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枝》叶余悠

4、书页间的微光

　　那本诗集在沈暄桌上只停留了一堂课的时间。

　　下课铃刚响，他就轻轻将书推回许黎面前，脸上带着难得认真的神色："谢谢，但我不能收。"

　　许黎怔住了，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衣角。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送出东西，却遭到了拒绝。

　　"为什么？"林柚比许黎先问出口，语气里带着不满，"阿黎特意包了书皮呢。"

　　沈暄挠了挠头，笑容有些不好意思："这么珍贵的书，还是留在更懂它的人身边比较好。"他看向许黎，眼睛亮晶晶的，"不过，如果你愿意借给我看，我会很开心的。"

　　这个转折让许黎微微一怔。她低头看着那本包着浅蓝色书皮的诗集，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沈暄立即笑起来，"那...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最喜欢的几首？"

　　这个请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前排一直沉默做题的陈暮都停下了笔。

　　许黎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对上沈暄的视线。他的眼神很干净，带着真诚的期待，没有任何施舍或怜悯的成分。

　　"我..."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就一首？"沈暄试探着问，像在哄一只警惕的小猫。

　　许黎犹豫了一下，终于翻开诗集。她的手指纤细苍白，在书页间移动时像一只停歇的蝴蝶。

　　"《致橡树》。"她轻声说。

　　林柚凑过来："我知道这首！'我如果爱你——'"

　　"嘘。"沈暄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始终落在许黎身上，"让她说。"

　　这一刻，连教室的喧嚣都仿佛远去。许黎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她的声音渐渐有了温度，苍白的脸颊泛起极淡的红晕。当她念到"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时，眼中闪烁着沈暄从未见过的光。

　　一首诗念完，四周安静得出奇。

　　"太美了。"沈暄轻声说，眼神专注地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听懂一首诗。"

　　林柚眨了眨眼，难得没有插话。陈暮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安静地听着。

　　"你为什么喜欢这首诗？"沈暄问。

　　许黎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抚过书页："因为...它说的是两个独立的灵魂，以各自的方式并肩站立。"她的声音又轻了下去，"不是依附，而是...共生。"

　　沈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时，他的目光被书页边缘的一行小字吸引——那是许黎用细密的笔迹写下的眉批：

　　"《山海经·西山经》：'其草有草焉，名曰薰草，麻叶而方茎，赤华而黑实，臭如蘼芜，佩之可以已疠。'"

　　"这是..."他好奇地问。

　　许黎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人窥见了什么秘密。她下意识地想合上书，但沈暄已经继续往下看了：

　　"'备注：薰草即今之零陵香，可制香囊。想起妈妈。'"

　　空气突然安静。

　　林柚担忧地看着许黎。陈暮微微皱眉，看向沈暄的目光带着警示。

　　沈暄却只是轻轻指着那行字，语气温柔："你妈妈也喜欢《山海经》？"

　　许黎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良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她生前...常给我讲这些故事。"

　　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母亲。

　　沈暄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露出同情的表情。他只是点点头，指着另一处批注："那这个呢？'峚山丹木，五色乃清'旁边画的小太阳是？"

　　许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声音稍稍自然了些："那是...我觉得丹木的果实，应该像小太阳一样温暖。"

　　"就像你一样。"沈暄突然说。

　　许黎愣住了。

　　"我的意思是，"他笑着解释，"你的批注让这些古老的文字活过来了。这个太阳，还有旁边画的祥云...你看，这里还写着'若能见此果，愿分与病者食之'..."

　　他竟然一字不差地念出了她写在一旁的小字。

　　许黎的脸更红了。这些藏在书页间的私语，是她从未与人分享过的内心世界。

　　"你能...教我认这些草木吗？"沈暄认真地问，"我觉得比课本上的有意思多了。"

　　林柚终于忍不住开口："喂，沈暄，你也太会得寸进尺了吧？"

　　连陈暮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但出乎意料的是，许黎轻轻说了声："好。"

　　这一刻，阳光正好穿过窗户，落在她微微扬起的嘴角上。那笑容很浅，却像破冰的春水，让一直注视着她的三个人都怔住了。

　　沈暄也笑了，他从书包里掏出那本《草木图鉴》："那作为交换，这个借给你。"

　　书页翻动间，一枚杏黄色的书签滑落——那是他用美术课剩下的卡纸自己剪的，形状是一片歪歪扭扭的叶子。

　　"抱歉，"他捡起书签，有点不好意思，"做得不好看。"

　　许黎看着那片笨拙的杏黄色叶子，突然想起昨天雨中那个坚定的身影。她伸出手，轻轻接过书签：

　　"很好看。"

　　窗外，老槐树的新叶在风中轻轻摇曳。那些嫩绿的芽苞，不知何时已经舒展开来，在枝头绽出一片朦胧的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