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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数学课的粉笔灰在午后的阳光里飘浮。

      沈叙坐在靠窗的老位置,这是他自己选的位置。

      第三排靠窗,既能看见操场上的梧桐树,又能避开大多数人的视线。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额角的创可贴。

      创可贴的边缘已经卷起,下面的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痒痒的。

      这让他想起三天前的夜晚,父亲醉醺醺地抡起酒瓶砸过来,他躲闪时被碎片划伤了额角。

      班主任看见后坚持要他贴上创可贴,其实他本来想让它自然愈合的。

      伤口不深,但位置显眼,就像他身上的其他伤痕一样,总是藏不住。

      数学课本摊在桌上,函数图像扭曲成一团乱麻。

      他的目光落在上面,却完全没有聚焦。

      前排的许执坐得笔直,正在认真地记笔记。

      许执的背总是挺得很直,校服穿得整整齐齐,不像他,习惯性地微微弓着背,仿佛要把自己藏进宽大的校服里。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细细密密,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

      在许执家那个陌生的客房里,被子蓬松柔软,散发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隔壁房间的灯亮到很晚,他能听见书页翻动的轻响,偶尔还有许执轻微的咳嗽声。

      没有争吵,没有摔东西的刺耳声响,他居然一觉睡到了天亮,连一个梦都没有做。

      这是他记事以来,睡得最沉最安稳的一夜。

      “发什么呆呢?”

      许执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在他摊开的课本上轻轻敲了敲。

      许执的手指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这条辅助线,看懂了吗?”

      沈叙抬眼看了看那些纠缠的线条,函数图像像极了他理不清的生活。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没。”

      许执二话不说,拎起笔记本就跨过走道,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这个位置平时没人坐,堆着几本废弃的练习册。

      许执随手把练习册挪到一边,动作自然得仿佛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他的。

      胳膊不经意间擦过沈叙的手臂,带着温热的触感。

      沈叙能感觉到许执校服布料柔软的质感。

      “你看啊,从这里。”许执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把CD延长,让DE等于BC......”

      沈叙没有动弹。许执的校服上有股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他们家永远散不掉的酒气、霉味完全不同。

      这种干净的味道让他想起晾在阳光下的白衬衫,清爽又温暖。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肘,却不小心碰到许执搁在桌沿的手背。

      皮肤相触的地方微微发麻,像被静电轻轻刺了一下。

      “碰到你了。”他说,声音还是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许执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嗯。”接着在纸上某个地方轻轻点了点:“这里必须用SSS,别的都不行。”

      “为什么不能用SAS?”

      沈叙脱口而出。问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很少在课堂上主动开口,更别说追问这种问题。

      这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许执转过脸来,眼睛微微弯了弯,把笔记本又推近一点:

      “你看这个角......”

      就在这时,后排飘来几句压低的议论,像蚊子哼哼,却清晰地钻进耳朵:

      “啧,又凑一块儿了。”

      “许执怎么老跟他......”

      “听说他爸......”

      沈叙的背脊瞬间绷直了。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墨点。

      那些话像细密的针,一下一下扎进他早已结痂的旧伤疤里。

      他垂下眼,死死盯着笔记本上工整的字迹,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许执讲解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朝后排扫了一圈。

      没有愤怒,没有警告,就那么淡淡地看着。

      那一片突然就安静了,静得能听见粉笔灰轻轻落下的声音。

      许执转回头,笔尖在最后一步重重一顿:“就这样。懂了?”

      沈叙盯着那个不断扩散的墨点,半晌,喉咙里挤出一个低低的“嗯。”

      下课铃像是救赎一样响了,打破了教室里的寂静。

      许执站起身,把笔记本往他这边一推:

      “不会的圈出来,午休找我。”

      他随着人流往外走,白净的校服背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就在快要走出教室门的时候,他却突然折返,从人缝里挤回来,将一杯温水放在沈叙桌角。

      纸杯壁透出恰到好处的温热,杯口还冒着若有若无的白气。

      沈叙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等许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他才缓缓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杯水。

      温度从指尖传上来,一点点化开掌心的冰凉。

      这让他想起今早许执递给他豆浆时,也是这样的温度。

      窗外的梧桐叶子被秋风吹得哗哗作响,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

      他屈起手指,用指节把那个温热的纸杯朝自己的方向轻轻拨了一下,紧挨着摊开的课本。

      这个细微的动作,几乎没人能注意到。

      但对沈叙来说,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回应。

      他不懂得如何表达感谢,也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从小到大,他学会的只有把自己缩成一团,用冷漠筑起一道墙,把所有试图靠近的人都推开。

      因为他知道,越是期待,就越是容易受伤。

      可是许执不一样。

      他是第一个在沈叙晕倒时伸手扶住他的人。

      那天早上,沈叙因为没吃早饭在操场边晕倒,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许执担忧的脸。

      许执二话不说就把他扶到医务室,一路上都稳稳地撑着他的胳膊。

      他是第一个带他去医务室的人。

      校医给他检查的时候,许执就一直站在旁边,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时不时还会追问医生需要注意的事项。

