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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对袖扣 ...

  •   雨夜之后,某种无形的屏障似乎彻底消融了。乌梢出现在博物馆的频率依旧很高,但目的性变得更加纯粹——他只是想见迟如意。而迟如意,虽然面对乌梢时依旧会脸红,会紧张,但那紧张里掺杂了越来越多的依赖和悄然滋生的欢喜。

      乌梢开始尝试着将迟如意带出博物馆这个绝对安全的“琥珀”。第一次尝试是周末的一个小型古籍展览,就在市图书馆。乌梢提前查好了信息,展览人流量不大,环境安静。

      发出邀请时,他仔细留意着迟如意的反应。年轻人眼里闪过明显的犹豫和惧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乌梢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补充:“展览厅很小,只有几个真正的爱好者,我们可以只看书,不用和任何人说话。”

      最终,迟如意还是轻轻点了头。他告诉自己,有乌梢在,应该没关系。

      事实也确实如此。乌梢将他护在身边,巧妙地隔开了偶尔靠近的陌生人。展览厅里灯光柔和,只有翻阅书页和极低的交谈声。迟如意的注意力很快被那些珍贵的古籍善本吸引,他甚至忘记了些许紧张,偶尔会指着某处装帧或印章,用气音对乌梢说一两句自己的发现。乌梢则侧耳倾听,目光始终落在他因专注而发亮的眼睛上。

      第一次成功的“外出”像一剂强心针。之后,乌梢又尝试着带他去了一些顾客稀少的独立书店。迟如意喜欢书店,那里满是纸张和油墨的味道,安静而有序。他会像一只进入巨大粮仓的小老鼠,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高大的书架间,指尖拂过书脊,眼神里充满了探索的快乐。乌梢则不远不近地跟着,偶尔在他拿起某本书多看两眼时,默默记下书名。

      在这些细微的、一步步的尝试中,迟如意的世界,正被乌梢以一种极尽耐心的方式,温柔地拓宽。

      与此同时,乌梢的工作也并未停歇。他接手了一个新的案子,一桩涉及仿制古董、以次充好的诈骗案。案件本身并不复杂,但在追查一批赃物时,遇到了一个难题。几件高仿的汉代博山炉,做工极其精湛,几乎能以假乱真,连几位资深鉴定专家在初步检测时都产生了分歧。关键点在于,其中一件真品的内壁,据说应该残留有某种极其特殊的、汉代宫廷专用的祭祀香料的微量痕迹,而仿品绝无可能复制这一点。但年代久远,那香料成分复杂,检测分析遇到了瓶颈。

      一次在博物馆休息室的短暂碰面,乌梢下意识地揉着眉心,带着些许疲惫提起了这个难题,倒不是期望迟如意能解答,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分享和放松。

      “……现在卡在一种香料成分上,记载模糊,现代仪器也很难完全还原比对。”乌梢靠在窗边,看着外面说道。

      迟如意正给他续茶,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他低着头,看着清澈的茶汤注入白瓷杯,小声地、不太确定地开口:“是……《西京杂记》里提到过的‘百蕴香’吗?”

      乌梢猛地转头看向他。

      迟如意被他看得有些慌,连忙解释:“我、我前几天刚好在看一本关于汉代生活考据的书,里面提到过……说那种香用料特殊,燃烧后灰烬呈‘螺青色’,而且……而且遇到特定的铜锈,比如孔雀石绿那种,会产生一种很淡的、类似雪松的冷香……书上说,这种反应很难仿造……”

      他说得断断续续,带着大量不确定的修饰词,生怕自己记错了或者理解有误。

      但乌梢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他办案多年,接触过各种冷门知识,却从未听说过如此具体的、关于古代香料与铜锈反应的描述!这完全是一个全新的、极有可能成为突破口的鉴定思路!

      “哪本书?”乌梢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迟如意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吓了一跳,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去自己的储物柜,拿来了一本厚厚的、边角有些磨损的学术著作《汉代物质文化琐考》,翻到了做了标记的那一页。

      乌梢迅速浏览了那几行文字,又看了看迟如意在旁边用铅笔写的细小备注,“螺青色灰烬?”“孔雀石绿催化?冷香?”

