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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潜旧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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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客栈雕花窗棂时,沈砚之将最后一页账本叠好,放进木盒。油灯的光在纸面投下细碎的阴影,把“山口组”三个字照得格外清晰——这本藏了二十年的账本,终于成了定案的铁证,可他指尖划过账本边缘的磨损痕迹,心里却总觉得发沉。
“沈先生,晚饭好了。”苏清欢端着托盘走进来,青瓷碗里的鸡汤冒着热气,混着香菇的香气,在屋里漫开。她见沈砚之盯着账本出神,轻轻把托盘放在桌上,“怎么了?还在想山口一郎的事?”
沈砚之抬起头,看着她眼底的柔光,指尖的紧绷稍稍松弛:“只是觉得,事情太顺利了。山口一郎被抓,‘义和帮’余党落网,可那个穿黑风衣的男人,至今没露面。”他想起码头仓库外那道一闪而过的黑影,还有那枚带着薄荷味的烟蒂,“他就像藏在暗处的影子,总在我们身边徘徊,却始终不肯现身。”
苏清欢坐下,给他盛了一碗鸡汤:“或许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比如山口一郎的手下,见大势已去,自然不敢再出来了。”
“不会。”沈砚之接过汤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却没驱散心底的疑虑,“他送半块玉佩,跟踪我们到苏府,甚至在废窑外盯着我们——这些举动,不像是普通手下会做的。而且他知道我和周砚堂的关系,知道玉佩的秘密,甚至知道账本的存在,他的目的绝不简单。”
两人正说着,楼下忽然传来伙计的声音:“沈先生,巡捕房的李探长来了!”
沈砚之心里一动,起身下楼。李探长正站在柜台旁,脸色凝重,手里捏着一张纸,见他下来,立刻迎上去:“沈先生,出事了。”
“怎么了?”沈砚之看着他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
李探长把纸递给他:“这是刚刚在山口一郎的牢房里发现的,他……畏罪自杀了。”
沈砚之接过纸,是山口一郎的遗书,字迹潦草,墨水混着血迹,只写了寥寥几句:“账本已毁,事不可为,唯以死谢罪。”他指尖摩挲着纸面,眉头紧锁:“畏罪自杀?他在牢里怎么会有凶器?”
“是藏在假牙里的刀片。”李探长叹了口气,“我们搜查的时候没发现,没想到他竟然留了这么一手。现在好了,线索断了,不知道他背后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沈砚之沉默着,把遗书折好。山口一郎突然自杀,太蹊跷了——他之前还说“我的人不会放过你们”,怎么会突然畏罪自杀?而且遗书里提到“账本已毁”,可账本明明在他手里,这说明山口一郎根本不知道账本还在,或者说,有人故意让他以为账本已经被毁,逼他自杀。
“李探长,你有没有觉得,山口一郎的死,和那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有关?”沈砚之忽然开口。
李探长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昨天看守山口一郎的狱警说,有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来探视过他,说是他的律师,可我们查了,根本没有这个律师。当时狱警以为是上面派来的人,就没多问,现在想来,恐怕就是那个男人搞的鬼。”
沈砚之心里一沉:“看来他果然和山口一郎有关。现在山口一郎死了,他很可能会把目标转向我们,尤其是清欢。”
“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在客栈和苏府周围巡逻。”李探长说,“不过还是得麻烦你多留意,一旦发现那个男人的踪迹,立刻通知我。”
沈砚之点头,送走李探长,回到楼上。苏清欢见他脸色难看,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山口一郎自杀了。”沈砚之把事情原委说了,“那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很可能就是幕后黑手。现在他没了山口一郎这个棋子,说不定会亲自出手。”
苏清欢的脸色白了白,却还是握住他的手:“别怕,我们还有巡捕房帮忙,而且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找到他的。”
沈砚之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里一阵暖意。他反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她的温度,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嗯,我们一起找。对了,我想再去趟周砚堂的书房,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那个穿黑风衣男人的线索。”
