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风》芷玲

6、第 6 章

　　九月的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沈叙站在校门口屋檐下，看着许执推着自行车的背影在雨中渐渐模糊。

　　那件深蓝色的雨衣被风吹得鼓起，在雨天下映出一道身影。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伞。

　　黑色的伞，伞面是厚实的防雨布。

　　伞上还残留着些温度，不知是许执掌心的温度，还是他自己的错觉。

　　他该回家了。

　　他撑开伞，走进雨里。伞很大，足够完全遮住他，还有多余的空间。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街道上的行人匆匆，每个人都低着头赶路。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他停下脚步。

　　玻璃门上映出一层水汽，里面的灯光显得温暖。

　　沈叙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欢迎光临。”

　　收银员正整理货架，头也不抬。

　　他在货架间慢慢走着。烤肠的味道、关东煮的香气、还有刚出炉的包子的热气，这些气息在今天显得格外清晰。

　　最后，他在糖柜前停下。

　　各式各样的包装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他想起许执给他的那颗奶糖，浅蓝色的糖纸，甜而不腻。

　　手指在货架上轻轻划过，最后取下一包水果硬糖。

　　透明的包装，里面是五颜六色的小糖块。

　　付钱的时候，收银员瞟了他一眼。“你这么大个人儿了，就买包糖？”

　　沈叙轻轻“嗯”了一声，把零钱放在收银台上。

　　走出便利店，雨势小了些。他把糖塞进校服口袋。

　　糖纸像是在和他轻声细语。

　　转过街角，就是他家所在的那条小巷。

　　巷子很窄，两边的石壁爬满青苔，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格外湿滑。

　　一只流浪猫蹲在垃圾桶盖上，看着他。

　　沈叙认得这只猫，偶尔会喂它一些剩饭。

　　但今天他没有停留。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钥匙转动的声在楼道里格外清晰。

　　推开门，迎接他的是意料之中的寂静和黑暗。

　　沈明丰不在家。

　　他松口气，却又感到一丝说不清的心酸。

　　把伞靠在玄关的墙角，看着水滴顺着伞尖滑落。

　　聚成一个水洼。他蹲下身，从鞋柜下找出抹布，擦干净。

　　换鞋时，他摸到口袋里的糖。糖纸沙沙作响。

　　在屋子里很清晰。

　　厨房的灯光有些昏暗，他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两个鸡蛋和一小碗米饭。

　　油锅热了，他熟练打蛋、下锅，金黄的蛋液在锅里迅速凝固。

　　加入米饭，翻炒，撒上一点盐和葱花。

　　这是他从初中就开始做的炒饭，已经熟练到不需要思考。

　　通常，这顿饭像平时吃不上的了。

　　吃饭时，沈叙坐在餐桌前，听着窗外的雨声。

　　雨点敲打着窗户，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他想起许执，不知道他到家了没有，有没有好好吃饭，那件雨衣有没有晾起来，湿透的校服换下来了没。

　　这个念头让沈叙停下了筷子。

　　嘴里的炒饭突然失去了味道。

　　他拿出手机。

　　屏幕漆黑，映出他模糊的倒影。

　　解锁，点开通讯录。

　　列表很少显得很短，许执的名字安静地躺在最上面。

　　拇指在拨号键悬了很久，还是移开了。

　　他退出通讯录，点开短信界面。

　　在输入键里输入。

　　他打了几个字：“到家了吗？”滴滴，删掉。

　　他又打：“雨衣记得晾干。”滴滴，又删掉。

　　反复三次侯，只剩下两个字：

　　“谢谢”

　　没有称呼，没有标点。和他的人一样，简洁生硬。

　　发送成功。

　　他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继续吃饭。

　　炒饭已经凉了，但他还是一粒不剩地吃完了。

　　这是沈叙从小养成的习惯，不浪费食物。

　　洗完碗，手机依然安静。拿起手机看了看，没有新消息。

　　屏幕上时间显示晚上七点四十分。

　　也许在写作业。

　　也许在吃饭。也许…根本没看到。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

　　他作业写到九点多。

　　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很难，他咬着笔头想了很久。

　　草稿纸上写满了演算过程，但总是卡在某个步骤。

　　他忽然想起许执讲题时的样子。

　　微微蹙着眉，手指轻轻点在题目上，声音平稳而清晰。

　　“你看，从这里做一条辅助线……”

