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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泪之城——窃泪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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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闻晏咳出的那抹殷红,像一道刺目的警示符,烙印在每个人心头。
净化学院的阴影尚未散去,那系统性地情感抹杀所带来的寒意,比无泪之城冰冷的钢铁更加刺骨。
团队的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
“必须尽快找到窃泪者。”
卢木越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收起探测仪,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分析着现状,
“闻晏的状态需要稳定,而我们缺乏对抗学院武力和技术的关键信息。他们是唯一的突破口。”
齐沫行搀扶着季闻晏,壮汉的手臂稳健有力,提供了坚实的支撑。
他看着季闻晏苍白如纸的侧脸和唇边未完全擦净的血迹,眉头拧成了死结,闷声道:
“怎么找?满大街都是笑得跟个平静的疯子,模子都像是一同刻出来的家伙,难不成挨问‘嘿,你偷偷哭过吗’?”
他这话语里的烦躁几乎要满溢出来,附近墙壁上一个监控探头的红色指示灯微妙地闪烁了一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
齐沫行身体一僵,硬生生把后续的抱怨咽了回去,脸色憋得铁青。
“不需要问。”
季闻晏的声音微弱却清晰,他靠在齐沫行身上,闭着眼,似乎还在抵抗着精神力透支带来的剧烈头痛和眩晕,
“留意……不协调之处。系统追求绝对的秩序与快乐,任何与之背离的细节,都可能是线索。”
他顿了顿,呼吸略显急促地继续道
“比如……过于关注阴影角落的人,比如对情绪调节站流露出不易察觉抗拒的人,再比如……身上带着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旧时代痕迹的人。”
团队再次行动起来,但这一次,他们的观察更加细致,目标更加明确。
他们穿梭在光鲜亮丽的主干道与肮脏破败的后巷之间,对比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真实。
许无恙努力维持着那令人面部肌肉酸痛的标准微笑,一边低声对妹妹说:
“洛伊,帮哥哥看看,有没有人看起来……嗯……不太一样?”
许洛伊紧紧抱着兔子,大眼睛怯生生地四处张望,努力扮演着观察者的角色。
段音的身影则融入在夜色之中。
她在人群与建筑的阴影间快速穿梭,专注于寻找那些试图隐藏自身的存在,以及可能存在的秘密集会的痕迹。
卢木越则更关注环境本身,他观察着管道系统的细微走向、能量读数的异常波动,试图从城市的基础设施中找到那些被主流系统忽略的盲区或缝隙。
时间在压抑的搜寻中流逝。
城市的天空始终是那种不变的、被某种力场过滤后的灰白色,没有日夜交替,只有依靠内部计时器才能判断时间的流逝。
这种永恒不变的白昼进一步加剧了精神的疲惫感。
就在众人几乎要感到绝望时,段音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回到临时聚集点——一个大型通风管道下方的狭窄空间。
“发现异常。”
她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语速稍快
“西南方向,三个街区外,废弃的旧能源中转站。有非官方能量屏蔽迹象,入口隐蔽,观察到两名个体行为模式与标准市民差异显著,携带非标准制式包裹进入。”
众人精神一振。
“能确定是窃泪者吗?”许无恙急切地问。
“概率87.3%。”段音给出一个精确的数字,
“他们规避了所有主要监控,行动路线经过计算。”
“过去看看。”季闻晏睁开眼,尽管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深邃。
在齐沫行的搀扶下,队伍朝着段音指示的方向移动。
旧能源中转站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破败。
巨大的、锈蚀的管道如同死去巨兽的骸骨,缠绕盘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几乎完全掩盖了那无处不在的甜腻香气。
这里显然是城市发展的遗忘角落,连监控探头都稀疏了很多,且大多已经损坏。
段音指引他们绕到一处坍塌了大半的墙体后面,那里有一个被破烂帆布遮盖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缺口内部漆黑一片,隐约能听到细微的、压抑的交谈声。
齐沫行打头阵,肌肉紧绷,悄无声息地掀开帆布一角,向内窥探。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废弃多年的主控室,各种破损的控制台和屏幕堆积如山。
而在主控室中央,几盏依靠独立能源的、光线昏黄的应急灯下,聚集着大约十几个人。
他们穿着普通的、甚至有些破旧的市民服装,但脸上没有任何那令人作呕的标准微笑。
他们的表情各异——有深沉的悲哀,有压抑的愤怒,有麻木的绝望,也有小心翼翼的警惕。
这与外面那些完美市民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在他们中间的地面上,铺着一块相对干净的布,上面摆放着一些东西——几张泛黄破损的老照片、一个掉了漆的旧音乐盒、一只脏兮兮的布娃娃、几本页面卷曲的日记本……这些,都是能引发回忆与情感的违禁品。
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岁月与愁苦痕迹的老者,正拿起那个旧音乐盒,小心翼翼地试图拧动发条。
他的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宝。
“是他们……”许无恙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就在这时,或许是齐沫行窥探时带动了帆布,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声响。
“谁?!”一名靠在入口附近、身材精干的年轻男子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鹰,手中瞬间多了一把改装过的、看起来颇具威胁性的能量匕首。
其他窃泪者也瞬间紧张起来,迅速将地上的违禁品收起,眼神惊恐地望向入口。
行踪暴露!
