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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到底该怎么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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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日历一页页翻过,仿佛只是眨眼间,半个学期就在笔尖与试卷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梧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直指灰蒙蒙的冬日天空。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咖啡、油墨和少年人压抑的焦虑气息,凝滞成一种特有的、属于高三后半程的沉重氛围。
周老师的“高压政策”变本加厉,每周的模拟考排名被放大投影在教室后方,每一次波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黑板旁的倒计时牌上,数字无情地变小,像一只逐渐收紧的手,扼住每个人的咽喉。
何俞逢在这窒息的节奏里,如同一根被绷紧到极致的弦。他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耗在了题海里,咖啡当水喝,黑眼圈成了标配。动力来源很简单——他不能掉队,他得紧紧跟着陈诩。
而陈诩,依旧是那个陈诩。成绩稳如磐石,永远居于榜首那令人仰望的位置。他上课依旧专注,解题依旧犀利,面对周老师的提问依旧能给出最精准的答案。在所有人眼中,他依然是那个冷静、强大、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干扰其节奏的“学神”。
只有何俞逢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陈诩平静的表象下,悄然变质。
自从生日宴那晚之后,陈诩身上那种原本就在缓慢融化的冰冷外壳,似乎又悄悄凝结了回去,甚至比以前更加坚硬。他依旧接受何俞逢的靠近和关心,但那种回应变得更加被动,更加……程序化。像一台设定好“节能”和“社交基础礼仪”模式的精密仪器。
他很少再主动提起任何关于“家”的话题。当何俞逢旁敲侧击时,他总是用“没事”、“还好”、“老样子”这样极其模糊的词语带过,然后迅速转移话题,或者干脆用沉默应对。
他依旧会收下何俞逢给的零食、暖宝宝、各种小玩意儿,但那份“等价偿还”的原则,执行得更加严格和迅速,几乎到了刻意的地步。何俞逢送他一盒进口巧克力,第二天他就会带回一份价格相当的精装笔记本;何俞逢帮他整理了厚厚一叠物理竞赛错题集,隔天他就会“恰好”多出一份何俞逢正急需的某大学自主招生内部资料。
这种过于清晰的“界限感”,让何俞逢心里那点不是滋味的感觉越来越浓。他感觉自己和陈诩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越来越厚的、透明的冰墙,他能看到陈诩,能触摸到那冰冷的表面,却始终无法真正地靠近,无法触及冰层之下那真实的情感和温度。
更让他不安的是,陈诩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看起来和平时无异,只是更沉默些;有时却会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脸色苍白得吓人,甚至在课堂上都会偶尔走神,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几秒,但对陈诩而言,这已是极不寻常的信号。
何俞逢追问过,陈诩永远只归于“没睡好”或者“有点累”。他提出过无数次“去我家住几天”、“周末出去放松一下”的提议,都被陈诩以各种理由——通常是“家里有事”或“需要安静”——婉拒了。
何俞逢无计可施,只能更加细心地观察,更加笨拙地试图用他的方式去温暖那似乎正在逐渐冷却的人。他把保温杯里永远装满温度刚好的热水,在陈诩疲惫时默默帮他记好笔记,在放学路上固执地陪着他走一段,哪怕只是沉默的同行。
他感觉到陈诩的挣扎,也感觉到自己的无力。那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陷入某种泥沼,自己却找不到拉他出来的绳索的挫败感,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十二月的某个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雪。教室里暖气很足,有些闷热,不少学生都昏昏欲睡。
何俞逢正对着一道复杂的数学导数题冥思苦想,脑子像是灌了浆糊。他烦躁地扔下笔,揉了揉太阳穴,下意识地看向旁边。
陈诩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似乎睡着了。他今天穿着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领子竖得很高,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的额头和紧闭的眼睛下方,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阴影,连嘴唇都缺乏血色。
何俞逢的心揪了一下。他悄悄伸出手,想探探陈诩额头的温度,手指刚碰到他微凉的发丝,陈诩却像是被惊醒了般,猛地抬起头,动作有些大,带动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教室里几个昏昏欲睡的同学被惊醒,看了过来。
陈诩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和惊悸,像是一只受惊的鹿,但在看清是何俞逢后,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极力压抑的烦躁。
“怎么了?”何俞逢收回手,低声问,“做噩梦了?”
陈诩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拿起笔,对着摊开的试卷,却久久没有落笔。他的指尖有些微微发抖。
何俞逢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的不安感达到了顶点。他再也忍不住,凑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其严肃地说:“陈诩,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爸又……”
他的话没说完,陈诩就猛地转过头,看向他。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翻涌着痛苦、抗拒,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疲惫?
“别问了。”陈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斩钉截铁的力量,打断了他。“我没事。你别管。”
“我怎么能不管?!”何俞逢急了,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这叫没事?陈诩,我是你男朋友!有什么事你不能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前排的许柏言和孙炜听到动静,诧异地回过头。
陈诩的脸色更加苍白,他避开何俞逢焦灼的目光,紧紧抿着嘴唇,手指用力地攥着笔,指节泛白。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暖气片的低吟。
过了几秒,陈诩才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何俞逢,你……别掺和。”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何俞逢身上。他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别掺和?
所以,在陈诩心里,他始终是个“外人”?哪怕他们已经确定了关系,哪怕他付出了这么多,依然无法真正走进陈诩的世界,分担他的痛苦?
巨大的委屈、失落和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刺痛感,瞬间淹没了何俞逢。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诩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受伤的表情,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和痛楚,但最终,他还是迅速转回头,重新将脸埋进了臂弯,只留下一个僵硬而拒绝的背影。
自习课剩下的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度过。
放学铃声响起,陈诩几乎是立刻就站起身,动作迅速地收拾好书包,没有看何俞逢一眼,快步走出了教室。
何俞逢僵坐在座位上,看着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感觉浑身冰冷。许柏言和孙炜走过来,想说什么,被他挥手制止了。
他独自在教室里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保安开始巡查楼层,才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走出了空无一人的教学楼。
冬夜的寒风凛冽刺骨,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何俞逢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陈诩那句冰冷的“别掺和”,和他最后那个充满疲惫与抗拒的眼神。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陈诩之间,横亘着的可能不仅仅是性格和习惯的差异,还有一道更深、更难以逾越的鸿沟——那是陈诩用整个成长经历构筑起来的、坚不可摧的自我保护和孤独的堡垒。
他以为自己已经靠近了,甚至触摸到了堡垒的门。
但现在看来,那扇门,从未真正为他打开过。
陈诩依旧选择独自一人,在堡垒里,面对那些他无法想象、也无从知晓的风暴。
这个认知,让何俞逢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
他害怕,那座看似坚固的堡垒,终有一天,会从内部彻底坍塌,将他珍视的那个人,连同所有他试图给予的温暖,一起埋葬。
而他,只能站在外面,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雪花,终于开始零零星星地飘落,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何俞逢抬起头,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第一次对这段他视若珍宝的感情,产生了深深的迷茫和不确定。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地,触碰到陈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