　　思路忽然就通了。

　　他写下解题过程，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像雨声的伴奏。

　　合上作业本时，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他几乎是立刻掏了出来。

　　屏幕上只有简短的回复：

　　“不客气 ”

　　后面跟着一个简单的笑脸符号。

　　沈叙盯着那个符号看了很久。

　　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仿佛能触摸到那个微微上扬的嘴角。

　　他没有回复。

　　放下手机，关灯上床。

　　黑暗中，雨声变得清晰起来，淅淅沥沥，不再像下午那么急促。

　　月光从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光带。

　　他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就着光线，看着自己。

　　那里似乎还残留炒饭的气息，和许执手指不经意擦过时，那一瞬间的温热。

　　这种感觉很陌生。

　　但它真实地存在着，在这个雨夜里，像一颗刚刚萌芽的种子，安静地蛰伏在土壤深处。

　　第二天。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线。

　　沈叙起床时，发现那把黑伞还靠在墙角。

　　伞已经干了，黑色的伞面在泛着柔和的微光。

　　他犹豫了下，还是把伞仔细地叠好，放进了书包。

　　叠伞时，他注意到伞柄上有一个小小的划痕，可能是昨天不小心磕到的。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光影。

　　许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在低头看书。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脸颊投出阴影。

　　沈叙走到自己的座位，把伞轻轻靠在桌腿旁。

　　许执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早。”

　　“早。”

　　沈叙低下头整理书包，动作比平时慢了些。

　　他把课本一本本拿出来，放整齐。

　　第一节是数学。

　　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昨天的作业题，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沈叙的目光不时飘向的许执。

　　他坐得很直，校服穿得整整齐齐。

　　偶尔低头记笔记，手指握着笔的姿势很标准。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纷纷起身活动。

　　许执转过头，目光落在沈叙桌角的伞上。

　　“伞不用急着还。”他说。

　　“嗯。”沈叙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书包带。

　　“昨天的雨真大。”

　　许执继续说，语气轻松，我到家的时，鞋子都湿了。

　　“我妈还说，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躲。”

　　沈叙抬起头。

　　许执在阳光下显得很温和，像含着笑。

　　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分享这样家常的话题。

　　“我也是。”他轻声说。

　　“你也是鞋子湿了？”许执微信道。

　　“嗯。”

　　“那今天我们都要小心点，听说淋雨容易感冒。”

　　课间操的时候，阳光正好。

　　同学们在操场上排整齐，广播操的音乐活动身体。

　　沈叙在队伍后排，看着前排许执的背影。

　　他的动作很标准，每一个伸展都做得认真到位。

　　做完操，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往教学楼走。

　　许执自然地走到沈叙身边。

　　“今天天气真好。”

　　许执抬头看了看天空，“完全看不出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

　　沈叙也跟着抬头。

　　天空是清澈的蓝，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

　　阳光照在脸上，热乎乎的，很暖和。

　　“嗯。”

　　“你一般中午怎么吃饭？”许执突然问。

　　“食堂。”

　　“我也是。”

　　许执笑了笑，“要不一起？我知道有个位置比较安静。”

　　沈叙愣了一下。

　　他一般习惯独自吃饭，习惯了找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快速吃完然后离开。

　　“…好。”

　　这个字说出口的时，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中午的食堂人声鼎沸。

　　他们排在队伍最后，缓慢移动。

　　许执似乎对食堂很熟悉，看样子来过很多次。

　　他指着窗口介绍：

　　“这个窗口糖醋排骨不错，就是有个缺点。”

　　沈叙问道：“什么缺点？”

　　许执道：“去晚了就没了。”那个窗口的土豆烧牛肉也可以，但有时差点火候。

　　“右边那个窗口的青菜总很新鲜，可以尝尝。”

