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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寒夜柔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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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夜缝的?”他声音放得极轻,裹着几分笃定的缱绻温柔,指尖轻轻蹭过包裹边缘,指尖触感细腻,果然摸到内里细密紧实的针脚,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动容,“纳鞋底的绒线,是西市‘锦绣阁’独有的软绒吧?你素来嫌纳鞋底费手磨指,从前让你缝块帕子都推脱,怎么偏生对我……”
“你管我!”菁荷猛地打断他,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像是心事被戳穿的窘迫,抬手就要把包裹往他怀里塞,语气硬邦邦的带着点恼羞成怒,“不要就扔了,没人逼你收!”
可手腕刚动了半分,就被他稳稳攥住。他掌心带着常年握笔批奏磨出的薄茧,力道却柔得恰到好处,顺着她微凉的指尖缓缓下滑,最终将那方青布包裹连同她蜷起的指尖一起,牢牢拢进温热的掌心,暖意顺着肌肤瞬间蔓延开来。
“要。”他微微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她的发顶,声音沉得裹着化不开的深情,“菁荷亲手缝的,就算是块粗布烂缕,朕也会视作珍宝妥帖收好,日夜带在身边。”
菁荷的心跳骤然乱了节拍,耳尖烫得能灼人,挣了几下没挣开,索性别过脸盯着地上的青砖,声音细得像蚊蚋,嘴硬却没了底气:“谁特意给你缝的,不过是闲着没事顺手做的,放着也是浪费,才给你的。”
“嗯,顺手做的。”景昭低低笑了,胸腔的轻微震动透过相握的手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眼底柔色浓得要溢出来,“那我便‘顺手’日日穿着,夜里批阅奏折踩着它,就当你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再冷的夜也暖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蜷起的指节,语气里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藏着连日来的不安:“前几日派暗卫送暖炉,你让春香回话说‘不必费心’;送的暖玉首饰,也被你原封不动退回宫中。我竟怕,你是真要跟我赌气,往后都不肯理我了。”
菁荷心头猛地一涩,指尖不自觉地松动了几分。她何尝是想赌气,不过是怕自己再沉溺于这份逾越身份的温柔,重蹈当年的覆辙——他们之间隔着君臣名分、世俗伦理,从来由不得半点任性,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可话到嘴边,还是硬邦邦的一句,藏着满心的身不由己:“你是九五之尊,该操心的是万里江山、朝堂政务,总围着我这郡主府的琐事打转,传出去难免惹人非议,于皇家颜面不利。”
“在我这里,你从来不是‘琐事’,更不是‘郡主府的人’。”景昭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攥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紧,带着不容置喙的偏执,眼底是化不开的认真,“菁荷,无论我是太子还是帝王,你都是我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从前是,现在是,这辈子都是。”
灯火在他眼底跳跃,映出一片执拗的赤诚,像极了当年御书房里,哪怕被先帝砸得额头流血,也不肯否认对她心意的少年,从未变过。菁荷眼眶忽然一热,别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千言万语都咽成了沉默,只剩心口密密麻麻的酸胀。
秘道里静得只剩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两人交握的掌心传来彼此滚烫的温度,熨帖着这些年深埋心底的委屈、思念与身不由己,无声蔓延。
良久,菁荷才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却依旧嘴硬不肯服软:“……赶紧收起来,别被人看见了。我该回府了,府里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置。”
景昭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终究没再逼她,缓缓松开了手,却在她转身的瞬间,轻轻拉住了她斗篷的系带,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菁荷,”他望着她的背影,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藏着笃定的承诺,“周震东的事,大理寺已有眉目,用不了多久就能查清。等这事了结,我接你回宫,往后再也不让你独自在这泥潭里周旋,好不好?”
