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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冬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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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一页页被翻过的日历,悄无声息地滑向深冬。
陈诩出院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脸上的淤伤早已褪尽,连最细微的痕迹都找不到了。右脸颊的肤色创可贴在某一天早上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恢复了白皙光洁的皮肤,仿佛那场发生在医院病房里的崩溃与誓言,都只是何俞逢的一场噩梦。
但何俞逢知道不是。
他知道那片皮肤下面,曾经有过怎样触目惊心的青紫和肿胀。他知道那道伤痕虽然从表面消失了,却在更深的地方留下了印记——在陈诩的心里,也在他自己的心里。
不过,有些变化,确实是肉眼可见的。
最明显的是,陈诩的话变多了。
不是那种刻意的、应付式的多,而是自然而然的、愿意分享的、甚至偶尔会主动挑起话题的多。
比如这天早上,距离寒假还有不到一周。何俞逢像往常一样,在课间从抽屉里摸出两颗柠檬糖,一颗递给自己同桌,一颗扔给前排的孙炜。
“谢了何哥!”孙炜头也不回地接住,熟练地剥开糖纸扔进嘴里。
何俞逢转头看向陈诩,却发现对方没有立刻接过糖,而是盯着那颗黄色的糖果看了几秒,然后抬起眼,很轻地说了句:“今天不想吃柠檬的。”
何俞逢愣住了。
这要是放在以前,陈诩要么就是直接接过,要么就是摇摇头表示不要。他从不会表达自己的偏好,更不会用这么……近乎抱怨的语气说话。
“那你想吃什么味的?”何俞逢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喜。
陈诩想了想,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草莓的吧。如果有的话。”
“有!必须有!”何俞逢立刻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铁盒子——那是他专门准备的“糖果补给站”,里面按照口味分类,柠檬、草莓、葡萄、橙子……应有尽有。
他挑出一颗粉色的草莓糖,小心翼翼地放在陈诩摊开的掌心里。
陈诩的手指蜷了蜷,握住了那颗糖。他没有立刻吃,而是盯着糖纸看了几秒,然后才慢慢剥开,把糖果送进嘴里。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微微鼓起的脸颊上。那颗草莓糖在他嘴里慢慢融化,甜腻的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甜吗?”何俞逢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陈诩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出乎意料地,他补充了一句:“比柠檬的甜。”
何俞逢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柔软得不可思议。
这是陈诩出院后,第一次主动表达对某种事物的喜好。虽然只是一颗糖的口味,但对何俞逢来说,这无异于一道曙光——一道穿透了长久以来笼罩在陈诩周围的、厚重冰层的曙光。
“那我明天多带点草莓的。”何俞逢说,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陈诩抬起眼看他,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映着窗外的阳光,显得温暖而柔和。他看了何俞逢几秒,然后很轻地、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笑容,甚至连微笑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短暂得像是错觉。
但何俞逢看见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是要挣脱束缚飞出来。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出教室,在操场上狂奔几圈,对着天空大喊:陈诩对我笑了!陈诩真的对我笑了!
但他没有。他只是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也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对了,”陈诩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何俞逢耳朵里,“这周末的数学竞赛培训,你去吗?”
何俞逢又是一愣。
数学竞赛培训是学校针对高三尖子生组织的,每周六下午在实验楼进行。陈诩一直是固定成员,而何俞逢虽然数学成绩也很好,但之前因为觉得“占用周末时间陪陈诩更重要”,所以一直没报名。
“我……”何俞逢迟疑了一下,“我没报名。”
“现在还可以补报。”陈诩说,目光落在桌上的数学笔记本上,“周老师说截止到这周五。”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何俞逢听出了那平淡下的邀请——或者说,至少是一种默许。
陈诩在邀请他一起去参加培训。
或者说,陈诩在表达“你可以和我一起”的意思。
这个认知让何俞逢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盯着陈诩的侧脸,看着阳光下他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他因为含着糖果而微微鼓起的脸颊,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
“好。”何俞逢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坚定得不可思议,“我去报名。”
陈诩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但何俞逢看到了——他的睫毛又轻轻颤了颤,那是他心情愉悦时的小动作。
下课铃响了。下一节是物理课。
物理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教室,开始讲电磁感应。何俞逢一边记笔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陈诩。
陈诩听课的样子和以前一样专注,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写下工整的公式和推导过程。但何俞逢注意到,他的坐姿比之前放松了一些——不再那么僵硬地挺直背脊,而是微微向自己这边倾斜,两人的手臂在课桌下偶尔会轻轻碰触。
那种碰触很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何俞逢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陈诩手臂的温度,感觉到了他校服布料柔软的触感,感觉到了那种近乎依赖的、无意识的靠近。
他的心脏又软成了一滩水。
物理课进行到一半,老师布置了一道课堂练习。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何俞逢正在解题,突然感觉到手臂被轻轻碰了碰。他转过头,看见陈诩把一张草稿纸推了过来。
纸上写着一行字:“第三步的洛伦兹力方向错了。”
字迹工整清秀,是陈诩一贯的风格。但何俞逢注意到,在句末,陈诩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自己草稿纸上的某处。
这要是放在以前,陈诩要么就是直接说出正确答案,要么就是等何俞逢自己发现错误。他从不做这种“主动指出错误”的事——不是不愿意,而是觉得没必要,或者说,不习惯。
但现在,他做了。
不仅指出了错误,还用了这么……温和的方式。
何俞逢盯着那张草稿纸,盯着那行字,盯着那个小小的箭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涨得发疼。
他拿起笔,在陈诩的字下面写道:“谢谢。那应该是什么方向?”
