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梅香满巷 ...
-
腊梅开得最盛的时候，苏州城飘了场细雪。沈砚之推开客栈二楼的窗，冷风裹着梅香扑进来，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上积了层薄雪，像缀了满树梨花，而不远处苏府的院墙里，几枝红梅探出墙头，红雪相映，美得像幅古画。
“在看什么？”苏清欢端着茶盏走过来，身上裹着件水绿色的棉袄，衬得她脸色愈发白皙。她把茶盏递到沈砚之手里，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背，便轻轻拢了拢他的袖口，“外面冷，别站太久，小心着凉。”
沈砚之接过茶盏，温热的碧螺春在盏中泛着轻雾，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他看着苏清欢眼尾的笑意，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还在为陈默的事奔波，如今尘埃落定，倒真应了“岁月静好”这四个字。“在看苏府的梅花，”他轻声说，“今年开得比去年旺，要不要去折两枝插瓶？”
苏清欢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好啊！我去拿剪刀和竹篮。”她转身要走，又被沈砚之拉住手腕——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副羊毛手套，轻轻套在她手上，“雪天路滑，戴着手套暖和些。”
两人踩着薄雪往苏府走，青石板路上的雪被行人踩得半化，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苏清欢走得慢，时不时弯腰去接飘落的雪花，手套上很快积了层白，像撒了把碎糖。沈砚之走在她身侧，时不时扶她一把，目光落在她带笑的眉眼上，心里满是柔软。
苏府的院门虚掩着，王管家正在院子里扫雪，见他们进来，连忙放下扫帚迎上来：“沈先生，苏小姐，你们可来了！老爷在书房里写字呢，听说你们要折梅花，特意让我留着东边那几枝最艳的。”
“多谢王管家。”苏清欢笑着道谢，提着竹篮往东边的梅园走。沈砚之跟在后面，看着她在梅树下穿梭，水绿色的棉袄在红梅白雪间格外显眼，像朵刚冒芽的春草，透着鲜活的气儿。
“小心些，别摔了。”沈砚之伸手扶住差点滑倒的苏清欢，无奈地笑了笑，“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么冒失。”
苏清欢吐了吐舌头，乖乖站在原地，看着沈砚之拿起剪刀。他踮起脚，手指轻轻捏住一枝开得最盛的红梅，剪刀“咔嗒”一声，花枝便落进了竹篮里。阳光透过枝桠洒下来，落在他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竟比院中的梅花还要耐看。
“沈先生，你看那枝！”苏清欢指着不远处一枝斜伸出来的梅花，枝头缀满花苞，只开了两三朵，却别有一番韵味，“那枝好看，我们折那枝好不好？”
沈砚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枝梅花长在墙角，靠近假山，雪积得厚，不好靠近。“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折。”他叮嘱道，小心翼翼地踩着雪走过去，生怕惊动了枝头的雪。
就在他伸手去够梅花时，假山后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是个穿着粗布棉袄的小男孩，约莫五六岁，手里拿着个布偶，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见沈砚之望过来，小男孩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却没注意脚下的雪，“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布偶也掉在了雪地里。
“哎呀！”苏清欢连忙跑过去，扶起小男孩，轻轻拍掉他身上的雪，“小朋友，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
小男孩怯生生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苏清欢手里的竹篮上，又飞快地移开，小声说：“我……我是来给奶奶采梅花的，奶奶生病了，说闻着梅香能舒服些。”
沈砚之捡起地上的布偶，递到小男孩手里，温声问：“你家在哪里？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出来？”
“我家在巷尾的破院里，”小男孩低下头，声音带着委屈，“爹娘去上海做工了，只有我和奶奶在家。奶奶今天咳得厉害，我想采枝梅花给她，可我够不着……”
苏清欢心里一软，从竹篮里拿出刚折的那枝红梅，递给小男孩：“这枝给你，拿回去给奶奶吧。”
小男孩眼睛一亮，却又不敢接，怯生生地看着沈砚之。沈砚之笑着点头：“拿着吧，这是苏小姐送给你的。记得路上小心，别再摔了。”
小男孩接过梅花，用力点了点头，对着他们鞠了个躬，转身踩着雪跑了，跑了几步还回头看了一眼，挥了挥手才消失在院门后。
“这孩子真可怜。”苏清欢看着小男孩的背影，轻声说，“这么小就要照顾奶奶，爹娘还不在身边。”
