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许人间》游序

40、不愿醒来的梦

　　七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仿佛带着扭曲的热浪。何俞逢躺在空调房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心里计算着陈诩集训结束的日子。按照原计划，应该还有三四天才对。

　　就在他琢磨着晚上要不要再找个借口给陈诩发条信息时，手机特别提示音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是陈诩。

　　何俞逢一个激灵坐起身，迫不及待地点开消息。

　　【明天下午三点到。】

　　简短的七个字，没有任何修饰，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何俞逢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明天？下午三点？

　　比预计的提前了？！

　　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在脑中炸开，何俞逢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他捧着手机，反复确认着那条信息，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

　　他立刻回复：【收到！】

　　手指飞快地打字，又追了一条过去：【怎么提前回来了？训练结束了？累不累？我去接你！】

　　这一次，陈诩的回复来得比平时快了一些。

　　【嗯。提前完成。不用接，统一回校。】

　　依旧是简洁的风格，但何俞逢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以前的陈诩，对于他这种热情的、带着明显意图的提议，大概率会直接无视，或者回一个冷冰冰的“不用”。而这次，他解释了原因，并且明确告知了去向。

　　这是一种……愿意分享行程、愿意让他知晓动向的态度转变。

　　这个发现让何俞逢的心跳再次加速，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感包裹了他。他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两圈，才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回复道：

　　【好！那明天学校见！等你！】

　　陈诩那边没再回复。但何俞逢知道，他看到了。

　　这一夜，何俞逢辗转反侧，兴奋得几乎没怎么睡着。脑海里全是明天见到陈诩的场景，猜测着他会是什么样子，是瘦了还是黑了？会不会……对自己更亲近一点？

　　第二天，何俞逢一大早就醒了。他精心搭配了衣服，反复检查自己的发型，甚至在出门前还偷偷喷了点他爸珍藏的、据说味道很高级的古龙水。整个过程郑重得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国际会谈。

　　下午两点刚过，他就已经等在了学校门口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目光紧紧盯着车辆可能驶来的方向。夏日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额角很快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浑然不觉，心里只有即将见到那个人的期待和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何俞逢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要盖过周围的蝉鸣。

　　终于，在接近三点的时候，一辆印着大学logo的大巴车缓缓驶来，停在了校门口。

　　何俞逢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目光紧紧锁定在车门处。

　　学生们开始陆续下车，带着行李，脸上带着集训归来的疲惫和放松。

　　何俞逢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独特的身影。

　　很快，他看到了。

　　陈诩依旧是最后一个慢吞吞地走下车。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短裤，背着他那个看起来没多少东西的双肩包，皮肤似乎比离开时晒黑了一点，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清亮。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一丝舟车劳顿后的倦意，但整个人的气质似乎比离开前更加沉静内敛。

　　何俞逢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世界里只剩下那个朝着他这边走来的少年。

　　陈诩也看到了等在树下的何俞逢。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在何俞逢明显精心打扮过的样子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继续朝他走来。

　　没有回避，没有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在这里等着。

　　何俞逢看着他越走越近，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自然帅气的笑容，却发现自己紧张得脸部肌肉都有些僵硬。

　　陈诩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

　　夏日的风带着热浪拂过，卷起地上细微的尘土。

　　何俞逢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回来了。”

　　陈诩抬眸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何俞逢紧张又期待的脸。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何俞逢耳中：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何俞逢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他仔细观察着陈诩的表情，没有预想中的疏离或尴尬，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坦然。

　　这种坦然，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转变。

　　何俞逢心里那点残存的忐忑瞬间被狂喜取代，他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累了吧？东西重不重？我帮你拿？”

　　他说着，就很自然地伸手去接陈诩肩上的背包。

　　这一次，陈诩没有像以前那样避开或者拒绝。他只是微微侧了侧身，方便何俞逢把背包拿过去，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何俞逢接过那个没什么重量的背包，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他掂了掂背包，嘟囔道：“怎么还是这么轻？你是不是又没带多少东西？那边吃得习惯吗？我看你好像瘦了点……”