第二天一早,沈砚之就带着苏清欢去了周府。周府的大门紧闭,门楣上的白幡还没撤下,透着一股萧瑟。沈砚之敲了敲门,半晌,才有人来开门,是周砚堂的老管家,周福。
“沈先生,苏小姐。”周福的眼睛红红的,显然还没从周砚堂的死讯里缓过来,“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想再看看周伯父的书房,找些线索。”沈砚之说。
周福点了点头,领着他们往里走。周砚堂的书房还是老样子,书架上摆满了书,桌上放着他常用的狼毫笔,砚台里的墨还没干,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沈砚之走到书架前,仔细翻找着——上次他只注意到暗格里的玉佩和账本,或许还有其他遗漏的东西。苏清欢则在桌边翻找,手指划过桌面,忽然停住:“沈先生,你看这个。”
沈砚之走过去,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木盒,盒子上刻着缠枝纹,和他之前见到的玉佩纹路一模一样。他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张老照片,还有一封信。
照片是二十年前拍的,周砚堂站在中间,左边是苏明远,右边是一个陌生男人,穿着西装,戴着礼帽,下巴上有颗痣——正是伙计描述的那个穿黑风衣男人的特征!
“这个男人是谁?”沈砚之指着照片上的男人,问周福。
周福凑过来看了一眼,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说:“好像是老爷年轻时的朋友,叫……叫陈默。当年老爷和苏老爷一起在洋行做事,就是通过他认识的。后来陈默去了国外,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陈默?”沈砚之心里一动,“你知道他去了哪个国家吗?有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
周福摇了摇头:“不清楚,老爷从没跟我提过。不过我记得,当年陈默走的时候,给老爷留下了一个地址,好像是在上海的一家洋行,老爷后来还去过几次上海,不知道是不是去找他。”
沈砚之把照片收好,又打开那封信。信是陈默写给周砚堂的,日期是二十年前的十月,正是“义和帮”解散后不久:“砚堂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赵山虎虽死,但其党羽未除,日本人亦在追查账本,你我皆为局中人,若不脱身,恐有性命之忧。我已订好去国外的船票,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望兄珍重,勿再寻我。”
信的末尾,还写着一个地址:“上海法租界,汇丰洋行。”
“原来他叫陈默。”沈砚之把信折好,放进怀里,“他不仅认识周伯父和苏伯父,还知道账本的事,甚至和日本人也有牵连。看来他就是那个穿黑风衣的男人,一直跟踪我们,就是为了账本和玉佩。”
苏清欢看着照片上的陈默,眉头紧锁:“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是周伯父的朋友,为什么要盯着我们,还逼死山口一郎?”
“或许他根本不是周伯父的朋友,只是利用他们。”沈砚之推测,“当年他介绍周伯父和苏伯父认识,可能就是为了让他们加入‘义和帮’,帮他和日本人交易。后来‘义和帮’解散,他去了国外,现在回来,很可能是为了拿回账本,继续和日本人合作,或者是为了掩盖当年的秘密,杀我们灭口。”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苏清欢问。
“去上海。”沈砚之语气坚定,“陈默在上海留下了地址,我们去那里找找线索,说不定能找到他的下落。而且山口一郎背后的日本人,很可能也在上海,我们正好可以顺藤摸瓜,把他们一网打尽。”
苏清欢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一起去。”
沈砚之看着她,有些犹豫:“上海路途遥远,而且很危险,你……”
“我不怕。”苏清欢打断他,眼神坚定,“这件事和我父亲有关,和周伯父有关,我不能置身事外。而且有你在,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陈默,查清真相。”
沈砚之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满是信任,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两人回到客栈,收拾好行李,又去苏府跟苏明远告别。苏明远听说他们要去上海,很是担心,却也知道拦不住,只能反复叮嘱他们注意安全,又给了他们一些银元,让他们路上用。
第二天一早,沈砚之和苏清欢就登上了去上海的火车。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景色渐渐后退,苏清欢靠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田野,忽然开口:“沈先生,你说我们在上海,能找到陈默吗?”
