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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郾城的天台,是这座百年老校的秘密心脏。

      刻珵舟推开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门时,铰链发出刺耳而漫长的呻吟,像某种旧日幽灵的叹息。雨后的夜风裹挟着沙澧河特有的、带着泥沙和鱼腥的水汽扑面而来,吹得他校服衬衫紧贴在身上。远处,横跨沙澧河的泰山路大桥,灯光在湿润的夜色中连成一条颤抖的、流淌的金色河流,倒映在墨黑的河面上,碎成千万点摇晃的星子。他扶着冰冷的铁质门框,心跳在胸腔里撞得又重又急。沈厌辞白天那句话像个魔咒,在他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天——“郾城一中的天台上,藏着能改写命运的答案。”

      他原本不该来的。理智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警告,离那个危险又莫测的Alpha远一点。可某种更深层、更难以抗拒的东西——是好奇,是恐惧,还是那该死的信息素牵引?——驱使他鬼使神差地走上了通往顶楼的、灰尘仆仆的消防楼梯。

      门虚掩着。一道暖黄色的、窄窄的光线,从门缝里挤出来,切割着门外水泥地上斑驳的月色。有声音从里面隐约传来,是电烙铁接触电路板时细微的“滋滋”声,还有断续的、节奏古怪的音乐。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首先涌入鼻腔的,是复杂到令人眩晕的气息。陈年纸张和旧书籍特有的霉味,混合着电子元件过热后散发出的、微焦的塑料气味,还有机油、松香,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化学试剂挥发后残留的、冰冷而锐利的实验室气息。然而,压倒这一切的,是那股熟悉的、霸道而醇厚的烈酒信息素,此刻,那气息里还纠缠着一丝极淡的、清冷的雪松尾调——那本应独属于他自己的味道。两种气息并非泾渭分明,而是诡异地交融在一起,仿佛两股不同颜色的丝线被强行编织,形成了一种全新的、令人心悸的质感。

      “进来要换鞋。”沈厌辞的声音从一堆闪烁着指示灯的仪器后面传来,懒洋洋的,听不出情绪,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地板我刚打过蜡,脚印难收拾。”

      刻珵舟低头,门槛内侧整整齐齐摆着两双拖鞋。一双是深蓝色的,看起来很旧了,边缘有些磨损;另一双是灰白色的,簇新。他犹豫了一秒,脱下自己的运动鞋,踩进了那双灰白色的拖鞋里。尺码竟然出奇地合适。这个微小的、近乎诡异的细节,让他的指尖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某种被精准预判的不安悄悄爬上脊背。

      他这才抬起头,彻底看清了这个隐藏在天台水箱之后的秘密空间。

      它不大,也许不到十平方米,却被塞得满满当当,像一个微型的、狂热的科学怪人的巢穴,又像一个执着黑客的战时指挥部。三面墙壁都被巨大的黑板覆盖,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图表和推导过程。那些符号他熟悉得令人心惊——伪β函数及其各种变体、信息素收敛域的边界条件探讨、抑制剂半衰期的动力学模型、甚至还有他上周独自在图书馆深处,用加密笔记本推演到一半的信息素衰减轨迹算法……此刻全都工工整整、或狂放不羁地呈现在这些黑板上。有些地方用红色粉笔圈出,打着问号或惊叹号;有些地方画着箭头,将不同板块的公式连接起来,形成一张庞大而精密的思维网络。

      第四面墙则是另一番景象。整面墙被改装成了巨大的显示屏矩阵,少说也有十几块屏幕,正无声地流动着画面——是郾城一中校园各处的实时监控。教室、走廊、图书馆阅览室、体育馆侧门、甚至是他刚刚上来的那道消防楼梯……每一个角落,都在这些冰冷的屏幕上无所遁形。画面的切换安静而迅速,泛着幽幽的蓝光。

      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布满划痕和烫痕的操作台,上面堆满了电烙铁、万用表、拆开的电路板、裸露的线材,以及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闪烁着各色LED灯的精密仪器。沈厌辞背对着他坐在一张看起来相当舒适的人体工学转椅里,正埋头对付着手里的东西。他没穿校服外套,只套了件紧身的黑色工字背心,勾勒出宽阔的肩背和流畅的肌肉线条。汗珠顺着他紧绷的脊柱沟缓缓滑下,没入松垮的裤腰。他手里拿着电烙铁,焊锡丝在精准的点触下熔化,散发出独特的松香气味。

      “坐。”沈厌辞终于忙完手里的活,放下烙铁,用下巴随意地指了指房间角落那张铺着深灰色床单的折叠行军床,依旧没有转身。

      刻珵舟没动。他的视线像是被钉在了对面黑板的一角。那里,用鲜艳的红色粉笔,醒目地圈出了一行字:

