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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魔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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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山的演武场,此刻正如同一锅煮沸的灵泉,咕嘟咕嘟地翻腾着独属于少年人的喧嚣与热力。
上一场符修对战符修的“烟花大会”刚结束,空气中还残留着爆裂符的硫磺味儿和炫光符的彩屑。弟子们嗡嗡的议论声尚未平息,一道清脆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便穿透喧嚣,清晰传开:
“百草峰,宋知渔,请指教!”
声音的主人已轻盈跃上中央最大的那块青罡石台。
是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百草峰标志性的浅绿弟子服,但衣领袖口精心绣着银色的药草纹路,显示着亲传弟子的身份。她身量不高,却站得极稳,乌黑的长发在脑后利落地绾了个单髻,用一根碧玉药杵簪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对神采奕奕的杏眼。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像春日枝头初绽的桃花。
她手里没拿兵器,只握着一根约两尺长、通体莹白、似玉非玉的短杖——正是她的本命法器“春霖杖”,顶端嵌着一颗流转着生机的翠色宝石。
“寒烬殿,姜杉,请师妹赐教!”对面跃上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
姜杉穿着寒烬殿常见的深蓝色劲装,袖口紧束,便于炼器控火。他面容轮廓分明,眉眼带着器修特有的专注与一丝被炉火淬炼过的硬朗。他手中托着一件造型奇特的法器——那是一个约莫脸盆大小的金属圆盘,边缘镂刻着繁复的火焰云纹,盘心悬浮着三颗鸽卵大小、颜色各异的灵珠,正缓缓自转,散发出灼热、锋锐、厚重三种不同的灵压。
“哟,姜师兄把这‘三才炎轮盘’都拿出来了?”台下有识货的器修弟子惊呼,“这可是他捣鼓了小半年的宝贝,听说能同时模拟三种属性的攻击!”
“宋师妹也不简单啊,你看她手里那根‘春霖杖’,据说是用千年温玉和乙木精华炼制的,沈师姑的心头肉!”
“药修对器修……一个主生,一个主攻伐,有意思了!”
裁判长老示意比试开始。
姜杉显然是个行动派,毫不拖泥带水,低喝一声:“炎轮,起!”
手中圆盘光芒大盛,悬浮的三颗灵珠转速陡然加快。赤色灵珠最先发难,“嗤”地一声,喷出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赤红火线,如同烧红的铁丝,笔直射向宋知渔!空气瞬间被灼烤得扭曲,热浪扑面。
宋知渔杏眼微眯,不退反进,手中春霖杖向前一点,杖顶翠色宝石光华流转。
“青藤绕!”
清叱声中,青罡石台缝隙里,数条粗如儿臂、完全由精纯木灵之气凝聚而成的翠绿藤蔓破石而出,并非硬撼火线,而是灵动如蛇,瞬间交织成一张稀疏却坚韧的网,挡在火线前方。
“滋啦——!”
火线撞上藤网,灼烧声刺耳,青烟冒起。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萎缩,但火线也被消耗、分散,威力大减,穿透藤网后只剩下几缕零散火星,被宋知渔轻巧挥杖扫灭。
“好精准的木灵操控!”台下有药修师姐赞叹,“没有浪费一丝灵力,刚好抵消!”
姜杉眼神一凝,手指连弹。“锋轮,转!”
银色灵珠光芒暴涨,圆盘边缘“锵”地弹出十二片薄如蝉翼、寒光闪闪的月牙刃!随着圆盘急速旋转,月牙刃化作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色光轮,带着切割一切的锋锐之气,呜呜呼啸着,朝宋知渔笼罩而去!范围极大,几乎封死了她所有闪避空间。
宋知渔脸上却不见慌乱,反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她足尖一点,身形向后飘退,同时春霖杖在身前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弧。
“灵雾障!”
浓郁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淡绿色雾气从杖尖喷涌而出,迅速弥漫在她身前数丈范围。这雾气并非实体,却奇异地扰乱了光线和气机。那片凌厉的银色光轮冲入雾中,轨迹立刻变得飘忽不定,锋锐的切割感也被雾气层层削弱、迟滞。从台下看去,只能看到雾中银光乱闪,却看不清具体情形。
“聪明!不硬拼,以柔克刚!”简序衍在高台上摇着扇子,猫眼里满是欣赏,“沈师姐教了个好徒弟啊。”
姜杉眉头微皱,显然没料到自己的锋轮攻势会被这样化解。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猛然一合。
“重轮,镇!”