沈砚之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那本账本,闻言抬头,笑了笑:“会的。只要他还在上海,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他。而且就算找不到他,我们也能找到关于日本人的线索,把他们的阴谋揭穿。”
苏清欢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安定了许多。她点了点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她终于可以暂时放松一下,好好休息了。
沈砚之看着她熟睡的侧脸,眼神温柔。他轻轻把毯子盖在她身上,又拿起账本,仔细翻看着。账本里的每一笔交易,都记录着当年的罪恶,他一定要查清真相,给周砚堂一个交代,也给苏清欢和苏明远一个安宁的生活。
火车行驶了两天两夜,终于抵达上海。上海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繁华,街道上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到处都是穿着西装和旗袍的人,说着不同的语言,透着一股国际化的气息。
两人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法租界的汇丰洋行。洋行很大,门口站着两个保安,穿着黑色制服,神情严肃。沈砚之带着苏清欢走进去,大厅里很热闹,很多人在办理业务,柜台后的职员穿着西装,忙得不可开交。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叫陈默的先生?”沈砚之走到柜台前,问一位职员。
职员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我们这里没有叫陈默的先生。先生,您是不是记错名字了?”
沈砚之心里一沉:“不可能,我这里有地址,就是你们汇丰洋行。”他把信上的地址递给他。
职员看了一眼,笑着说:“先生,您这地址是二十年前的了。我们洋行在十年前就搬过一次家,而且二十年前确实有个叫陈默的职员,但他在十五年前就辞职了,听说去了国外,再也没回来过。”
“辞职了?”沈砚之心里更沉了,“那你知道他去了哪个国家吗?有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
职员摇了摇头:“不清楚。他辞职的时候很突然,没跟任何人说原因,也没留下联系方式。不过我听说,他当年好像和一个日本商人走得很近,或许你可以去日本租界那边问问,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沈砚之谢过职员,带着苏清欢走出洋行。“看来陈默早就离开了这里。”他皱着眉头,“不过职员说他和日本商人走得很近,我们去日本租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日本租界在上海的东边,和法租界隔着一条河。两人打车过去,刚到租界门口,就被两个日本兵拦住了:“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沈砚之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名片,上面写着“洋行商人沈砚之”,笑着说:“我们是来和贵国的商人谈生意的,请问山口组的人在这里吗?”
日本兵看了看名片,又看了看他们,脸色缓和了一些:“山口组的办事处就在前面的樱花大厦,你们可以去那里找他们。”
沈砚之谢过日本兵,带着苏清欢往里走。日本租界里到处都是日本风格的建筑,街上的人大多穿着和服,说着日语,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两人走到樱花大厦前,只见大厦门口站着几个日本兵,神情警惕,显然是山口组的人。
“我们直接进去,会不会太冒险了?”苏清欢小声问。
沈砚之点头:“确实冒险,但我们没有其他线索了。这样,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一旦有危险,我就立刻出来。”
苏清欢想反对,却被沈砚之按住肩膀:“听话,外面更安全。我很快就出来。”
她只好点头,看着沈砚之走进樱花大厦。沈砚之走进大厅,里面很安静,只有几个职员在办公,见他进来,一个穿着西装的日本人迎上来:“请问您找谁?”
“我找山口组的负责人,我是来谈生意的。”沈砚之说,故意提到“生意”,想试探对方的反应。
日本人眼睛一亮,连忙说:“请跟我来,我们组长在楼上等您。”
沈砚之跟着他上楼,心里却很紧张——他不知道楼上等着他的是谁,也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走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门口,日本人敲了敲门:“组长,客人来了。”
“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沙哑。
沈砚之心里一震,推开门——房间里坐着一个男人,穿着黑色风衣,戴着礼帽,下巴上有颗痣,正是他一直在找的陈默!