纸又被推了回来。陈诩在下面补充:“垂直纸面向里。用左手定则。”
这次,他在句末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不是那种标准的笑脸表情,只是一个简单的弧线,代表嘴巴,两个点,代表眼睛。画得很粗糙,甚至有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随手画的。
但何俞逢盯着那个笑脸,眼睛突然就红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涩压下去,然后在纸上写道:“明白了。你真厉害。”
纸再次被推回去。这次,陈诩没有再写字,只是在那行“你真厉害”下面,画了一个小小的对勾。
何俞逢看着那个对勾,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把草稿纸小心地折好,夹进物理书里,然后重新开始解题。
这一次,他的思路格外清晰,笔下生风。
下课时,孙炜转过身来,一脸疑惑:“何哥,你刚才傻笑什么呢?物理题做出来了这么高兴?”
何俞逢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咧着嘴笑。他赶紧收敛表情,故作严肃:“没什么,就是突然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许柏言也凑了过来。
“想通了……”何俞逢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正在收拾书本的陈诩,“想通了有些人,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心里暖得很。”
陈诩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耳尖微微泛红。但他没有抬头,只是继续收拾东西,仿佛没听见。
孙炜和许柏言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我懂了”的表情。孙炜嘿嘿一笑:“是啊,有些人确实外冷内热。对吧诩神?”
陈诩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孙炜一眼:“作业写完了?”
“……”孙炜瞬间蔫了,“还没……”
“那还不赶紧写。”陈诩说完,拿起水杯起身去接水。
孙炜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怎么感觉诩神出院后……变凶了?”
“不是变凶了。”何俞逢看着陈诩离开的背影,声音很轻,“是变真实了。”
许柏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午饭时间,何俞逢照例和陈诩一起去食堂。一路上,陈诩的话依然不多,但何俞逢注意到,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两人并排走着,肩膀偶尔会轻轻碰触,陈诩也没有立刻避开
食堂里人声鼎沸。何俞逢让陈诩去找座位,自己挤进人群去打饭。等他端着两个餐盘回来时,看见陈诩已经找好了位置——靠窗的角落,阳光正好。
“今天有红烧排骨。”何俞逢把餐盘放下,在陈诩对面坐下,“我给你多打了几块。”
陈诩看着餐盘里堆成小山的排骨,睫毛颤了颤:“……太多了。”
“多吃点。”何俞逢夹起一块排骨放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太瘦了,得补补。”
陈诩没再说话,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他吃东西依然很慢,每一口都要细细咀嚼。但何俞逢注意到,他今天吃排骨的时候,没有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地把骨头剔得干干净净,而是直接咬,偶尔还会因为咬不动而微微蹙眉。
这种近乎“粗鲁”的吃法,放在以前的陈诩身上是不可想象的。他总是那么优雅,那么克制,连吃饭都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但现在,他允许自己不那么完美了。
何俞逢看着他把一块排骨咬得咔咔响,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他把自己餐盘里的排骨又夹了几块给陈诩:“慢点吃,别噎着。”
陈诩抬起头看他,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他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里面映着何俞逢的脸。
“你也吃。”他说,声音很轻。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何俞逢差点把筷子掉在地上的事——他夹起自己餐盘里的一块西兰花,放进了何俞逢的碗里。
“你昨天说西兰花好吃。”陈诩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何俞逢呆呆地看着碗里那块翠绿的西兰花,大脑一片空白。
他昨天确实说了。是在食堂排队的时候,随口抱怨了一句“今天的青菜又是油麦菜,我都吃腻了,好想吃西兰花”。当时陈诩就在他旁边,但何俞逢以为他没听见——或者说,就算听见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现在,陈诩不仅记住了,还在今天——食堂果然有西兰花的日子——把自己餐盘里的西兰花给了他。
这是陈诩第一次主动给他夹菜。
第一次。
何俞逢盯着那块西兰花,眼眶又开始发热。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压下去,然后夹起那块西兰花,送进嘴里。
西兰花煮得有点软,味道很淡。但何俞逢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谢谢。”他哑着嗓子说。
陈诩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吃饭。但何俞逢看到了——他的耳尖又红了,红得几乎透明。
午饭过后,两人回到教室。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翻书和写字的声音。
何俞逢正在做英语阅读,突然感觉手臂被轻轻碰了碰。他转过头,看见陈诩递过来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放学后陪我去书店?”