齐沫行反应极快,立刻就要冲进去控制场面。
“等等。”季闻晏却按住了他。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季闻晏深吸了一口气,挣脱了齐沫行的搀扶,独自一人,缓缓地从那缺口处走了出去,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他的出现让里面的窃泪者们更加紧张,纷纷后退,如临大敌。
季闻晏没有做出任何具有威胁性的动作。
他只是站在那里,身形单薄,脸色苍白,甚至因为虚弱而微微晃了一下。
他抬起手,不是攻击,而是缓缓指向了自己心脏的位置,然后,他用一种低沉而清晰,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说道:
“我们……和你们一样。”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充满警惕和悲伤的面孔,最后落在那位拿着音乐盒的老者身上,
“我们……也想找回哭泣的权利。”
他没有微笑,没有伪装,只是将自己最真实的状态——带着病容的脆弱与眼神中的真诚,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这种毫不设防的姿态,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反而拥有了一种奇特的说服力。
那名持刀的青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但眼神中的敌意稍微减退了一些,厉声质问:
“外面那些笑脸派来的?想骗我们?”
季闻晏轻轻摇头,引发了一阵低咳,他强忍着不适,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是,现在出现的就不会是我一个人,而是巡逻队和净化机器人。”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老者手中的音乐盒,声音更轻,仿佛带着某种共鸣,
“那个音乐盒……它曾经播放的曲子,一定承载着很重要的记忆吧?或许是……家的声音?”
老者浑浊的眼睛猛地颤动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季闻晏。
季闻晏没有使用精神能力去感知,那代价他暂时无法再承受。
他只是基于逻辑和观察进行推断——在这种地方被如此珍视的旧物,必然连接着某种被系统禁止的、深厚的情感。
就在这时,许洛伊抱着兔子,也忍不住从缺口处探出了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里面的人,尤其是那个脏兮兮的布娃娃。她小声对哥哥说:
“哥哥,那个娃娃……好像很伤心。”
小女孩天真未泯的话语和那双清澈的、带着同情而非审视的眼睛,仿佛成了打破僵局的最后一击。
持刀的青年看了看季闻晏,又看了看许洛伊,以及随后走出来、同样没有带着标准笑容的许无恙、卢木越等人(齐沫行和段音依旧隐藏在暗处警戒),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那位白发老者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你们不该来这里。但既然来了……或许,也是好的。”
他示意其他人放松,然后对季闻晏说道:
“孩子,你说得对。我们……都是被这座城市遗忘了眼泪的人。”
“我们是窃泪者,”老者缓缓说道,声音里浸透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不屈,
“我们偷窃的,不是财物,而是那些被禁止的记忆,那些……真实的感受。”
他摩挲着手中的音乐盒。
“外面的人,他们忘了怎么哭,也忘了为什么哭。但我们……还记得。”
“我叫老陈,”
年长男人自我介绍道,他抚摸着手中的音乐盒,眼神哀伤
“以前是城市历史档案馆的管理员。在大净化开始前,我偷偷藏起了一些东西。”他指了指这里的收藏。
通过老陈的叙述,一段被刻意抹去的历史碎片逐渐拼凑起来。
无泪之城并非生来如此。
曾经,这里也有四季更迭,有欢声笑语,有正常的生老病死与爱恨情仇。
直到约五十年前,一位被称为“缔造者”的领袖上台,他认为强烈的情感,尤其是悲伤,是导致社会纷争、效率低下的根源。
于是,情感净化计划启动,最初的情绪调节站建立,随后是更极端的净化学院。
泪泉被封印,历史被篡改,所有能引发悲伤的物件被列为违禁品。
像老陈这样无法彻底割舍过去、偷偷保留着情感载体的人,便自发形成了“窃泪者”组织,在阴影中苟延残喘,守护着这座城市最后的、真实的记忆。
“所以,哀悼之核是什么?”许无恙迫不及待地问出关键问题。
老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迷茫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缔造者封印了城市的心脏,据说就在中心宫殿的地下。他借助了一块从天外坠落的‘理性之石’的力量,抽干了所有的悲伤,才建立起了现在的秩序。”
理性之石、哀悼之核?
