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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尘落归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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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汽笛划破苏州城的晨雾时,沈砚之正帮苏清欢拢紧披肩。车窗玻璃上凝着薄霜,映出两人相依的身影,像幅被水汽晕软的淡彩画。苏清欢望着窗外熟悉的青瓦白墙,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角——离开不过半月,却像隔了半生,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追杀与阴谋,仿佛都被火车的轰鸣声甩在了身后。
“冷不冷?”沈砚之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带着暖意。他指尖触到她耳尖的凉意,便将车窗又推上些,挡住灌进来的寒风。
苏清欢摇头,眼里盛着晨光:“不冷,看到苏州的巷子,心里就暖了。”她转头看向沈砚之,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我们先去给周伯父上坟吧,告诉他案子结了。”
沈砚之点头。他早已让伙计提前备好了纸钱与香烛,就放在随身的行李里。有些事,总要亲自到坟前说清楚,才算给逝者、也给这段日子的奔波一个交代。
周砚堂的坟在城郊的青山公墓,背靠着一片竹林,终年常绿。沈砚之和苏清欢提着祭品沿着石阶往上走,晨露打湿了鞋面,带着泥土的清香。墓碑上的照片里,周砚堂穿着长衫,笑容温和,和沈砚之记忆里那个总爱泡一壶碧螺春、听评弹的老人一模一样。
“周伯父,我们来看您了。”苏清欢蹲下身,将带来的白菊摆在墓碑前,声音轻轻的,“陈默和山口一郎都被抓住了,账本也找到了,当年的事都查清了,您可以安心了。”
沈砚之点燃香烛,插在坟前的石炉里。青烟袅袅升起,混着山间的雾气,渐渐散开。他望着墓碑上的名字,轻声说:“周伯父,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清欢,也会帮您守着苏家和周家的情谊。”
两人在坟前站了许久,直到晨雾散去,阳光透过竹叶洒在墓碑上,才转身下山。走下石阶时,苏清欢忽然停住脚步,指着不远处的小路:“沈先生,你看那边——好像是李探长。”
沈砚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李探长正站在路口,身边还跟着两个巡捕,手里提着一个木盒。李探长也看到了他们,立刻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沈先生,苏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李探长走到他们面前,先是对着周砚堂的坟方向拱了拱手,才转向他们,“我在这里等了你们一早上,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什么事?”沈砚之见他神色不对,心里微微一沉。
李探长打开手里的木盒,里面放着一枚青玉佩——正是周砚堂那对“平安”玉佩的另一半,边缘的断裂处与沈砚之怀里的半块严丝合缝。“这是在陈默的住处搜到的。”李探长的声音压低了些,“我们还在他的密室里找到了一份文件,是关于二十年前‘义和帮’军火交易的补充记录,里面提到了一个人,你们可能认识。”
沈砚之接过木盒里的文件,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字迹潦草,却能看清关键信息——“民国十五年三月,与‘义和帮’赵山虎交易,中间人:苏明远之弟,苏明哲。”
“苏明哲?”苏清欢猛地睁大眼睛,声音发颤,“那是我二叔!可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失踪了,父亲说他去了国外,再也没回来过……”
“我们查了档案。”李探长补充道,“苏明哲根本没去国外,而是在二十年前‘义和帮’解散后,就被陈默秘密送走了,这些年一直在上海的日本租界里躲着,帮陈默打理和日本人的生意。这次我们抓陈默的时候,苏明哲提前收到消息,跑了。”
沈砚之握着文件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想起苏明远之前说的话——当年他和周砚堂是为了阻止赵山虎和日本人交易,才把消息透露给巡捕房。可现在看来,苏明哲才是真正和陈默、日本人勾结的人,苏明远会不会早就知道这件事,却一直瞒着?
“我们得去趟苏府。”沈砚之收起文件和玉佩,语气坚定,“这件事,必须问清楚苏伯父。”
苏清欢的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点了点头。她也想知道,父亲是不是真的隐瞒了二叔的事,那些年他对着旧照片发呆的夜晚,是不是都在为这件事愧疚。
两人跟着李探长往苏府走。马车穿过熟悉的青石巷,巷子里的包子铺飘出热气,卖花姑娘的竹篮里摆着新鲜的腊梅,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苏清欢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苏府的大门敞开着,王管家正站在门口张望,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上来:“小姐,沈先生,你们可回来了!老爷一早就起来等你们,饭都没吃几口。”
走进正屋时,苏明远正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一张旧照片,见他们进来,手猛地一抖,照片掉在了地上。沈砚之弯腰捡起照片,只见上面是年轻时的苏明远和一个陌生男人,眉眼和苏明远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苏明哲。
“父亲,”苏清欢走到他面前,声音带着颤抖,“二叔……苏明哲的事,您是不是早就知道?”