何俞逢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他拿起笔,在下面写道:“好。想买什么书?”
纸条递回去。陈诩很快回复:“竞赛题集。上次那本做完了。”
何俞逢看着那行字,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为陈诩的进步感到高兴,又有为他这种近乎自虐的学习方式感到心疼。
他写道:“别太拼了。注意休息。”
这次,陈诩回复得慢了一些。过了好一会儿,纸条才递回来,上面只有两个字:“知道。”
但何俞逢注意到了,在“知道”两个字下面,陈诩又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和物理课上那个一样,歪歪扭扭的,但温暖得让人心颤。
何俞逢盯着那个笑脸看了很久,然后把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里。
下午的课过得很快。放学铃响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冬天的白昼总是很短,才五点多,窗外就已经是一片暮色。
何俞逢收拾好书包,等着陈诩。孙炜和许柏言凑过来:“何哥,今天不去打球?”
“不去。”何俞逢说,“有事。”
“什么事啊?”孙炜挤眉弄眼,“是不是要陪诩神?”
何俞逢还没回答,就听见身后传来陈诩平静的声音:“是。我们要去书店。”
孙炜和许柏言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陈诩会这么直接地承认。何俞逢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接话:“对,去书店。你们要一起吗?”
“不了不了。”孙炜连连摆手,“我们可不想当电灯泡。对吧许柏言?”
许柏言笑着点头:“对,你们去吧。注意安全。”
陈诩没再说话,只是背起书包,朝教室外走去。何俞逢赶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教学楼。
冬天的傍晚很冷,寒风呼啸着卷过校园。何俞逢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等陈诩跟上来,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陈诩的手指很凉,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何俞逢用力握紧,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这一次,陈诩没有挣脱。
他只是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反手握住了何俞逢的手,手指蜷缩起来,贴着他的掌心。
这个动作很轻微,但何俞逢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陈诩手指的冰凉,感觉到了他掌心的薄茧,感觉到了那种近乎依赖的、紧紧相扣的力度。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涨得发疼。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走出了校门。街道上车水马龙,路灯已经亮起,在暮色中投下昏黄的光晕。何俞逢牵着陈诩,穿过熙攘的人群,朝书店的方向走去。
路上,陈诩突然开口:“何俞逢。”
“嗯?”何俞逢转过头看他。
陈诩的眼睛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明亮,里面映着细碎的光。他看了何俞逢几秒,然后很轻地说:“谢谢。”
何俞逢愣了一下:“谢什么?”
“谢谢你……”陈诩顿了顿,似乎在想该怎么表达,“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淹没。但何俞逢听清楚了,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
他的眼眶又开始发热。他用力握紧陈诩的手,声音有些哽咽:“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陈诩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没有什么‘应该’。你本来可以不做的。”
何俞逢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陈诩。暮色中,陈诩的脸显得格外清晰,那双总是试图隐藏情绪的眼睛,此刻正坦然地、直直地看着他。
“陈诩。”何俞逢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做这些,不是因为你需要,而是因为我想做。我想陪着你,想照顾你,想看着你一点一点好起来。这对我很重要,比你想象的重要得多。”
陈诩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在闪烁。过了很久,他才很轻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何俞逢有些惊讶。
“嗯。”陈诩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我能感觉到。”
这句话说得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何俞逢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他能感觉到。陈诩能感觉到他的心意,他的真诚,他所有不加掩饰的爱。
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何俞逢心动。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陈诩的脸颊。皮肤微凉,触感柔软。陈诩没有躲,只是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扫过何俞逢的指尖。
“陈诩,”何俞逢低声说,“你最近……变了很多。”
陈诩抬起眼看他:“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变好了。”何俞逢毫不犹豫地说,“变得……更真实了。更愿意表达了。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陈诩的睫毛颤了颤,耳尖又红了。他别过脸,声音很轻:“我以前……是不是很讨人厌?”
