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许人间》游序

28、土崩瓦解

　　寒假结束，新学期伊始。高二下学期的气氛明显比上学期更加凝重，黑板旁的倒计时牌无声地提醒着每个人，距离那个决定性的关卡又近了一步。

　　陈诩踩着铃声走进教室时，何俞逢已经坐在位置上了。他正低头翻着新发的物理书，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冷硬，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向陈诩。

　　目光相接的瞬间，何俞逢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属于普通同学的疏离感。他朝陈诩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重新低下头去看书，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熟悉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

　　陈诩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样的何俞逢，陌生得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书本，也开始进行课前准备。

　　整个早自习，何俞逢都异常安静。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时不时找借口跟陈诩搭话，也没有在桌子底下搞小动作，甚至连目光都很少飘过来。他要么在认真看书，要么在写些什么，专注得仿佛陈诩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同桌。

　　陈诩乐得清静，试图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书本上。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捕捉到旁边那人沉静的侧影。那种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像一层薄薄的冰，隔在两人之间，明明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此刻却莫名地让人有些……在意。

　　第一节课是数学。李老师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讲解上学期期末试卷的压轴题。何俞逢坐姿端正，听得认真，偶尔在草稿纸上记下几个关键步骤。

　　陈诩习惯性地半趴在桌上，听着讲解。这道题他考试时用了另一种更简洁的方法，此刻听着老师的标准解法，脑子里不自觉地开始对比、优化。

　　就在这时，旁边的何俞逢似乎遇到了理解上的卡壳。他看着草稿纸上自己画的辅助线，眉头微微蹙起，笔尖在某个步骤上点了点，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陈诩，这里怎么回事？”

　　但现在，他没有。他只是自己皱着眉思索，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显得有些困扰。

　　陈诩用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和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原本流畅的思维莫名地滞涩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在意何俞逢是否理解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掠过一丝烦躁。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自己的思路。

　　然而，何俞逢那边细微的、代表着困惑的动静，像蚊子一样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干扰着他的专注。

　　几分钟后，李老师讲完了标准解法，问道：“还有没有同学有其他思路？”

　　教室里一片安静。

　　何俞逢似乎还在跟他那条走不通的辅助线较劲，眉头越皱越紧。

　　陈诩盯着自己草稿纸上那个更简洁的模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讨厌这种被无关紧要事情干扰的感觉，更讨厌自己竟然会因为对方的困扰而分心。

　　就在李老师准备进行下一题时，陈诩忽然放下笔，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可以连接BD，利用相似三角形，证明这两个角相等，直接导出结论。省去后面三步繁琐的代数运算。”

　　他说话时，目光看着前方的黑板，并没有看何俞逢。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李老师愣了一下，随即走到黑板前，按照陈诩的思路画了一遍，眼睛一亮：“对！这个思路非常好！更简洁直观！陈诩同学的方法大家也可以参考一下！”

　　何俞逢猛地抬起头，看向陈诩的侧脸。他刚刚卡住的地方，正是陈诩点出的关键！他看着陈诩那副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悸动瞬间冲散了刚才解题不顺的烦躁。

　　他那套“保持距离、以退为进”的策略，在陈诩这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援助”下，瞬间土崩瓦解。

　　什么冷静！什么策略！去他妈的！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身体向陈诩那边倾斜过去，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和笑意，那双刻意维持平静的眼睛也瞬间亮得惊人：

　　“我去！陈诩！可以啊！你这方法太牛了！我怎么没想到！”

　　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重新回到他脸上，语气里的兴奋和亲近感几乎要溢出来，与刚才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诩：“……”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何俞逢一眼，对他这迅速“原形毕露”的样子毫不意外。心里那点因为干扰而产生的烦躁，奇异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细微的放松。

　　他转回头，没理他，继续看自己的书。

　　但何俞逢已经彻底破功了。

　　接下来的半节课，他再也维持不住那副高冷同桌的人设。他开始像以前一样，时不时用笔帽戳戳陈诩的手臂，问他一些细节；看到有趣的题目，会凑过来小声吐槽两句；甚至趁老师转身板书时，飞快地从桌肚里摸出一颗柠檬糖，塞到陈诩摊开的书页边上。

　　动作熟练得仿佛那几天的“冷静期”从未存在过。

　　陈诩对他这些“骚扰”行为，照例是大部分时间无视，偶尔被吵得烦了，会冷冷地瞥他一眼，或者言简意赅地回一两个字。

　　但何俞逢敏锐地察觉到，陈诩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也没有表现出之前那种明确的、想要划清界限的排斥。

　　他的底线，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后退了一点点。

　　这个发现让何俞逢心花怒放，感觉自己之前的“战略性撤退”简直英明神武！虽然只维持了一节课不到就宣告失败，但效果显著！

　　下课铃响，何俞逢立刻转过身，胳膊搭在陈诩的椅背上，笑嘻嘻地问：“喂，陈诩，中午一起去食堂？听说今天有新窗口，糖醋里脊做得不错。”

　　陈诩正在收拾下节课要用的书，头也不抬：“不去。”

　　“为什么？你又想随便吃点对付？”何俞逢不赞同地皱眉，“不行，吃饭不能凑合。要不……我去小卖部买点别的？你想吃什么？”

　　陈诩拉上笔袋拉链，终于抬眼看他，语气平淡：“你很闲？”

　　何俞逢被他噎了一下，却丝毫不恼，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耍无赖的意味：“对啊，我就是很闲。所以，理理我嘛，诩哥？”

　　那声拖长了语调的“诩哥”，带着点戏谑，又带着点亲昵，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陈诩的耳膜。

　　陈诩的耳根几不可察地泛起了微红。他推开何俞逢凑得太近的脸，站起身：“吵死了。”

　　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厌烦。

　　何俞逢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和那副故作冷淡的样子，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了，美得冒泡。他赶紧也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陈诩身后，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给你带饭？保证合你口味！”
　　“随你。”
　　“好嘞！”

　　走在前面的陈诩，听着身后那人重新变得活力满满、喋喋不休的声音，感受着那如影随形的、熟悉的存在感，轻轻吐出一口气。

　　麻烦。

　　果然还是那个麻烦。

　　但是……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至少，比那种刻意维持的、冰冷的距离感，要……顺眼那么一点点。

　　仅仅是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