最后那颗土黄色的灵珠嗡鸣一声,爆发出沉重的黄光。旋转的圆盘陡然一沉,一股无形的重力场以圆盘为中心轰然扩散!范围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青罡石台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龟裂。那淡绿色的灵雾在这突如其来的重力压迫下,迅速被压向地面,变得稀薄。
银色光轮重新显现,虽然速度慢了些,但依旧凌厉。而宋知渔的身形,也在重力场中微微一滞,移动明显迟缓。
“三才齐出!姜师兄动真格的了!”台下器修弟子兴奋道。
眼看银色光轮就要及体,宋知渔忽然将春霖杖往地上一顿!
“生发!”
杖身翠光大放,以她立足之处为中心,一片片肥厚油绿、边缘带着锯齿的奇特草叶疯狂生长出来,瞬间铺满了她周围地面。这些草叶不仅坚韧异常,拼命缠绕、阻滞着袭来的月牙刃,更在疯狂吸收周围环境中的灵气,尤其是那土黄色灵珠散发出的土行灵气!
重力场竟被这些怪草吸收、扰乱,威力大减。宋知渔顿感身体一轻。
“这是……‘噬灵锯齿草’?还能这么用?”连柳云卿都微微侧目,看向身旁的沈暄和。
沈暄和温婉一笑,眼中带着自豪:“小渔这孩子,就喜欢琢磨这些偏门灵植的用法。”
姜杉脸色终于变了。他发现自己法器引动的灵力,竟然在某种程度上被对方“吃”掉了!这种战斗方式闻所未闻。
宋知渔抓住他心神微分的刹那,春霖杖再次举起,却不是对着姜杉,而是对准了天空。
“甘霖——天降!”
杖顶翠色宝石光华冲起数尺,天空中,一小片雨云竟被凭空引动,迅速凝聚。淅淅沥沥的淡青色灵雨洒落,范围不大,刚好笼罩她和姜杉所在的石台。
这灵雨并无攻击性,落在身上清清凉凉。但姜杉的脸色却瞬间垮了——他那“三才炎轮盘”上的赤色灵珠,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火行之力被这充满生机的木行灵雨严重克制!
更让他头疼的是,那些被月牙刃切割得七零八落的“噬灵锯齿草”,在灵雨滋润下,断口处竟然又开始抽芽、生长!虽然速度慢了很多,但那种“野火烧不尽”的顽强生命力,着实让人牙疼。
“宋师妹!你这打法也太……”姜杉哭笑不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赖皮?不对,人家堂堂正正用药修的手段。憋屈?那是真的憋屈!
宋知渔站在渐渐稀疏的灵雨中,发梢沾着细密的水珠,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抿着一丝得逞的笑意,像只成功偷到蜂蜜的小熊。“姜师兄,承让了哦。还要继续吗?你的炎轮好像不太灵了。”
她说话间,手中春霖杖再次轻点地面。那些疯长的锯齿草虽然停止了扩张,却依旧虎视眈眈。灵雨虽停,但石台上湿漉漉的,火行法术威力大打折扣。
姜杉看着自己光芒黯淡的炎轮盘,又看看对面那仿佛能无限再生、还专克自己手段的古怪药修少女,嘴角抽了抽。他倒是还有压箱底的手段,但那是搏命用的,考核而已,没必要。而且……他瞄了一眼高台上自家师父闻晏那看不出表情的脸,和旁边沈师姑温和却隐含威慑的笑容。
“……我认输。”姜杉收了炎轮盘,干脆利落地拱手,脸上倒是没什么沮丧,反而带着点棋逢对手的兴奋和无奈,“宋师妹厉害,这手灵植操控和属性克制,我服了。”
“姜师兄承让!”宋知渔也立刻收了法术,俏皮地抱拳回礼,刚才比赛中的机敏狡黠瞬间化作了明媚的笑容,“你的三才轮盘才厉害呢,差点我就挡不住了!”
一场别开生面、充满巧思与针对性的比试结束。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和议论,尤其百草峰和寒烬殿的弟子,讨论得最为热烈。
“宋师姐太帅了!原来药修还能这么打!”
“姜师兄输得有点冤啊,属性被克得死死的。”
“冤什么冤?宋师姐对灵植特性和战场环境利用到了极致,赢得漂亮!”