“不。”何俞逢立刻摇头,“你以前也很好。只是……你把太多东西都藏在心里了。现在你愿意把一些东西拿出来,让我看见,让我分享,这让我很高兴。”
陈诩沉默了几秒,然后很轻地说:“我在努力。”
“我知道。”何俞逢说,“我看得出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陈诩转过头,重新看向他。暮色中,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近乎脆弱的光芒:“何俞逢,我……有时候还是会害怕。”
“怕什么?”
“怕……”陈诩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怕我太依赖你。怕有一天你会觉得累,觉得烦,觉得……我是个负担。”
何俞逢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伸出手,把陈诩紧紧抱进怀里。
“不会的。”他在陈诩耳边低声说,声音坚定得不容置疑,“永远不会。你不是负担,你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我愿意让你依赖,愿意让你依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陈诩的身体在他怀里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他伸出手,环住了何俞逢的腰,把脸埋在他肩头。
“何俞逢……”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谢谢你。”
“不用谢。”何俞逢轻轻拍着他的背,“永远都不用对我说谢谢。”
两人在寒风中拥抱了很久,直到路灯完全亮起,夜色彻底降临。
松开怀抱时,陈诩的眼睛有些红,但眼神比之前清明了许多。他擦了擦眼角,然后很轻地说:“走吧,书店要关门了。”
“好。”何俞逢牵起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书店里灯火通明,暖气很足。何俞逢帮陈诩找到了那本竞赛题集,又挑了几本参考书。结账时,陈诩坚持要自己付钱,何俞逢也没勉强——他知道陈诩的“等价回报”原则,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
走出书店时,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寒风依旧,但何俞逢牵着陈诩的手,心里却暖得像装了一个太阳。
“送你回家?”何俞逢问。
陈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两人坐上公交车,并肩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像一条流动的星河。陈诩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
“寒假……”何俞逢突然开口,“寒假你有什么打算?”
陈诩转过头看他:“学校补课到腊月二十五,然后放半个月。”
“我知道。”何俞逢说,“我是说……放假期间,你想做点什么?”
陈诩沉默了几秒,然后很轻地说:“不知道。大概……就是在家学习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何俞逢听出了那平淡下的无奈——在家学习,意味着又要回到那个有陈继铭在的家,又要面对那种冰冷压抑的氛围。
“要不……”何俞逢试探着说,“你来我家学习?我爸妈白天都不在家,家里很安静。而且我可以陪你一起,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讨论。”
陈诩抬起眼看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可以吗?”
“当然可以。”何俞逢立刻点头,“我爸妈肯定欢迎你。他们早就想见见你了。”
这话半真半假。何俞逢的父母确实知道陈诩的存在——从高一开始,何俞逢就经常在家里提起“我那个特别厉害的同桌”。但他们还不知道两人的关系,何俞逢也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坦白。
不过,让陈诩来家里学习,这个理由足够正当。
陈诩想了想,然后很轻地点了点头:“好。”
何俞逢的心脏又雀跃起来。他忍不住凑近一些,在陈诩耳边低声说:“那说定了。寒假期间,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来。”
陈诩的耳尖又红了。他别过脸,看向窗外,但何俞逢看到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个熟悉的、温暖的弧度。
公交车到站了。两人下车,何俞逢一直把陈诩送到小区门口。
“就到这里吧。”陈诩停下脚步,“里面……不太方便。”
何俞逢知道他的意思——陈继铭在家,不能让他看见。他点了点头,松开陈诩的手:“好。那你进去吧,我看着你。”
陈诩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突然踮起脚,在他脸颊上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下。
那个吻像羽毛一样轻,几乎感觉不到。但何俞逢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等他反应过来时,陈诩已经转身走进了小区,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格外坚定。
何俞逢站在原地,摸着被亲过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触感。他呆呆地看着陈诩消失的方向,过了很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
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寒风中笑了很久。
直到手机震动,收到一条短信。
是陈诩发来的,只有两个字:“到了。”
何俞逢立刻回复:“好。早点休息。”
几秒后,又一条短信进来:“你也是。”
何俞逢盯着那三个字,心里那片海,终于彻底平静,变成了一片温柔的、温暖的、阳光普照的湖泊。
他知道,那道裂痕还在。那些伤痛还在。那些需要面对的黑暗,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但至少此刻,至少现在,陈诩愿意朝他走来,愿意让他靠近,愿意在他面前展露真实的、柔软的、不那么完美的一面。
这就够了。
对他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