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许人间》游序

29、算不算另一种“同甘共苦”

　　春寒料峭，三月的风依旧带着未散的寒意，但阳光已有了些许暖意，透过教室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新学期过去几周，节奏逐渐加快，各科竞赛的选拔和培训也陆续提上日程。

　　何俞逢在经历了短暂（且失败）的“冷静策略”后，迅速调整回原来的状态，只是分寸拿捏得比之前更好了些。他依旧会凑近讲题，会分享零食，会絮絮叨叨，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过于直白的目的性和侵略感，更像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亲近。

　　陈诩对此似乎也默认了。他依旧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和节能状态，对何俞逢的“骚扰”多数时间无视，偶尔被吵烦了会冷飕飕地瞥过去一眼，或者吐出几个噎死人的字眼，但那种明确的、想要划清界限的排斥感，确实淡了许多。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物理竞赛辅导课，自愿参加。何俞逢虽然主攻方向不是物理竞赛，但仗着脑子好使，也混了进来，美其名曰“拓展思维”，实则就是为了能和陈诩多待一会儿。

　　辅导老师讲的是电磁学里一个比较偏的模型，涉及复杂的矢量分析和边界条件。大部分学生听得云里雾里，连笔记都记不下来。

　　陈诩听得却很专注，指尖的笔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偶尔停顿，长睫低垂，陷入沉思。阳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心和挺直的鼻梁上，勾勒出沉静的轮廓。

　　何俞逢听得半懂不懂，注意力很快就从晦涩的公式转移到了旁边的人身上。他看着陈诩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思考而微微抿起的淡色嘴唇，和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睫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

　　他悄悄拿出手机，调整好角度，打算偷拍一张陈诩认真学习的照片——这几乎成了他最近的新爱好。

　　就在他按下快门的瞬间，陈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清冷的眸子精准地捕捉到了何俞逢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手机和脸上那点心虚。

　　何俞逢：“……”

　　陈诩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只是伸出手。

　　何俞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乖乖把手机解锁，递了过去。

　　陈诩接过手机，低头操作。何俞逢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把相册里那些“存货”都给删了。那些可都是他的宝贝！

　　过了一会儿，陈诩把手机递还给他。

　　何俞逢赶紧接过来，打开相册一看，最新拍的那张糊掉的照片果然被删了。他心疼地撇撇嘴，但随即发现，陈诩并没有动他之前的那些“收藏”。

　　这……算不算是一种默许？

　　何俞逢心里顿时又雀跃起来，凑近小声说：“你刚才那个角度特别好，光线也好，删了太可惜了……”

　　陈诩没理他，转回头继续看黑板，只是耳根似乎又悄悄漫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淡粉。

　　辅导课结束，已是傍晚。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低压，空气闷湿，像是憋着一场春雨。

　　两人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何俞逢抬头看了看天色，嘟囔道：“看样子要下雨了啊。陈诩，你带伞了吗？”

　　陈诩摇头。

　　“我也没带。”何俞逢摸了摸书包，他今天早上出门时还是晴天。“要不……我们跑快点？趁还没下起来，赶紧去地铁站？”

　　从这里到地铁站大概有十分钟路程。

　　陈诩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没说话，算是同意了。跑步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总比被困在雨里或者跟人挤一把伞要省能量。

　　两人快步朝校门口走去。刚走出没多远，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了雨幕，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我去！这么快！”何俞逢低骂一声，下意识地就想脱外套给陈诩挡一下。

　　陈诩却已经先他一步，拉起了羽绒服自带的宽大帽子扣在头上，语气依旧平淡：“跑。”

　　说完，他便率先冲进了雨幕中，动作干脆利落。

　　何俞逢愣了一下，看着陈诩那在雨中依旧挺直、甚至带着点莫名帅气的背影，赶紧也拉起帽子，追了上去。

　　雨下得又急又猛，冰冷的雨水很快打湿了他们的裤脚和肩膀。街道上瞬间乱成一团，行人纷纷躲避，车辆疾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

　　陈诩跑得不快，但步伐很稳，呼吸均匀，仿佛只是在做一个常规训练。雨水顺着他帽檐滴落，划过他白皙的脸颊和下颌线。

　　何俞逢跟在他身边，一边跑一边忍不住侧头看他。雨中的陈诩，头发和睫毛都被打湿了，沾着细小的水珠，眼神却依旧清亮平静，那种介于脆弱和坚韧之间的独特气质，在朦胧的雨幕中显得格外清晰。

　　跑到一个路口，需要等红灯。两人停在屋檐下暂避。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身上的湿意又加重了几分。

　　何俞逢看着陈诩湿漉漉的额发和微微泛红（可能是冻的）的鼻尖，心里又心疼又觉得……好看得要命。他伸手，想帮陈诩拂开贴在额头上的一缕湿发。

　　陈诩偏头躲开，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疑问。

　　何俞逢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地收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找补道：“那个……你头发湿了。”

　　“嗯。”陈诩应了一声，抬手自己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头发，动作间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洒脱。

　　绿灯亮起。

　　“走吧。”陈诩再次冲进雨里。

　　何俞逢赶紧跟上。他看着跑在前面的陈诩，心里那点旖旎心思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浇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个念头：赶紧到地铁站，别让这家伙感冒了！

　　终于，两人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地铁站入口，脱离了倾盆大雨。站在干燥的地面上，彼此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头发湿透，衣服深一块浅一块地贴着皮肤，鞋子和裤脚沾满了泥水。

　　何俞逢看着陈诩那难得一见的、带着点湿漉漉的落魄样子，忍不住率先笑了出来：“哈哈，陈诩，你看你像不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陈诩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滴水的衣角，没说话，只是抬手拧了拧羽绒服下摆的水。

　　何俞逢笑了一会儿，也停下来，看着陈诩安静拧水的动作，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他从书包里翻出纸巾——幸好书包是防水的，里面东西没湿——抽了几张递给陈诩：“擦擦脸。”

　　陈诩接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雨水。

　　何俞逢自己也胡乱擦了几下，然后看着陈诩，语气带着点后怕和认真：“下次还是得看天气预报，这雨也太突然了。你要是感冒了，我可……”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陈诩擦脸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了他一眼。地铁站明亮的灯光下，何俞逢的头发也湿漉漉地耷拉着，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不会。”陈诩收回目光，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体质没那么差。”

　　“那也不行！”何俞逢下意识地反驳，随即又觉得自己语气太急，放缓了声音，“反正……下次注意点。”

　　陈诩没再说话，把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地铁很快进站，两人上了车。因为是起点站，车厢里人不多。他们找了个并排的位置坐下。

　　湿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陈诩微微蹙着眉，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长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随着车厢的晃动轻轻颤动。

　　何俞逢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疲惫的侧脸和微湿的头发，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心疼感涌了上来。他悄悄挪近了一点，用自己还算干燥的校服袖子，轻轻蹭了蹭陈诩冰凉的手背。

　　陈诩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睁开，但也没有躲开。

　　何俞逢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柔软而熨帖。

　　地铁在隧道中穿行，发出规律的轰鸣声。车厢里很安静，只有他们身上雨水滴落的声音，细微而清晰。

　　何俞逢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又看了看身边闭目养神的陈诩，感觉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似乎也……不算太坏。

　　至少，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带着点狼狈却真实生动的陈诩。

　　而且，他们一起淋了雨。

　　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同甘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