　　他絮絮叨叨地问着，像个操心不完的老妈子，和陈诩并肩朝着校内走去。

　　陈诩安静地走在他身边，大部分时间沉默，偶尔会回答一两个字。

　　“还行。”
　　“习惯。”
　　“没有。”

　　回答依旧简短，但何俞逢却能从这有限的字眼里，感受到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耐心？或者说，是一种默许，默许了他的靠近，默许了他的关心，甚至默许了他这略显聒噪的陪伴。

　　走到教学楼下的林荫道，周围没什么人。何俞逢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陈诩。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何俞逢看着他那张分别了大半个月、此刻近在咫尺的脸，心里那股汹涌的情感再也抑制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陈诩，我……我很想你。”

　　他说完，心脏砰砰直跳，紧紧盯着陈诩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陈诩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愣了一下。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他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但目光与何俞逢那炽热而真诚的眼神对上后，却又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没有立刻躲开。

　　他没有说话。

　　但那双微微泛着水光的、带着一丝羞窘和无措的眼睛，和他迅速染上红晕的脸颊，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何俞逢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充盈着他的胸腔。他知道，对于陈诩而言，这样的反应，已经等同于最动听的情话了。

　　他没有再逼迫，只是看着陈诩，温柔地笑了笑，轻声说：“走吧，先回教室？还是你想直接回家？”

　　陈诩似乎松了口气，迅速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教室。”

　　“好。”

　　两人继续并肩往前走。何俞逢没有再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心情极好地哼起了不成调的歌，时不时侧头看一眼身边安静的人。

　　陈诩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何俞逢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在面对自己时，已经软化了许多。那种无形的屏障，似乎在他们分别的这大半个月里，被思念和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悄然溶解了一大半。

　　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熟悉的座位，熟悉的气息。何俞逢帮陈诩把背包放好，然后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侧着身子，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下巴，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陈诩。

　　陈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蹙眉：“看什么？”

　　“看你啊。”何俞逢理直气壮，笑容痞痞的，“大半个月没见，得多看几眼补回来。”

　　陈诩：“……” 他无语地瞥了何俞逢一眼，转过头，拿出水杯喝水，试图忽略那道过于灼热的视线。但泛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何俞逢看着他微红的耳尖和喝水时轻轻滚动的喉结，心里痒痒的，像是有羽毛在轻轻搔刮。他想起分别时那个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陈诩淡色的、沾着水光的嘴唇上。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暧昧而安静。

　　陈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放下水杯的动作微微一顿，长睫低垂，没有看何俞逢。

　　何俞逢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跳动。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身体微微前倾，试探性地，朝着陈诩靠近了一点点。

　　很慢，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陈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呵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长睫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何俞逢的呼吸几乎要停滞了。他一点点地靠近，能清晰地闻到陈诩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阳光和皂角气息的味道，混合着自己刚才喷的那点古龙水的后调。

　　就在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陈诩的额发时，教室后门忽然传来“哐当”一声轻响，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门口的扫帚。

　　两人如同惊弓之鸟，瞬间弹开，迅速拉开了距离。

　　陈诩猛地转过头，看向窗外，只留下一个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廓给何俞逢。何俞逢也赶紧坐直身体，假装在看黑板，心里把那个不知名的闯入者骂了无数遍。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她看了一眼教室里的两人，没说什么，拿起扫帚又走了。

　　教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方才那旖旎暧昧的气氛已经被打破。

　　何俞逢有些懊恼，又有些想笑。他侧过头，看着陈诩依旧泛红的侧脸，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和遗憾：“……差点。”

　　陈诩闻言，耳根更红了，猛地转过头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羞恼，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更像是一种撒娇。

　　何俞逢被他这一眼看得心神荡漾，赶紧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错了我错了，不说了。”

　　陈诩这才收回视线，重新拿起水杯，小口地喝着水，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

　　何俞逢看着他这副难得露出羞恼模样的生动表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柔软而熨帖。

　　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在经历了分别和那个吻之后，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亲密和自然的阶段。

　　陈诩或许依旧话不多，依旧看起来冷淡，但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接纳他，回应他。

　　这就足够了。

　　何俞逢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身边这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他感觉这个夏天，美好得如同一个的梦境。

　　让他不愿醒来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