菁荷的脚步骤然顿住,后背微微绷紧。回宫——那是她曾经最迫切的奢望,可如今听来,却像一道遥不可及的枷锁。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随后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秘道出口走去,背影决绝却藏着难掩的怅然。
景昭站在原地,紧紧握着那方还带着她体温的青布包裹,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眼底的温柔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阴翳与偏执。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包裹上那朵细小的蒲公英纹样,低声呢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与珍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谁也别想再把我们分开。”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映在秘道石壁上,满是帝王独有的阴鸷与孤绝,却唯独对着那方包裹,残留着一丝柔软。
郡主府内,秋霞适时上前,神色凝重地补充,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大人,前日我悄悄跟着白宁的贴身丫鬟,见她鬼鬼祟祟去了城西一家偏僻药铺,铺主一口浓重的关外口音,还在暗中收购染信草——那草多用于传递密信,寻常人家根本用不上,定有猫腻。”
大理寺卿颔首,眼底闪过一丝凝重,沉声道:“有劳姑娘提醒。此事若牵扯关外细作,绝非单纯的郡马失踪案,需暗中彻查,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春香正陪着一位大理寺评事盘问周家亲信仆役,看似闲聊家常,实则句句藏锋,半点不肯放松:“听说郡马押送粮草回来后,时常对着关外方向出神,神色恍惚?还曾私下变卖过府中不少贵重财物,不知是用来做什么了?”
仆役被问得脸色发白,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半天,终究没扛住压力,漏出了关键信息:“郡……郡马先前押送粮草时好像亏空了不少公款,还欠了关外商户一大笔钱,一直没补上,那段时间总愁眉苦脸的……”这些细节被春香悄悄记在心里,转头便通过暗卫飞速传给了菁荷与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刚整理好朝服,指尖刚触到礼袍边缘,便急声对菁荷开口,语气凝重:“凝华郡主,事不宜迟,眼下证据初显,怕是要即刻请白姑娘过来问话,或许能问出些头绪。”
菁荷闻言,眸色沉了沉,眼底闪过一丝冷冽,对身侧的夏兰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却透着决断:“去请她过来。”
夏兰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吩咐侍女:“速去南苑,请白姑娘即刻到主院来,郡主有要事询问。”
片刻后,夏兰领着几个仆役到了南苑,院内婢女见这阵仗,吓得连忙上前询问,眼神满是惶恐:“夏兰姐姐,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要请白姑娘走?”
夏兰见小丫头们吓得浑身发抖,放缓语气安抚,神色却依旧沉稳:“无妨,只是郡主有几句话要问白姑娘,去去就回,不必惊慌。”
话音未落,那奉命前去传唤的侍女才刚踏入苑门,一阵凄厉到令人心头发麻的惨叫声,突然从内室穿透庭院的静谧,刺耳得很。
“不好!”夏兰脸色骤变,心头咯噔一下,来不及多想,拔步便朝着内室狂奔而去。随行的侍卫紧随其后,刚冲进南苑院门,就见院内花草被践踏得东倒西歪,卧室房门虚掩着,缝隙里漏出的哀嚎声愈发凄厉,听得人头皮发麻。
夏兰猛地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原本雅致整洁的卧室,此刻被翻得乱七八糟,桌椅倾倒在地,瓷器碎裂成一片狼藉,白宁蜷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髻散乱,华贵的衣裙被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出的胳膊上还带着几道抓痕,最刺眼的是,她白皙的脸颊上赫然印着一个红肿的五指印,血丝顺着嘴角微微渗出来。
她双手死死抱着小腹,身体因剧烈颤抖而蜷缩成一团,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口中反复哭喊着,声音嘶哑又绝望,演得极尽逼真:“救救我的孩儿……求求你们,救救夫君唯一的骨血,求求你们了!”
卧室里的哀嚎还未停歇,菁荷坐在南苑堂中,眸底掠过一丝冷冽,心底早已明镜似的——白宁这“身孕”本就疑点重重,如今突然闹这么一出,要么是想借“失子”撇清与周震东失踪的干系,要么是想栽赃构陷,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心思歹毒得很。
但眼下外人环伺,周家虎视眈眈,该做的场面功夫总得做足。菁荷捏了捏酸胀的眉心,连日来的权谋周旋早已让她心力交瘁,可面上依旧维持着几分镇定,抬手吩咐道:“立刻去请府内稳婆过来,再遣人去请府医,不必惊动宫中御医,先把场面撑住,看看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