高台上,沈暄和含笑点头,闻晏依旧面无表情,但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认同。袁晟摸着下巴:“不错不错,小辈们越来越有想法了。晏师弟,你们寒烬殿这孩子心性豁达,输得起,不错。”
接下来几场比试,各峰弟子轮番上阵,各有精彩。
剑修剑气纵横,身形如电;符修挥手间符箓如雨,光影绚烂;乐修抚琴弄笛,音波无形却摄人心神;蛊修手段诡谲,令人防不胜防……演武场上灵光爆闪,呼喝不断,将宗门年末大比的氛围推向了高潮。少年少女们挥洒着汗水与青春,在切磋中印证所学,在胜负间磨砺心性,那股蓬勃的朝气与生命力,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就连一直心绪纷乱、偷偷抹过眼泪的楚珏,也被场中激烈的战况吸引,暂时忘记了刚才与师尊之间那场沉重而突兀的坦白。他睁大眼睛,看着师兄师姐们各显神通,时而惊呼,时而握拳,完全沉浸在了比赛的氛围中,脸颊重新泛起了兴奋的红晕。
谢盼的余光始终留意着他,见他情绪好转,心下微松,但那份沉重并未减少分毫。他只是将背脊挺得更直,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沉默地注视着场中。
当又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试以一方巧妙险胜结束后,裁判长老清了清嗓子,声音灌注灵力,传遍全场:
“下一场,灵枢峰,江桓,对阵,千符峰,赵铭!”
这个名字让不少弟子精神一振。
“江桓师兄!”
“是江师兄!他终于上场了!”
“听说江师兄受伤后修为更有精进,不知道如今到了何等境界……”
在不少弟子期待的目光中,一道温润如玉的身影缓步走上青罡石台。
江桓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衫,外罩灵枢峰常见的灰白纱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他脸色似乎比往常更苍白一些,但神色平静从容,眉眼间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温和与疏离。他手中未持兵器,只提着一个普通的青布药箱,仿佛不是来比试,而是来出诊。
他的对手赵铭,是个精神奕奕的符修少年,已经严阵以待,指间夹好了数张灵光闪烁的符箓。
“江师兄,请!”赵铭朗声道,眼中战意盎然。
江桓微微颔首,将药箱放在脚边,温声道:“赵师弟,请。”
裁判长老手一挥:“开始!”
赵铭毫不迟疑,手一扬,三张“疾风符”激射而出,在半空中化作三道青色旋风,成品字形呼啸着卷向江桓,同时他脚下步伐连动,开始快速游走,指间又扣上了攻击符箓——很标准的符修起手,干扰、试探、寻找机会。
江桓站在原地,似乎并未立刻动作。直到旋风及体前三尺,他才抬起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缕精纯平和的青色灵力流淌而出,在空中看似随意地划了几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但那三道来势汹汹的青色旋风,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柔韧的水墙,速度骤减,继而紊乱、消散,化作了缕缕清风。
举重若轻。
“好精妙的灵力操控!”有眼力的长老低声赞道。
赵铭眼神一凝,知道遇到了劲敌。他不再试探,低喝一声,双手连挥,七八张闪烁着不同光芒的符箓如同群鸟出巢,铺天盖地般朝江桓笼罩而去!火球、冰锥、金针、土刺……五行基础攻击符箓交织成一片密集的灵力网,封死了江桓所有退路。
江桓终于动了。
他脚步未移,身形却如同风中柳絮,以一种极其飘逸流畅的姿态,在那片绚烂而危险的符箓攻击中穿梭、摇曳。他的动作幅度不大,每每总是以毫厘之差避开攻击的核心,衣袂翻飞间,偶尔伸指一点,那缕青色灵力便精准地击中某张符箓的灵力节点,使其提前激发或偏离方向。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应对激烈的攻击,而是在闲庭信步。那份对灵力细致入微的感知和妙到毫巅的操控,让台下众多弟子看得目眩神迷,连高台上的长老们也都微微颔首。
柳云卿清冷的眸光落在江桓身上,专注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和灵力运转。作为灵枢峰峰主,他对这个性情温和、医术精湛、修炼刻苦的弟子一向是满意的。江桓此刻展现出的实力和心境,显然比受伤前更加凝练沉稳。
赵铭的符箓攻势虽猛,但在江桓这种以巧破力、洞悉先机的打法下,很快便难以为继。他的额头渗出细汗,灵力消耗巨大。
江桓看准一个间隙,身形如鬼魅般飘前数尺,一直未动的左手从药箱上一拂,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悄无声息地夹在指间。
“赵师弟,小心了。”
他温声提醒,手腕一振,三根银针化作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寒光,并非射向赵铭要害,而是精准地取向他双臂和丹田附近的三个穴位——旨在封住其灵力运转,结束比试。
这一手“飞针定穴”的医术化用于实战,堪称精妙,带着灵枢峰特有的风格。
柳云卿眼中赞许之色更浓。
赵铭瞳孔收缩,想要闪避或防御,但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动作慢了半拍。
眼看银针就要及体——
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征兆,演武场上空,那被护山大阵过滤后显得明亮柔和的秋日晴空,骤然暗了一下。
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暗”,仿佛光线被某种无形的存在吞噬了。
紧接着,一股阴冷、粘稠、带着无尽怨恨与混乱的魔气,如同溃堤的洪水,从演武场边缘某处地底轰然爆发!魔气呈浓黑色,翻滚不休,其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在无声嘶嚎,正是前几日谢盼在落霞镇净化过的“怨煞”气息,但此刻更加狂暴、更加凝聚!