　　沈叙听着。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地观察食堂。

　　原来每个窗口都有名字，原来菜品的味道会有区别，原来有人会记得这些。

　　最后沈叙要了一份番茄炒蛋和米饭，许执要了糖醋排骨。

　　找位置的时，许执径直走向靠窗的一个位置。

　　“这里光线好，比较安静”许执说到。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温暖而不刺眼。

　　他们面对面坐下，沈叙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餐盘。

　　“你额头的伤好点了吗？”

　　沈叙下意识摸摸额角，道：

　　“好了。”

　　“那就好。”

　　许执夹起一块排骨，“上周的数学作业最后一题，你的解法很特别。老师在办公室还提过，说你的思路很新颖。”

　　沈叙抬起头。

　　许执认真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探讨。

　　“那种解法我以前没想到过。”

　　许执道：“能给我讲讲你的思路吗？”

　　沈叙犹豫了下，从书包里拿出草稿纸和笔。

　　“这里…”

　　沈叙在纸上画了个简图，“你用余弦定理会简单很多。你看，连接这两个点……”

　　许执凑过来看，头发轻轻擦过沈叙。

　　让人觉得很轻，但却让沈叙的手指一颤。

　　“原来如此。”

　　许执恍然大悟，“这个思路确实更直接。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们就这样讨论着，偶尔也会聊到别的。

　　许执说起他初中时的老师，是个很有趣的老头。

　　总爱用各种奇怪的方法解题。

　　沈叙听着，偶尔点头。

　　阳光微微移动，人群渐渐散去，在餐桌上投下新的光影。他们才意识到午休时间快结束了。

　　但此时，他们眼里似乎没有别人，只有彼此，至少现在是这样。

　　“走吧。”

　　许执站起身，“下节课要听写。”

　　沈叙点头，把草稿纸收进书包。

　　下午有听写。

　　沈叙注意到许执在听写时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原来许执也有不擅长的事。

　　放学铃声响起时，夕阳已经西斜。

　　沈叙收拾好书包，看着许执也整理好了书本。

　　“一起走吗？”

　　沈叙点头。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校门口时，沈叙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拿出那把黑伞。

　　“给你。”

　　许执接过伞，手指不经意擦过沈叙的手背。

　　很轻的触感，像羽毛拂过。

　　“其实不着急的。”许执说但，“我家还有别的。

　　沈叙没说话，目光落在许执的手上。

　　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指随意地转动着伞柄。

　　“那我先走了。”许执朝他挥挥手，“明天见。”

　　“明天见。”

　　沈叙站在原地，看着许执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夕阳的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他伸进口袋，摸到那包水果糖。这袋水果糖像午后细碎的阳光般，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回到家里，父亲依然不在。桌上放着一些零钱，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加班，自己吃饭。”

　　字连笔中带着些潦草，墨水有些晕开了。

　　他收起钱，把纸条折好放进口袋。

　　厨房的灯光昏暗，但他今天多炒了一个菜。

　　又是番茄炒蛋，和中午食堂里的一样。

　　吃完饭，他坐在书桌前写作业。题还是很难，但没有昨天那么让人烦躁了。

　　沈叙想起中午和许执讨论题目时的情景，笔在纸上移动的景象。

　　他写完作业，拿出那包糖。透明的包装纸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拆开包装，取出一颗水果糖。

　　糖很甜，带着橙子香味。

　　他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

　　许执的名字地躺在那。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很久，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

　　窗外，月光升起来了。

　　光透进窗户，在地面上铺上一层。

　　沈叙躺在床上，听着车流声。

　　这个夜晚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却又好像哪里觉得不一样了。

　　他想起许执接过伞时，想起回复他时那个简单的笑脸，想起雨中共撑一把伞的时刻。

　　想起午餐时阳光下讨论数学题的场景。

　　这些片段在沈叙的脑海里闪过，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

　　沈叙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虽然很慢，很轻，像春天里第一片融化的雪花。

　　也确实在改变。

　　第二天早上，沈叙在桌斗发现一个淡蓝色的保温杯

　　杯壁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我妈非要我带的豆浆，分你一杯。”——许执

　　笔迹工整有力，和他的人一样。

　　沈叙拿起保温杯。

　　触感一直传到心里。

　　沈叙打开杯盖，豆香扑面而来。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淡蓝色的杯壁，映出一圈光晕。

　　这道光晕就如同他们彼此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