      **Ω收敛域异常扩大的可能原因:

      1. 外力干预(如特定信息素诱导)
      2. 共生吸引(双向性)
      3. 宿命耦合(不可抗力)**

      在“宿命耦合”四个字的下面,被人用近乎力透黑板的力道,划下了两道深深的、触目惊心的红线。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倏地褪去,留下冰冷的麻痹感。刻珵舟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响起,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你监视我。” 这不是疑问句。

      “纠正一下。”沈厌辞终于转过身来,转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操作台指示灯明明灭灭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黑暗中锁定猎物的兽瞳。“是保护性监视。”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低矮的屋顶下投出浓重的阴影。他走到墙边一个小型冰箱前,拉开,取出两罐汽水。易拉罐拉环被拉开时发出清脆的“噗嗤”声,乳白色的泡沫涌出来,沾湿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他把一罐递到刻珵舟面前,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剧烈滚动。

      “你以为,”他用指尖抹掉嘴角的泡沫,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上周堵在实验楼后面想找你‘谈谈心’的徐浩那伙人,为什么突然集体转学了?还有上个月,在图书馆古籍区,那个假装跌倒、手却往你后颈摸的Omega,为什么第二天就申请调去了分校?”

      刻珵舟的呼吸一滞。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或者归咎于偶然的“意外”,此刻被沈厌辞用如此直白的方式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不敢深想的方向。他握着冰冷的易拉罐,铝壳的寒意透过皮肤渗进血液。

      “你的伪装算法,有两个致命的漏洞。”沈厌辞没等他消化完那些信息,径直走到最大的那块黑板前,用沾着汽水湿意的手指,点了点左上角一系列复杂的偏微分方程。“第一,你假设信息素是标量场——只有大小,没有方向。但实际上,”他的指尖划过一串矢量符号,“它是张量。它有极性,有方向,会随着你的情绪、注意力、甚至……”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刻珵舟瞬间绷紧的侧颈,“甚至随着你注视的对象不同,而发生微妙的偏转和调制。”

      刻珵舟的指尖深深掐进易拉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第二,”沈厌辞转过身,正面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随着距离的缩短,那股烈酒信息素带来的压迫感呈指数级增长,几乎让刻珵舟感到窒息。“你完全忽略了‘观测者效应’。”他在距离刻珵舟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中的倒影。

      “什么意思?”刻珵舟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意思就是,”沈厌辞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刻珵舟的额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某种蛊惑般的磁性,“当你开始观察我、分析我、试图理解我甚至……躲避我的时候,你本身就已经成为了我这个‘观测者’的实验对象。你的目光,你的警惕,你的每一次心跳加速,都在不可避免地扰动你的信息素场,改变它原本预设的轨迹。”他的指尖悬在刻珵舟后颈上方几毫米处,没有真正触碰,但那块皮肤却像被灼烧般刺痛起来。“知道你的Ω值——也就是你信息素伪装的稳定域——在过去四周里,扩大了多少吗?”

      刻珵舟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黑板。粉笔灰簌簌落下,沾了他一肩。

      沈厌辞没有逼近,只是伸出三根手指,然后缓缓收拢:“37.8%。误差不超过正负0.5%。”他盯着刻珵舟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刻珵舟?”

      空气凝固了,只有窗外远处沙澧河上夜航货船传来的、悠长而哀戚的汽笛声,穿透夜色和墙壁,隐约可闻。

      “意味着,要么是你赖以隐藏的抑制剂正在加速失效,”沈厌辞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刻珵舟心上,“要么就是……你的信息素,你的本能,在不可抑制地、违背你理性意志地,”他停顿了一下,舌尖轻轻舔过有些干燥的下唇,吐出最后几个字,“被我吸引。”

      最后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刻珵舟脑海中炸开。他想起那些“巧合”:图书馆里总是“恰好”坐在他斜后方的人,竞赛课上那道他卡壳时、对方“随意”抛出的关键提示,体育课他低血糖险些晕倒时、及时塞进他手里的那颗水果糖……无数碎片式的细节,此刻在沈厌辞的话语串联下,拼凑出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无所不在的监视网,以及网中央那个看似随意、实则步步为营的猎手。

      “你是谁?”刻珵舟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里带上了难以抑制的颤抖,不仅是愤怒,还有更深层的恐惧——对自身秘密被彻底洞悉的恐惧,以及对眼前这个Alpha那庞大未知的恐惧。

