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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迷雾(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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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辛曾经自嘲,在恋爱期间把七分的情谊演出十二分。这并不是赌气乱说,而是事实。
她在林孟安面前没有说起过自己家里的具体情况,工作上的难捱也不会全部坦言。但她们是朋友不是恋人,这种有所保留似乎是合理的。
林孟安只会陪伴她消解情绪,不会强求她必须立即把事情都给说清楚。
但周静是恋人不是朋友,继续保持同等的防备,仿佛是对于这段关系的辜负。
苏辛在当时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坦诚就只有七分。她已经给出了自己的全部,而这对于成长于不同环境中的恋人来说,远远不够。
她能够明确地感知到周静的失落与委屈,却无法针对对方的这种失望做出任何回应。
林孟安会在牵手时任由苏辛以禁锢的姿态先攥住自己的手腕,再等到适应之后,变成手掌相贴,拥抱的时候也每次都会预先确认。
可是与恋人相处,是很难用这种模式的。于是到后来,苏辛变得看起来很主动,她来掌控节奏、引导对方,借此调整自己的身体反应。
生理上的习惯尚且可以磨合,心理上的距离却无法随之拉近。
苏辛在性方面没有过什么心理阴影。就像那位中学生梦见被人追杀不是因为真的被追杀过,苏辛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就是纯粹的不喜欢。
这是与她的心理状态同步的。因为心理上只相信自己,所以身体上表现出来的就是对任何人的接近都抗拒排斥。
她的性格就是这个样子,她也改不了。
而现在,她在林孟安身旁说:“就是我妈突然接近我,我都可能直接把手甩出去。”
林孟安不吭声地听着,在几秒钟后语调平缓地说:“这是你第一次提起你妈。”
苏辛想提起嘴角露出笑容,但又觉得没那个必要,于是回道:“因为是时候了。”
她十八岁与林孟安相识,又在二十五岁之前断联,现在三十三岁。差不多有七年的相处,才感觉说起自己的部分过去是安全的。
而这甚至和林孟安关系不大,只是因为时机恰好,此前梦境中的体验让她有了一点倾诉欲。
只此一句,话题又绕回恋情。
赵靖阳坐在灵慧师太对面,在大致介绍过那些信号屏蔽仪、信号放大器之后,提问道:
“寻川居士和那位旧友,现在是什么关系?”
灵慧闻言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挡回去:“门外修者,庵中并无禁令,不会干涉。”
赵老板没管她如何打太极,直言:“清心庵可以不管,栖尘区可是禁止办公室恋情的。”
“您应该很清楚,她们会被分到一组。”
灵慧仍然稳当地坐在原地,抬手拿起案几上的物件端详,片刻后回道:“再等等,那孩子知道分寸。”
林孟安感觉连续切换梦境的疲劳已经缓解得差不多,方才提起的话题也聊得告一段落。
她的好奇心来自于过去翻阅过的旁人梦境。少年人有各种各样的幻想,但那些与现实中的情况并不完全一致。
十八岁时,女性生理结构的科普有过一段热度,性育分离的基础知识她们都了解过。
可是随着时间过去,那些科普仿佛被人遗忘到角落。林孟安为人解梦多年,见不少人仍然以传统的方式作为幻想模式,她开始怀疑自己记忆里这一段是否真实。
苏辛在真实的人与架构的关系之间,有过不短的迷茫期,直到她看清她与周静注定会分开。
她们被恋人应该如何相处给困住了,并不只是性格不合适。这种矛盾把这对恋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拧成解不开的死结,不分开就不得脱身。
但在性方面,她们又确实算得上坦诚。
细节的感受不适合提起,那是属于已经结束的关系里的隐私。
所以在随着林孟安一起站起身,活动腿脚预备去往下一段梦境的同时,苏辛抽象化地回答小林刚才的问题:
“我们看过的那些科普是没有错的。”
“但是,大脑会进行自我说服,心理上的感受并不是全部都符合理论上的生理规律。”
“入侵对方空间的紧密感,突然靠近的危险警报,与理智相违的独占欲,关系赋予彼此伤害对方的权力,还有,由此而来的控制欲……”
苏辛往林孟安的脸上瞄了一眼,被对方恰好在此时看过来的眼神摄住,接着说道:“这些都会变成精神上的愉悦感。”
林孟安补上她的最后半句:“精神上的愉悦感,带来生理结构上本不存在的快感。”
梦境主人的幻想即将到达尽头,门外的两人并肩而立。苏辛在身旁有风掠过时感到危险。
林孟安的身高其实很容易给人带来压迫感,但她样貌的精致耐看、外显性格的温润,又很好地中和掉了这个会让人迅速心生防备的因素。
此时她往外迈出一步后又立即转身,将苏辛困在墙壁与自己的身体之间。
随着苏辛把她的其中一只手臂攥在手中往外推拒,林孟安的小臂传来一阵生疼。但她的另一只手很坚定地将对方的手掌打开,十指紧扣,再压制到墙面上。
苏辛贴在墙上的后背开始沁出冷汗。
她想,这家伙果然有问题。
先是对视一眼,然后小林再往前进一步,几乎是贴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侧,头发蹭在脸颊上。那是个全然依赖但又不允许逃脱的姿势。
紧接着,林孟安撤开一点距离,看着苏辛眼中已经开始浮现的怒意,还要不知死活地低下头去,那是一个预备接吻并等待许可的靠近动作。
阴影笼罩下来,苏辛抬起腿来膝击对方的腹部。林孟安在吃痛之后露出更兴奋的神色,乍一看简直是个十成十的变态。
但手上的力道已经放松了下来。
被苏辛压到墙上,林孟安卸掉了调动演技的紧绷感,任由对方把自己掰回平视的角度。
只听苏辛问她:“你演够了?”