苏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只是看着沈砚之手里的文件,眼里满是慌乱。
“苏伯父,”沈砚之将文件放在桌上,“我们在陈默的住处找到了这份记录,上面写着,当年‘义和帮’和日本人的交易,中间人是苏明哲。而且他这些年一直在□□陈默做事,您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苏明远的手指紧紧攥着桌布,指节泛白。他沉默了很久,才长叹一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是,我早就知道。明哲是我亲弟弟,当年他跟着陈默做那些事,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我劝过他,可他不听,还说我不懂变通,说跟着日本人能赚大钱。”
“后来‘义和帮’解散,陈默要带他走,我拦不住。”苏明远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只能对外说他去了国外,想替他瞒下这件事,也想保住苏家的名声。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愧疚,既对不起国家,也对不起砚堂,更对不起清欢你……”
“父亲!”苏清欢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心里又疼又气,“您怎么能瞒着我们?二叔做的是卖国求荣的事,您知不知道,因为他,多少人差点送了命?”
“我知道,我都知道!”苏明远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可他是我弟弟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抓?我只能……只能用这种方式护着他,哪怕是错的,我也没办法……”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巡捕匆匆跑进来,对着李探长行了个礼:“探长,不好了!苏明哲在上海被抓住了,可他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您说,还说只肯见沈先生和苏小姐!”
李探长皱起眉头:“他还能有什么事?”
“不清楚,”巡捕说,“他说如果见不到沈先生和苏小姐,就什么都不说,还说这件事关系到苏州城的安危。”
沈砚之心里一动。苏明哲躲了这么久,现在突然肯开口,肯定有重要的线索。“我们去见他。”他看向苏清欢,“你要不要一起去?”
苏清欢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去。我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也想问问他,这些年有没有后悔过。”
李探长立刻让人备车,带着沈砚之、苏清欢往巡捕房赶。苏明哲被关在审讯室里,穿着囚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和照片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判若两人。他看到沈砚之和苏清欢走进来,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也有慌乱。
“清欢,好久不见。”苏明哲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苍老,“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总爱跟在我后面,叫我二叔。”
苏清欢别过脸,不想看他:“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苏明哲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沈砚之:“沈先生,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但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件事——陈默和日本人的交易,不止军火,还有鸦片。他们在苏州城外的山洞里藏了一大批鸦片,准备下个月运到上海,再卖到全国各地。”
“鸦片?”沈砚之和李探长同时愣住。他们只查到了军火交易,没想到还有鸦片,而且藏在苏州城外,这要是流出去,不知道会害多少人。
“山洞在哪里?”沈砚之追问,“你把具体位置说出来。”
“在城西的鹰嘴崖,”苏明哲说,“那里有个隐蔽的山洞,洞口被藤蔓挡住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陈默还派了人在那里守着,都是些亡命之徒,手里有枪。”
李探长立刻站起身:“我马上派人去鹰嘴崖!”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几个巡捕立刻跑进来,领了命令就往外冲。
苏明哲看着他们匆忙的背影,又看向苏清欢,声音里满是愧疚:“清欢,二叔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苏家。当年我一时糊涂,被钱财迷了眼,做了那么多错事,现在后悔也晚了。我把这件事说出来,也算赎罪了。”
苏清欢看着他苍老的脸,心里五味杂陈。她恨他做的那些事,可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恨不起来。“你早该这样了。”她轻声说,“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这是你欠国家、欠那些被鸦片害了的人的。”
苏明哲点了点头,眼里流下两行泪:“我知道,我会配合巡捕房,把我知道的都交代清楚,只求能减轻一点罪孽。”
沈砚之和苏清欢走出审讯室时,外面的阳光正好。李探长已经带着大部分巡捕去了鹰嘴崖,留在巡捕房的人也都在紧张地准备着。沈砚之看着苏清欢略显苍白的脸,轻声说:“别想太多了,苏二叔能主动交代,也算是好事,至少能阻止鸦片流通,救很多人。”
苏清欢点头,却还是有些恍惚:“我总觉得像做梦一样,这些年藏在暗处的秘密,一个个都被揭开了,好的坏的,都摆在了明面上。”
“这样才好。”沈砚之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安定了些,“秘密藏得越久,越容易滋生黑暗。现在都揭开了,我们才能真正放下,过平静的日子。”
两人回到苏府时,苏明远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手里的旧照片发呆。看到他们回来,他连忙站起身,眼神里满是期待:“明哲……他怎么样了?”