      沈厌辞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暖意,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带着残酷意味的了然。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回操作台,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扁平的、印着模糊花纹的铁皮盒子。盒子打开,里面不是他预想的芯片或文件,而是满满一盒晒干的、深红近黑的东西。

      是石榴籽。每一粒都饱满,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像无数颗凝固的、微缩的血滴。

      “吃吗?”沈厌辞捏起几粒,丢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细微的、籽粒被牙齿碾碎的“咯吱”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郾城老城墙根下,那棵据说有五十年树龄的老石榴树结的。甜得很,也涩得很。”

      刻珵舟的视线死死锁在那盒石榴籽上。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转学前那个潮湿的雨夜,匿名邮箱里那封没有落款、IP地址经过层层跳转的邮件。附件里只有一张照片:一棵虬结苍老、挂满果实的石榴树,树下一个穿着旧式郾城一中校服的少年背影。那背影清瘦,挺拔,与自己有着惊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度。照片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两个力透纸背的字:找我。

      那个背影……那个校服款式……

      一个冰冷的名字滑过舌尖,带着铁锈般的寒意。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沈临渊……是你什么人?”

      沈厌辞咀嚼的动作,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房间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鸣和窗外隐约的风声。许久,久到刻珵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沈厌辞才极其缓慢地、异常艰难地,咽下了口中的石榴籽。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又一下,像是吞下了什么哽住喉咙的东西。

      “我父亲。”他说。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刻珵舟心里激起滔天巨浪。“他也是个失败的Ω。死在……寻找‘解药’的路上。”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模糊,带着一种被岁月磨蚀了棱角的、深重的疲惫。

      “哐当”一声轻响,是铁皮盒子从沈厌辞骤然松脱的手中滑落,掉在水泥地上。盒盖弹开,殷红的石榴籽滚落出来,溅得到处都是,真的像鲜血迸裂的痕迹。

      沈厌辞保持着那个姿势,僵立了几秒。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开始一粒一粒地,拾捡那些散落的石榴籽。他的动作很专注,很轻,仿佛在捡拾什么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在捡拾一段破碎的、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留下的笔记和实验数据里,反复提到一个假设。”沈厌辞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伪β函数存在一个理论上唯一的、完美的收敛解。但这个解,需要两个信息素谱完全互补、又能产生共振的异常个体,在特定的频率和环境下,达成一种动态的、脆弱的平衡。他找了二十年……”他顿了顿,指尖捏起一粒沾了灰的石榴籽,在衣角擦了擦,“试遍了能找到的所有可能,没找到。”

      他站起身,摊开手掌。掌心躺着最后几粒鲜红的石榴籽,在灯光下像几颗小小的、跳动的心脏。

      “然后,我发现了你。”沈厌辞抬起眼,目光穿透空气,直直钉入刻珵舟的眼底。那里面翻涌着刻珵舟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偏执,有疯狂,有绝望,还有一丝近乎渺茫的……希望。“刻珵舟,你的信息素基频、谐波分布、衰减曲线……所有我能监测到的参数,和我父亲遗留数据中那个‘理论上的互补个体’匹配度,高达99.7%。”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知道这个概率在统计学上意味着什么吗?”

      刻珵舟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腿一软,跌坐在身后那张折叠行军床上。粗糙的帆布面料摩擦着皮肤,床上散发着浓郁的、属于沈厌辞的烈酒信息素味道,此刻浓烈得几乎形成实质的包围,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窒息。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紧紧抓着他,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最后的光芒,反复念叨着:“去郾城……一定要去郾城……那里有……”话语未尽,便已撒手人寰。他想起自己那些来源成谜、却效力强大的抑制剂,想起档案室里关于早期特殊项目那被刻意撕毁、残缺不全的一页……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链条,在脑海中逐渐成形。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所以,”刻珵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笑,那笑声干涩、嘶哑,难听得他自己都想捂住耳朵,“你父亲是上一代的失败实验品。而你,沈厌辞,你是来回收……回收我这个可能成功的‘实验品’,完成他未竟的‘研究’?” 他把“实验品”和“研究”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自嘲和冰冷的恨意。

      “不。”沈厌辞的回答斩钉截铁。他向前一步,单膝跪了下来,这个姿势让他得以平视坐在床沿的刻珵舟。这个姿态莫名让刻珵舟想起中世纪油画里,骑士向君主宣誓效忠的画面,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严。

      “我是来邀请你,”沈厌辞的目光灼热,紧紧锁住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一起,推翻这个该死的实验。毁掉所有数据,炸了这操蛋的‘宿命’,然后……”

      他再次摊开手掌,那几粒石榴籽在他掌心被小心地排列成一个数学符号:∞。

      “无穷。”沈厌辞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们的收敛域可以趋近无穷大。我们的‘病’……也许可以变成彼此的药。只要我们……”他握住了刻珵舟冰冷僵硬的手,将那些微温的石榴籽,郑重地放进他的掌心,“你敢不敢赌?”