“悲伤被抽干了……然后呢?”卢木越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能量不会凭空消失。”
老陈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压低了声音
“传说……那些被抽走的悲伤,被镇压在……净化学院的最深处。那里……是这座城市所有痛苦的归宿,也是缔造者力量的源泉。他用所有人的悲伤,来维持这虚假的快乐。”
用所有人的悲伤,作为维持统治的能源!这个真相让所有人背脊发凉。
季闻晏静静地听着,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再次闭上眼,这一次,他没有强行去感知远方,而是将精神轻轻触碰到这间舱室内,那些承载着无数回忆与悲伤的物件上。
轻微的、纷杂的耳语般的悲泣,失去挚爱的痛楚,对往昔美好的无尽怀念……这些微弱的情感波动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他感知的河流。
这比直接冲击净化学院要温和得多,但数量庞大,依旧让他本就脆弱的精神壁垒感到压力。
他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太阳穴隐隐鼓胀,但他强行支撑着,试图从这些碎片化的情感中,捕捉更关键的线索。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看向老陈:
“你们……是不是有人,曾经尝试过去净化学院?不是硬闯,而是……被当作情绪不稳定者送进去过?”
老陈和他身后的两个同伴脸色瞬间惨白。年轻的那个甚至踉跄了一下。
“你……你怎么知道?”老陈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感觉到……一种共鸣,”
季闻晏的指尖轻轻按着抽痛的额角,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确定
“在这些物品散发出的悲伤中,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但本质相同的……来自学院深处的绝望印记。有窃泪者……在里面。或者说,他们的情感的一部分,被囚禁在那里。”
他顿了顿,强忍着又一波袭来的眩晕感,一字一句地说道:
“告诉我们,净化学院内部的情况。哪怕只是一点,比如,被送进去的人,具体会经历什么?有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漏洞?”
老陈的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色,他沉默了很久,才用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说:
“有……有一个孩子,我的……我的侄子,他因为无法忘记去世的母亲,情绪崩溃,被……被送进去了。我们后来……通过一个侥幸被释放出来,但已经变得完全空洞的人,得知了一点模糊的信息……”
他的眼中充满了血丝,仿佛回忆那段经历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他们说……学院地下……有一个巨大的情感熔炉……所有被收集的悲伤……都在那里被……研磨、转化……维持着那块理性之石的运转……”
情感熔炉!理性之石的能量源!
这个信息如同惊雷般在众人脑海中炸响。
他们不仅要找到哀悼之核,很可能还要面对那个吞噬了无数人情感的可怕熔炉。
而季闻晏,在得到这个关键信息后,一直紧绷的精神仿佛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那持续不断的、来自外界情感的冲刷,以及推断真相所消耗的心力,终于压垮了他。
他身体一晃,眼前骤然一黑,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直接向前软倒。
“晏哥!”
“闻晏!”
卢木越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住,触手之处,一片冰凉。
季闻晏已然失去了意识,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脸色白得吓人,仿佛生命力也随之流逝了大半。
临时据点内,刚刚获得线索的些许振奋,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击碎,气氛降到了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