当年排练双人曲,苏辛有很多时候需要违背自己的下意识,放弃自己对外界的掌控欲。
她跟林孟安都对身边的气场很敏锐,会适时去调节,在改变不了自己的时候就去改变外部环境,以确保自身不受影响。
那首歌的设定实在是对她太不友好。
所以在队友回来之后,苏辛马上撂挑子不干了,把本来就该穆成风去面对的压力扔回去。
林孟安对除了苏辛以外的人通常都很温柔,不会在排练中充分发挥情绪上的影响力。就算有意调整,也是在往让对方更自在的方向发展。
反正到最后要上舞台的是穆成风和宋澜,她们之间能调动起来就足够了。
而跟苏辛在排练时的那种较劲,与其说是真的在认真排练,不如说是两个人都没把自己内里对外界的掌控欲给藏好,露出了一丝痕迹。
苏辛在与人相处之初就会下意识判断关系的合适发展方向,她不会问自己想要什么,只会尝试确认最适合的是什么。
林孟安和她可以是朋友或敌人,但绝对不适合成为恋人。
实际上,她们俩不适合跟任何人谈恋爱。
她们都不能接受身边的事物脱离原本预判的方向发展。而对于这种情况,苏辛和林孟安的应对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林孟安对大多事物不再做预设,仿佛可以接受一切善恶喜悲的存在。因为不设限,所以只需要自身遵守为自己划定的规则,无需理会旁人。
她不允许自己伤害无辜的人,仅此而已。
与旁人相比,苏辛跟她的距离过近了,而这是她一直以来允许的结果。
不论是记忆重构,还是此前说出自己的部分身世,再到现在对方也开始讲到家人的话题。这种靠近让林孟安感到危险。
她幼年时不喜言谈,被收养后性格看似发生了转变,内里却仍然是冷淡的,不能接受自己被任何一种关系束缚。异能觉醒更是要求她做好情绪管理以及人际关系的课题切割。
所以她需要表现得更平静,需要与苏辛保持距离,不能毁掉她们之间一以贯之的默契。
而苏辛选择把一切都推演出最坏的结果,按照这个结果去做预判。很多事物在她看来是可以利用的资源,但她也会早早规避相应的风险。
当最坏的结果不可接受时,她会果断放弃。
她了解真实的林孟安性格是什么样,也清楚对方平日里绝不会在别人面前显露,这是她跟林孟安当朋友的安全感来源。
太好的人会让她觉得虚假,而本就性格存在缺陷的人表演完人,就像直接递到手中的把柄。
她们用彼此假象之下的真实互为把柄,既是朋友,也是在不停角力的敌人,拉扯着帮彼此掩盖性格的缺陷,成为常人眼中的正常人。
苏辛知道刚才的林孟安不是在演戏,小林近来情绪失控到有些危险,连带着她们的关系也变得不确定。
但那不是她们应该的走向。
现在,林孟安又戴上了那张最常用的温和面具,将张牙舞爪的样子藏了回去。
苏辛的安全感回归。她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林孟安,得到对方声音放得很轻的一句:“在古镇那次你吓到我了。”
略做思索,苏辛诚恳地道歉:“对不起,第四段不是我计划中的场景。”
和前女友分手的场景但凡截取得往前一点,她和林孟安就再也做不成朋友了。小林现在想吓回来,也能理解。
但林孟安在她的桎梏下,摇了摇头。苏辛放开横压在对方身前的手臂,等小林喘匀了气,才又听到她说:“我不是在说这个。”
当时林孟安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后来想到那个场景,再根据听过看过的别人的感情经历去推测,那个时候的那个拥抱,不像是对着周静的。
第四个场景并非苏辛本意,结束时的拥抱意在安慰朋友。这是小林后来才捋顺的思路。
苏辛听到林孟安直接用心声传话。
“梦境充满不可测,记忆也是如此。”
“北桓山清心庵的那一段是我的记忆,并且是修改过的记忆,其中包含未除净的梦魇。”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被困在一段虚假的记忆里,要怎么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