      他是第一个在他额角贴上创可贴的人。

      那天从医务室出来,许执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动作轻柔地帮他贴上。

      沈叙还记得许执的手指碰到他皮肤时的温度,暖暖的,和他冰凉的脸颊形成鲜明对比。

      他是第一个记下医生所有叮嘱的人。

      许执甚至拿出手机,一条一条地记下注意事项,连“多喝水”这样的小事都没有漏掉。

      那份认真的样子,让沈叙有些恍惚。

      他是第一个问他“疼不疼。”的人。

      当时沈叙愣了一下,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在家里,受伤是常事,疼不疼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添麻烦,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引起注意。

      也是第一个,在他被所有人避开的时候,说“我想跟你做朋友”的人。

      那天在医务室,许执朝他伸出手,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真诚。

      沈叙还记得那天许执递过来的那颗奶糖。

      浅蓝色的糖纸,印着细碎的花纹,在医务室的白炽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小心翼翼地剥开,把糖放进嘴里。

      甜味慢慢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往下淌,像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灯,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路。

      从那以后,他的生活好像有了一点不一样。

      虽然还是会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但至少,有个人会在他经过时抬头笑一下。

      有个人会在收作业时多等他一会儿,有个人会在体育课分组时自然地站到他身边。

      这些细小的改变,像是黑暗中零星的火花,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温暖着他冰封已久的心。

      “喂,沈叙。”

      许执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许执已经接完水回来了,正站在课桌旁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许关切。

      “发什么呆呢?水都凉了。”

      沈叙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那杯水出神。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声音闷闷的:

      “没什么。”

      许执在他前面的位置坐下,转过身来,胳膊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刚才后排那些人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沈叙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掐进掌心。他没想到许执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更没想到许执也听到了那些议论。

      “我没在意。”他说,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许执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那就好。”他伸手从桌肚里掏出下节课要用的英语书,状似随意地问道:

      “对了,你额头的伤,还疼吗?”

      沈叙摇摇头,创可贴下的伤口传来轻微的痒意:

      “不疼了。”

      “我看看。”

      许执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他额角的创可贴。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近到沈叙能数清许执的睫毛。

      “结痂了,应该快好了。不过还是要小心点,别碰水。”

      他的呼吸轻轻拂过沈叙的脸颊,带着点刚刚喝过的薄荷水的清凉。

      沈叙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耳根有些发烫。

      “知道了。”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上课铃适时地响了,解救了这份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

      英语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沈叙悄悄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失落。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有些困惑。

      这节课是阅读理解,老师让大家分组讨论。许执自然地转过身,把椅子拉近,两人的课桌并在一起。

      许执把课本摊在两人中间,手指点着题:

      “你觉得第一题选什么?”

      沈叙低头看了看题目,是一道关于文章主旨的选择题。“B吧。”

      他轻声说。

      “为什么?”

      许执追问,眼神认真。

      “第三段有提到”

      沈叙指着文章中的相关句子,指尖在纸面上轻轻划过。

      许执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点了点头,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有道理。那第二题呢?”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他们居然顺利地讨论完了整篇文章。

      这是沈叙第一次在课堂上和别人讨论问题,感觉有些新奇。

      往常他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做题,对错与否,从来没有人关心。

      而现在,有人在意他的想法,有人认真听他的见解,这种被重视的感觉让他既陌生又温暖。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许执笑着合上课本,眼睛亮晶晶的,“全都说对了。”

      沈叙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低下了头,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

      这种直白的夸奖让他不知所措,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一丝甜意。

      讨论结束后,许执没有立刻转回去,而是继续靠在沈叙桌边,随手翻着英语课本,仿佛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他的。

      教室里嘈杂的讨论声中,沈叙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那个......”

      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周围的喧闹淹没。

      许执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嗯?”

      "谢谢。"

      沈叙指了指桌上的纸杯,“还有......笔记。”

      许执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笑容干净又温暖:

      “这有什么好谢的。"许执的目光真诚而坦然,"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

      这个词在沈叙心里轻轻回荡着,带着陌生的暖意。

      他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了?久到几乎忘记这个词的重量。

      他想起早上的数学课,许执不顾旁人目光,执意坐到他旁边讲题的样子。

      想起昨天在医院,许执追着护士问祛疤药膏的认真表情。

      想起那个在医务室的午后,许执朝他伸出的手,和那句“我想跟你做朋友。”

      也许,他真的可以试着相信一次。

      也许,他真的可以拥有一个朋友。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纷纷开始收拾书包。

      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桌椅挪动的声音、拉链开合的声音、同学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沈叙慢吞吞地把课本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动作比平时要慢一些。

      “一起走吗?”

      许执已经背好书包,站在过道上等他。

      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的校服上镀了一层金边。

      沈叙点点头,站起身。两人的影子在教室里交错,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他们并肩走出教学楼,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水泥地上交错着。

      秋风拂过,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和远处食堂传来的饭菜香味混合在一起。

      “明天见。”在校门口分别时,许执朝他挥挥手,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暖。

      “明天见。”

      沈叙轻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

      他看着许执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转身走向自己家的方向。

      那个充斥着酒气和争吵的地方,此刻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窒息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一张折叠的糖纸。

      那是那天许执给他的奶糖的包装纸,他一直留着,像护身符一样带在身边。

      糖纸被摸得有些软了,边缘却依然平整。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在最黑暗的时刻,总会有一束光透进来。

      而对沈叙来说,许执就是那束光,温暖而坚定,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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