“沈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陈默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还以为,你要再找一阵子才能找到这里。”
沈砚之握紧拳头,强压着心里的怒火:“陈默,山口一郎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们,为什么要找账本?”
陈默笑了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山口一郎?他不过是个棋子,没用了自然要舍弃。至于账本,那里面记录着我和日本人的交易,我不能让它落在别人手里。还有你,沈砚之,你坏了我的好事,我本来不想杀你,可现在看来,你必须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沈砚之:“你以为你能找到这里,是巧合吗?我早就知道你会来上海,特意在这里等你。今天,你和苏清欢,都别想活着离开。”
沈砚之心里一紧,他没想到陈默竟然这么狡猾,早就设好了埋伏。他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悄悄摸向腰间的匕首:“你和日本人合作,走私军火,出卖国家,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报应?”陈默冷笑一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权力和金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废话。我和日本人合作,不过是为了赚更多的钱,等我赚够了,自然会离开这里,去国外过好日子。”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被踹开,李探长带着巡捕们冲了进来,手里的枪对准陈默:“陈默,你涉嫌杀害周砚堂、山口一郎,走私军火,现在我以巡捕房的名义,正式逮捕你!”
陈默脸色一变,转身想跑,却被沈砚之抓住胳膊,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别动!再动我就杀了你!”
巡捕们立刻上前,把陈默按在地上,戴上手铐。陈默挣扎着,声音里满是不甘:“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我明明已经把消息封锁了!”
“是我通知他们的。”苏清欢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哨子,“刚才你让沈先生进去的时候,我就悄悄给李探长发了信号,他们早就埋伏在外面了。”
原来沈砚之在进大厦前,给了苏清欢一个哨子,让她一旦发现危险,就吹哨子通知埋伏在周围的巡捕——李探长担心他们在上海有危险,特意带着几个巡捕跟了过来,一直埋伏在樱花大厦周围。
陈默看着苏清欢,又看了看沈砚之,终于明白了,他颓然地低下头,再也没有反抗。
巡捕们押着陈默离开,沈砚之松了一口气,走到苏清欢身边,笑着说:“你做得很好。”
苏清欢也笑了,眼里满是光彩:“都是你教我的。”
两人走出樱花大厦,外面的阳光正好,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李探长走过来,拍了拍沈砚之的肩膀:“沈先生,这次多亏了你,不仅抓住了陈默,还查清了所有的事。现在好了,周砚堂的案子终于可以结案了。”
沈砚之点头,心里却忽然觉得很轻松。这么多天的追查,这么多的危险,终于都过去了。他看着身边的苏清欢,又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心里充满了希望——未来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回到客栈后,沈砚之把账本交给李探长,让他带回巡捕房,作为定案的证据。李探长走后,苏清欢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忽然开口:“沈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回苏州?”
沈砚之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眼底的期待,笑着说:“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回去。到时候,我们去周伯父的坟前看看,告诉他案子已经破了,让他安心。”
苏清欢点了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窗外的夜景很美,灯火阑珊,映照着他们的身影,仿佛在预示着,未来的日子,会像这夜景一样,温暖而明亮。
几天后,沈砚之和苏清欢登上了回苏州的火车。火车缓缓开动,上海的景色渐渐后退,苏清欢靠在沈砚之的肩膀上,手里握着那枚梅花香囊,轻声说:“沈先生,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砚之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不用谢,我们是朋友,更是……”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更是想一起过一辈子的人。”
苏清欢的脸一下子红了,却没有躲开,反而更紧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嗯,一辈子。”
火车在铁轨上飞驰,带着他们驶向未来,驶向那个充满希望和幸福的明天。而那本藏了二十年的账本,还有那些尘封的往事,终于都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成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