      “这本书,和你的笔记,可以暂时借给我吗?”乌梢压下心中的激动,尽量平静地问。

      “当、当然可以!”迟如意连忙点头。

      乌梢带着书和笔记匆匆离开。他直接联系了物证鉴定中心和一位专攻古代化学的教授。经过紧急实验验证,迟如意提供的这个冷门知识点竟然是完全准确的!那件被怀疑是真品的博山炉内壁,在特定条件下,确实检测到了与孔雀石绿锈层反应后产生的、极其微弱的特殊冷香残留!而其他几件仿品则完全没有。

      这一关键证据,直接锁定了真品,也为后续的定罪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案件取得重大突破,乌梢在兴奋之余,心中对迟如意的惊叹更是无以复加。这个年轻人,就像一座沉默的宝藏,你永远不知道他那安静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渊博而细致的知识储备。他不仅仅是对博物馆熟悉,他是真正沉浸并热爱着那个充满历史尘埃的世界,并且拥有将零散知识串联起来的惊人能力。

      几天后,乌梢再次来到博物馆。他没有带那本《汉代物质文化琐考》,而是带来了另一本装帧更精美、内容更全面的《中国古代香料史》,以及一盒新出的、据说味道很好的桂花糕。

      他将书和点心递给迟如意,看着对方惊讶又困惑的眼神,认真地说:“谢谢你,如意。你提供的线索,帮我们解决了大问题。”

      迟如意愣住了,随即脸上迅速漫上红晕,连忙摆手:“没、没有……我就是随便看看,瞎说的……”

      “不是瞎说,”乌梢打断他,目光诚恳而带着欣赏,“是你的知识和细心立了大功,我们整个组都应该感谢你。”

      迟如意张了张嘴,看着乌梢毫不作伪的肯定,再看看手里那本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他一定会喜欢的书,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被需要和被尊重的巨大暖流。他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书脊,眼眶有些发热。

      原来,他那些在别人看来或许毫无用处的、沉浸在故纸堆里的爱好,真的可以帮到乌梢,帮到那么重要的事情。

      “以后……”乌梢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我如果遇到类似的问题,可以再来问你吗?”

      迟如意抬起头,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脸上依旧绯红,眼神却不再躲闪,里面闪烁着一种因为自身价值被确认而焕发出的、微弱却真实的光芒。

      乌梢看着他,心中一片柔软。他想,他发现的不仅仅是一个破案的助手,更是一颗蒙尘的明珠,正在他小心翼翼的擦拭下,逐渐散发出温润而独特的光华。

      而带着迟如意去探索更多外面的世界,似乎也成了他接下来,最重要且最令人期待的任务之一。

      乌梢的邀请是通过一条正式的短信发出的,措辞严谨却难掩用心:「如意,感谢你在此次案件中的关键协助。不知明晚七点是否有空?我想在‘静庐’设宴聊表谢意。盼复。」

      “静庐”,迟如意听说过这个地方,是一家以环境清幽、菜品精致著称的私房菜馆,据说预订要排很久。这不是一次随意的便饭,而是一个正式的、郑重的邀请。

      迟如意盯着手机屏幕,心跳如擂鼓。他下意识地想拒绝,躲回安全区。手指在键盘上踌躇良久,打出的“不用麻烦”几个字,又被一次次删掉。他想起乌梢说他“立了大功”时认真的眼神,想起那本《中国古代香料史》,想起他一次次耐心地带自己走出舒适区。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发送成功后,他立刻把手机扔到床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整个人扑倒在枕头里,脸颊埋进柔软的布料,耳根红得发烫。

      第二天一整天,迟如意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紧张状态。巡更时差点撞到展柜,核对记录时写错了好几个时间。他甚至偷偷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次微笑和简单的应答,结果越练越僵硬。

      傍晚交班后,他回到宿舍,翻箱倒柜地找衣服。他的衣服不多,大多是舒适但不起眼的休闲款。最后,他选了一件看起来最挺括的浅蓝色衬衫和一条米色长裤,虽然依旧简单,但至少干净整洁。他仔细地洗了脸,梳了好几次头发,又将那枚琥珀银杏叶胸针郑重地别在胸口。

      看着镜子里依旧难掩紧张、却明显经过一番收拾的自己,迟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当他按照地址找到“静庐”时,才发现这里比想象中更雅致。它隐藏在一片老巷子里,白墙黛瓦,门口只悬着一盏昏黄的灯笼。服务员引他穿过一个小小的庭院,来到一个独立的包间。

      乌梢已经到了。他今天没有穿警服或常服,而是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肩线愈发挺拔,气质温和了许多。他看到迟如意进来,立刻站起身,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尤其是那枚胸针,然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了。”

      包间不大,布置得极有格调,一张小方桌,两把圈椅,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竹石小景。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精致的凉菜,一盏暖黄的烛台替代了主灯,光线柔和得恰到好处,既营造了氛围,又不会让迟如意感到过于暴露在强光下。

      “这里……环境很好。”迟如意坐下,小声说,手指紧张地抠着桌布的流苏。

      “喜欢就好。”乌梢为他斟上一杯温热的桂花酿,酒精度数很低,带着清甜的花香,“这里的菜比较清淡,应该合你的口味。”