“二叔交代了陈默和日本人藏鸦片的事,”苏清欢说,“李探长已经带人去鹰嘴崖了。父亲,二叔说他后悔了,会配合巡捕房赎罪。”
苏明远的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又很快被愧疚取代:“是我没教好他,才让他走了歪路。现在他能赎罪,也算是……也算是对那些被他害了的人有个交代。”
沈砚之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忽然明白了——苏明远不是懦弱,只是被亲情绊住了脚步。他护着苏明哲,有错,却也带着为人兄长的无奈。有些事,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州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李探长带人在鹰嘴崖的山洞里找到了大批鸦片,守在那里的亡命之徒也被一网打尽,没有一人漏网。陈默和苏明哲的案子很快就开庭审理,证据确凿,两人都被判了重刑,再也不能危害社会。
苏明远因为隐瞒苏明哲的罪行,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不过念在他主动配合调查,还提供了重要线索,判得并不重,只是罚了些银两,还需要定期到巡捕房报到。
这天下午,沈砚之陪着苏清欢去巡捕房给苏明远送东西。走出巡捕房时,巷子里的阳光正好,卖糖画的老人正在画一只蝴蝶,色彩鲜艳,引得几个孩子围在旁边拍手。
“沈先生,你看那糖画,真好看。”苏清欢指着不远处的糖画摊,眼里满是笑意。她已经很久没这样轻松地看过街边的风景了,那些藏在心里的阴霾,仿佛都被这暖融融的阳光驱散了。
沈砚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笑着说:“喜欢的话,我们去买一个。”
两人走到糖画摊前,老人笑着问:“姑娘,想要个什么图案?”
苏清欢想了想,指着转盘上的梅花:“我要梅花。”
老人点了点头,拿起勺子,舀起融化的糖稀,手腕轻轻转动,很快,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就出现在石板上。他用竹签粘住糖画,递给苏清欢:“姑娘,你的梅花,拿好。”
苏清欢接过糖画,递到沈砚之嘴边:“你先尝一口。”
沈砚之低头咬了一口,甜意顺着舌尖蔓延开来,心里也暖暖的。他看着苏清欢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所有的奔波与危险,都是值得的。
两人沿着巷子慢慢走,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苏清欢手里拿着糖画,时不时咬一口,嘴角沾着淡淡的糖渍。沈砚之走在她身边,目光温柔,偶尔帮她拂去落在肩上的落叶。
“沈先生,”苏清欢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认真,“等父亲的事彻底结束了,我们……我们能不能一直这样,守着苏州的巷子,过平静的日子?”
沈砚之看着她眼底的期待,心里一动。他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声音温柔而坚定:“当然能。不仅是平静的日子,我还想给你一个家,一个有你的家。”
苏清欢的脸瞬间红了,却没有躲开,反而更紧地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的确定:“好,我等你。”
巷子里的风轻轻吹过,带着糖画的甜香和腊梅的清香。沈砚之和苏清欢并肩往前走,他们的身影渐渐融入夕阳的余晖里,像幅被时光定格的画。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阴谋与危险,早已被抛在身后,眼前只有彼此,和即将到来的、满是希望的未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苏州城的青石板路上,总能看到两人相依的身影。有时他们会去周砚堂的坟前看看,放上一束新鲜的花;有时会去茶馆听评弹,点一壶碧螺春,消磨一下午的时光;有时会沿着护城河散步,看夕阳落在水面上,泛起金色的涟漪。
沈砚之还在帮苏明远打理苏家的生意,不过不再像以前那样忙碌,更多的时候,他会陪着苏清欢做她喜欢的事。苏清欢也渐渐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偶尔还会跟着伙计学做点心,虽然做得不算好,却总能让沈砚之吃得津津有味。
这天晚上,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洒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上,落下斑驳的影子。苏清欢靠在沈砚之的肩上,手里握着那枚梅花香囊——这是她母亲留下的,也是她和沈砚之感情的见证。
“沈先生,你说,周伯父看到我们现在这样,会不会很高兴?”苏清欢轻声问。
沈砚之点头,声音温柔:“会的,他一直希望我们能好好的。”
苏清欢笑了,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的温暖。她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有沈砚之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因为她明白,真正的幸福,不是没有波折,而是有一个人,愿意陪你一起,把波折走成坦途,把日子过成诗。
月光下,梅花树轻轻摇曳,仿佛在为这对有情人祝福。而苏州城的巷子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故事,也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像一杯陈年的碧螺春,入口微苦,回味却满是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