沈砚之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等过两天，我们去巷尾看看他们，送些米面和药过去，也好让老人安心。”
苏清欢点头，心里暖烘烘的。她看着竹篮里剩下的梅花，忽然觉得，今年的梅香，比往年更甜了些。
两人折了足够的梅花，刚要离开，就看见苏明远从书房里出来。他穿着件藏青色的棉袍，头发梳理得整齐，脸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自从苏明哲的案子了结后，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清欢，砚之，”苏明远笑着走过来，目光落在竹篮里的梅花上，“折了这么多梅花？正好，书房的花瓶空了，插两枝进去，也添些生气。”
“爹，我们正打算给您送几枝呢。”苏清欢笑着说，从竹篮里拿出两枝最艳的红梅，递给苏明远。
苏明远接过梅花，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沈砚之，眼神里带着几分深意：“砚之，你跟我来书房一趟，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沈砚之心里一动，应了声“好”，跟着苏明远往书房走。苏清欢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有些好奇，却也没多问，提着竹篮去厨房找丫鬟帮忙插瓶。
苏明远的书房里，炭火盆烧得正旺，暖融融的。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红木盒子，放在桌上，推到沈砚之面前：“砚之，这是我苏家的传家宝，一只玉镯，今天我把它交给你。”
沈砚之愣了一下，看着盒子里的玉镯——通体莹白，上面刻着缠枝莲纹，温润通透，一看就不是凡品。“苏伯父，这……”
“你听我说完。”苏明远打断他，语气认真，“我知道你是个可靠的孩子，这些日子，你为清欢、为苏家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清欢这孩子，从小就善良，没受过什么苦，我把她交给你，放心。这玉镯，是我母亲传给我的，当年我答应过她，要把它交给清欢的丈夫。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也算完成了我母亲的心愿。”
沈砚之看着桌上的玉镯，又想起苏清欢带笑的眉眼，心里一阵滚烫。他郑重地拿起玉镯，放进怀里，对着苏明远深深鞠了一躬：“苏伯父，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清欢，一辈子对她好，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苏明远笑着点头，眼里满是欣慰：“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们的婚事，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些，就办婚礼。到时候，我们请上李探长和周福他们，热热闹闹地办一场。”
沈砚之心里一阵激动，连声道谢。他走出书房时，脚步都有些轻快，远远看见苏清欢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个绣绷，绣着梅花——阳光落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像幅静止的画。
“在绣什么？”沈砚之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目光落在绣绷上。只见白色的绸缎上，一朵梅花已经绣了大半，针脚细密，颜色鲜亮，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苏清欢抬起头，笑着说：“在绣梅花香囊，想给你做个新的，旧的那个都快磨破了。”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旧香囊——边缘确实有些磨损，却被她打理得干干净净，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沈砚之心里一暖，握住她的手：“清欢，我们的婚事，苏伯父已经答应了，过了年就办。”
苏清欢的脸瞬间红了，手里的绣针差点掉在地上。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真……真的吗？”
“真的。”沈砚之从怀里取出那只玉镯，轻轻套在她的手腕上，“苏伯父把苏家的传家宝都交给我了，还说，这是给你未来丈夫的信物。”
苏清欢看着手腕上的玉镯，莹白的玉衬得她手腕愈发纤细，眼里渐渐泛起水光。她抬起头，看着沈砚之，声音带着哽咽：“沈先生，谢谢你……”
“该说谢谢的是我。”沈砚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声音温柔，“谢谢你愿意陪在我身边，愿意给我一个家。”
两人相视而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雪地里的梅花仿佛也开得更艳了。王管家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厨房吩咐准备午饭——今天是个好日子，得做些好吃的，庆祝庆祝。