      刻珵舟低下头,看着掌心里那几粒鲜红。它们静静地躺在他苍白的掌纹中,带着沈厌辞手心的温度,微微的,暖暖的。窗外,郾城的夜色浓稠如墨,沙澧河上的航标灯在遥远的黑暗中明明灭灭,规律地闪烁着,像在发送某种无人能懂的摩斯密码,诉说着河流千百年来的沉默与见证。

      他闭上眼,隔绝了沈厌辞灼人的视线,隔绝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信息素和机器低鸣,也隔绝了窗外那个庞大而陌生的城市。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疯狂地、失控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闷响。

      良久,久到沈厌辞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轻轻地,在寂静中响起:

      “赌什么?”

      下一秒,一个滚烫的、带着石榴淡淡清甜和苦涩气息的吻,落在了他的掌心,落在了那几粒石榴籽上。那吻很轻,却带着烈酒般的灼热,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甜。

      “赌我们不是彼此的毒,”沈厌辞的唇贴着他的皮肤,气息灼人,“而是……彼此唯一的解药。”

      后半夜,刻珵舟是在一阵强烈的不安中惊醒的。

      他发现自己躺在那张狭窄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沈厌辞的黑色外套,浓郁到化不开的烈酒信息素将他层层包裹,像一个温暖而窒息的茧。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小小的、昏黄的台灯,光线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沈厌辞不在床上。

      他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面写满公式的黑板。

      黑板上,在他睡前看到的最后那行关于“宿命耦合”的红字下方,多了一行新的、龙飞凤舞的白色粉笔字。墨迹还未完全干透,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

      **Ω?? ×Ω?? → ∞

      当且仅当

      lim (距离 → 0) 信任 = 1**

      (当距离趋近于零时,信任的极限等于一。)

      刻珵舟怔怔地看着那行公式。它用最冷静理性的数学语言,阐述着一个最荒谬疯狂、却又让他心跳失序的命题。冰冷的数学符号,在此刻却仿佛燃烧着滚烫的温度。

      鬼使神差地,他赤脚走下床,冰凉的水泥地面刺激着脚心。他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支白色的粉笔。指尖有些颤抖,但他写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镌刻进这冰冷的平面:

      证明:

      设恐惧为 x,孤独为 y

      当 x → 0,y → 0 时

      存在唯一解 (x, y) → (你, 我)

      他放下粉笔时,身后传来了低低的、带着刚睡醒沙哑的笑声。

      “数学证明可不能这么浪漫,刻老师。”沈厌辞的声音从操作台那边的阴影里传来。他躺在一个铺在地上的睡袋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带着笑意。

      “这不是数学。”刻珵舟没有回头,依然看着黑板上并排的两行字,一行理性,一行……他自己也无法定义,“这是观察者效应。”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赤脚踩在水泥地上的轻微响动。温热的气息从背后靠近,带着刚睡醒的暖意和熟悉的烈酒味道。沈厌辞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他,下巴搁在他单薄的肩窝,手臂松松地环住他的腰。两个人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在写满公式的黑板前,模糊地重叠成了一个。

      “观察者效应说,”沈厌辞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带着气音,痒痒的,“当观测发生时,系统就已经被改变了。”他收紧手臂,将刻珵舟更紧地圈进怀里,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我们,都回不去了。”

      刻珵舟没有挣脱。他僵硬的身体,在背后传来的温暖和重量中,一点点放松下来。他靠在沈厌辞怀里,目光投向那扇小小的、高处的气窗。

      窗外,浓稠的夜色正在一点点变淡,东方天际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鱼肚白的亮光。沙澧河上,最早一批出航捕鱼的渔船亮起了灯,星星点点,微弱而坚定,在广袤的、墨蓝色的河面上缓缓移动,像一只只谨慎的萤火虫,正努力地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凿出一个又一个温暖的、充满希望的洞。

      “看,”沈厌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温柔的平静,“天亮了。”

      刻珵舟看着那些光点,看着天际那抹不断扩张的、灰白的光晕。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石榴籽微硬的触感,以及那个吻滚烫的温度。甜,微涩,充满了一种破壳而出般的、带着疼痛感的希望。

      他极其轻微地,向后靠了靠,让自己更深地陷入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

      “嗯,”他听到自己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仿佛叹息,又仿佛承诺,

      “天亮了。”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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