,有释然,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生气?

      “所以,”她开口,声音带着哭过后的微哑,“你就一个月不理我?用那种……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

      温书墨被问得哑口无言,头垂得更低了。

      “温书墨,”她往前走了一小步,仰头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和紧抿的嘴唇,一字一句地问,“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会因为别人更厉害,就随便不理原来朋友的人吗?”

      “不是!当然不是!”他猛地抬头,急切地否认,对上了她泛着水光却异常清亮的眼睛。那里面有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让他心尖发颤的认真。

      “对不起。”他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沉重而真挚,“是我太笨了……是我想太多了……对不起,江晚月。”

      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将那颗攥得温热的薄荷糖,递到她面前。动作依旧笨拙,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

      “以后……以后还能给你这个吗?”

      江晚月看着那颗熟悉的糖,又看看他紧张得几乎要同手同脚的样子,心里的那点委屈和气愤,忽然就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地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涩又温暖的潮流,缓缓流淌过心田。

      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就在温书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手臂也开始发酸的时候,她忽然轻声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温书墨,那颗‘W’的星球,它还愿意接收月亮飞船的信号吗?”

      温书墨猛地愣住,瞳孔微微放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狂喜的血液奔涌向四肢百骸。

      她看到了!她看懂那幅墙报了!她明白那颗“W”星球代表的是什么!

      巨大的激动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像个傻瓜一样。

      看着他这副模样,江晚月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她伸出手,不是去接那颗糖,而是轻轻推回了他的手。

      “糖快被你捏化了。”她小声说,带着一点鼻音,语气里却有了以往没有的、细微的娇嗔,“先帮我捡一下画笔。”

      温书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几乎是雀跃地弯腰捡起了那支掉在地上的画笔,小心翼翼地在自己校服上擦干净沾上的颜料,然后才递给她。动作虔诚得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接过画笔,江晚月转过身,重新面向画布。她蘸取了一点白色的颜料,在那轮清冷的月亮旁边,轻轻点上了几颗细小却明亮的星星。原本孤寂的画面,瞬间因为这几颗星星的陪伴,而多了一丝温暖和生机。

      温书墨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如何用画笔,一点点驱散画布上的静默与寒冷。他手里还握着那颗薄荷糖,糖纸窸窣作响,像是在为他重新鼓动的心跳打着节拍。

      画室窗外,夜色渐浓,星光开始在天幕上隐约闪烁。寒冷的冬夜里,这一方亮着昏黄灯光的画室,仿佛成了宇宙中唯一温暖的角落。

      他知道,有些话依然没有完全说出口,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层也并非一夜之间就能彻底消融。但至少,信号已经重新连接,那条一度中断的星河,再次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流淌。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月亮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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