过了年，苏州城的雪渐渐化了，枝头冒出嫩绿的新芽，到处都透着生机勃勃的气儿。沈砚之和苏清欢的婚礼定在三月初，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婚礼前几天，李探长特意从巡捕房过来帮忙，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陈默和苏明哲在牢里表现良好，认罪态度诚恳，巡捕房已经向上级申请，减轻了他们的刑罚。“也算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李探长笑着说，“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肯改，就还有希望。”
沈砚之点头，心里也替他们高兴。他和苏清欢还去牢里看过苏明哲一次，他比以前瘦了些，却精神了不少，见了苏清欢，还反复叮嘱她要好好过日子，别像他一样，走错了路。
婚礼当天，苏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周福从周府赶来，带来了周砚堂生前最喜欢的一幅字画，作为贺礼；张老板也从当铺过来，送了一对银镯子，笑得合不拢嘴；就连巷尾那个小男孩，也跟着奶奶来了，手里拿着一束自己采的野花，非要送给苏清欢。
苏清欢穿着大红的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坐在镜前，由丫鬟帮她梳头。沈砚之穿着藏青色的长袍，胸前戴着大红花，站在房门口，目光紧紧盯着房门，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吉时一到，沈砚之牵着苏清欢的手，一步步走向正厅。红烛高燃，宾客满座，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拜天地的时候，苏清欢的手微微发抖，沈砚之紧紧握着她的手，用眼神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拜完堂，沈砚之牵着苏清欢走进新房。房间里布置得喜庆，红烛在桌上跳动，映得满室通红。他轻轻揭下苏清欢的红盖头，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眼里满是温柔。
“清欢，”沈砚之轻声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苏清欢点头，眼里满是笑意：“嗯，一家人。”
窗外传来宾客的笑声和鞭炮声，屋里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沈砚之握住苏清欢的手，手腕上的玉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看着她带笑的眉眼，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与奔波，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婚后的日子，平静而温馨。沈砚之帮苏明远打理苏家的生意，苏清欢则在家里打理家事，偶尔绣绣香囊，或者去巷尾看看那个小男孩和他的奶奶。有时，他们会一起去周砚堂的坟前，放上一束新鲜的花，告诉他他们现在过得很好；有时，会去茶馆听评弹，点一壶碧螺春，消磨一下午的时光；有时，会沿着护城河散步，看夕阳落在水面上，泛起金色的涟漪。
这天傍晚，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天上的晚霞。苏清欢靠在沈砚之的肩上，手里拿着个刚绣好的梅花香囊，上面绣着两只交颈的鸳鸯。“沈先生，你看这个香囊好不好看？”她把香囊递到沈砚之面前，眼里满是期待。
沈砚之接过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的草药香混着丝线的清香，格外好闻。“好看，”他笑着说，“比之前那个还好看。”
苏清欢得意地笑了，又靠回他的肩上，轻声说：“等明年春天，我们去杭州好不好？听说西湖的春天很美，我们可以去断桥，去雷峰塔，还可以去灵隐寺祈福。”
“好啊，”沈砚之点头，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不仅是杭州，以后我们还可以去南京，去北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苏清欢笑着点头，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的温暖。晚风轻轻吹过，院子里的梅花树虽然已经谢了，却仿佛还留着淡淡的梅香。她知道，未来的日子里，会有更多的风景等着他们去看，会有更多的故事等着他们去写，而只要有沈砚之在身边，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都是最好的时光。
月光慢慢升起来，洒在院子里，落在两人相依的身影上。苏州城的巷子里，灯火渐次亮起，温暖的光透过窗棂，映出家家户户的烟火气。而沈砚之和苏清欢的故事，就像这巷子里的时光，平淡却温馨，在岁月的长河里，慢慢流淌，散发出淡淡的梅香，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梅香满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