      菜品一道道上来,果然色香味俱佳,而且分量小巧,不会给人压力。乌梢很会引导话题,他不再谈论案件,而是聊起一些有趣的见闻,或者对某道菜品的点评。在烛光摇曳和柔和音乐的包裹下,在乌梢始终平和专注的态度中,迟如意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他甚至鼓起勇气,主动问起了那本《中国古代香料史》里的一个疑问。乌梢虽然不专精于此,却听得十分认真,并分享了自己在办案中接触到的一些与现代香料相关的趣事。

      气氛温馨而融洽。

      餐后甜点是一道精致的杏仁豆腐。服务员撤下餐具后,乌梢从身旁拿出一个扁平的、包装雅致的深蓝色丝绒盒子,推到迟如意面前。

      “这是……”迟如意愣住了,看着那个明显是礼物的盒子,刚刚平复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打开看看。”乌梢的眼神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温柔。

      迟如意犹豫着,在乌梢鼓励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缎带,打开盒盖。

      里面并不是什么昂贵的珠宝,而是一对袖扣。造型极其简洁,是磨砂质感的铂金底座,上面镶嵌着两片小小的、颜色略深于迟如意胸针的琥珀,琥珀内部封存着更细碎的金色叶片脉络。它们低调、精致,带着一种沉静的书卷气,与迟如意的气质完美契合。

      “这……太贵重了……”迟如意手足无措,他从未收到过如此精致的礼物。

      “不贵重,”乌梢看着他,声音低沉而清晰,“只是想送你一件可以日常使用的东西。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迟如意胸口的胸针上,“和你的胸针,是一套。”

      迟如意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他看着那对袖扣,又看看乌梢,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名为幸福的情绪冲击着,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何德何能,能被如此用心地对待。

      “我……我没有西装……”他窘迫地小声说,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礼物。

      “衬衫也可以戴。”乌梢微微一笑,拿起一枚袖扣,起身走到迟如意身边,俯身,极其自然地将袖扣穿过他衬衫的扣眼,轻轻扣好。他的动作流畅而轻柔,指尖偶尔擦过迟如意的手腕皮肤,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

      迟如意僵直着身体,感受着乌梢近在咫尺的气息和那专注的动作,连呼吸都忘记了。

      戴好一枚,乌梢又为他戴好另一枚。然后,他退开一步,端详了一下,点点头:“很好看。”

      迟如意低头,看着手腕处那两抹温润的琥珀光泽,它们在他简单的衬衫上,竟丝毫不显突兀,反而增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雅致。他轻轻摸了摸冰凉的袖扣,心底一片滚烫。

      就在这时,乌梢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局里发来的一个简单通知。他收起手机,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听你们李哥说,博物馆下周要办一个员工内部技能分享会?”

      迟如意的心猛地一沉,刚刚的旖旎气氛瞬间被拉回现实。他确实看到了通知,也犹豫过。分享会要站在很多人面前说话,光是想象那个场景,他就感到一阵窒息。

      “嗯……”他低下头,声音变得细弱。

      “我觉得,”乌梢的声音很平稳,没有施加压力,“如果你愿意分享一下关于文物日常维护,或者像你修补旧书那样的心得,一定会很精彩。”他看着迟如意骤然攥紧的手指,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参不参加,完全由你自己决定。”

      他没有说“你应该去”,也没有说“不用怕”,只是将选择权完全交还给了迟如意,并表达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迟如意的心乱了。他害怕,极度害怕。但看着手腕上那对代表着肯定与理解的袖扣,感受着胸口那枚同样来自乌梢的胸针传来的暖意,一股微弱的、却前所未有的冲动,在心底挣扎。

      他抬起头,看向乌梢。烛光下,乌梢的眼神温和而坚定,像一座永远可以依靠的山。

      “我……我再想想。”他最终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拒绝。

      乌梢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理解和包容:“好。”

      晚餐在一种混合着甜蜜、紧张和淡淡温馨的氛围中结束。乌梢送迟如意回宿舍,这一次,在楼下分别时,迟如意没有立刻逃跑。他站在原地,摸了摸手腕上的袖扣,轻声说:“今晚……谢谢你,乌梢。”

      “是我该谢谢你。”乌梢看着他,目光温柔,“晚安,如意。”

      “晚安。”

      看着乌梢的车灯消失在夜色中,迟如意转身上楼。他摸着袖扣,想着分享会,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与一丝微弱的、想要尝试的勇气。

      或许,为了那双始终相信他、注视着他的眼睛,他可以再勇敢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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