“敌袭——!”
“保护弟子!”
“结阵!”
高台上,袁晟、谢盼、柳云卿等长老瞬间脸色剧变,厉声呼喝的同时,身形已化为道道流光,扑向魔气爆发之处和弟子聚集的区域!
台下顿时一片混乱。弟子们何曾见过如此恐怖磅礴的魔气,惊呼声、尖叫声四起,修为较低的弟子被那魔气一冲,已是脸色发白,心神摇曳。
然而,那爆发的魔气并未四处扩散攻击弟子,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在空中一个盘旋,凝聚成一道粗大的黑色气柱,直直地朝着青罡石台上——朝着刚刚射出银针、此刻正因突变而微微蹙眉的江桓——冲去!
江桓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恐怖魔气,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与凝重。他毫不犹豫,放弃了对赵铭的攻击,双手急速掐诀,精纯平和的青色灵力喷涌而出,在身前布下层层光幕,同时身形急退。
但那黑色魔气气柱速度太快,威力也太强,瞬间便冲垮了数层灵力光幕!
眼看江桓就要被魔气吞没——
“桀桀桀……”
一阵令人牙酸骨髓发冷的怪笑声,自那魔气核心响起。笑声干涩、嘶哑,仿佛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翻滚的魔气在空中一滞,猛地向中心收缩,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不断蠕动变幻的黑色人形轮廓。那人形轮廓高约丈许,看不清五官,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头部位置明灭不定,如同恶魔的眼睛。
它悬停在半空,猩红的目光牢牢锁定下方面色苍白、正全力抵御残余魔气侵蚀的江桓。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个散发着滔天魔威、让一众长老都严阵以待的恐怖魔物,竟对着江桓——
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
动作略显僵硬,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容错辨的恭敬。
干涩嘶哑的声音,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魔力,清晰地响彻死寂的演武场:
“属下来迟……让尊上受惊了。”
尊上?!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神雷,狠狠劈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仓促结阵的弟子,所有如临大敌的长老,所有惊慌失措的宾客,动作、表情、思绪,全部僵住。
风声、呼吸声、甚至心跳声,都消失了。
只有那团跪伏的魔影,和下方青罡石台上,那个身着月白长衫、温润如玉的青年。
江桓维持着防御的姿势,指尖青色灵力未散,脸上血色尽褪,比身上的衣衫还要苍白。他微微仰着头,看着空中那团跪伏的魔影,瞳孔剧烈收缩,眸中清晰地映出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陌生而冰冷的波动。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高台上。
柳云卿原本正欲掷出丹药、镇压魔气的动作,彻底僵在半空。
他手中那枚即将激发的“九霄荡魔丹”,散发着纯阳正大的金光,此刻却仿佛失去了所有温度。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清冷如高山冰雪的目光,越过混乱的广场,越过凝滞的空气,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了那个他亲手教导、看着长大、曾以为最是端方温良的弟子身上。
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清俊出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清晰、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惊愕,凝固在眼底。
随即,像是精致的冰面被重锤敲击,裂痕从瞳孔深处迅速蔓延开来。
不敢置信。
困惑。
以及,一种被最信任之物从背后刺穿的、缓慢而深刻的……冰冷刺痛。
他握着丹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周围的喧嚣、魔气的翻腾、长老们的厉喝、弟子们的惊呼……一切声音都仿佛瞬间远去,模糊成一片无意义的背景杂音。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站在青罡石台上,被可怖魔物恭敬称为“尊上”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灵枢峰最有希望飞升成神的弟子,江桓。
他悉心栽培的弟子。
他以为最不可能与“魔”字沾边的人。
柳云卿就这样看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那跪伏的魔影似乎有些不安地蠕动了一下,久到袁晟的怒吼和谢盼凛冽的剑气已破空而起,久到其他长老纷纷祭出法宝、扑向那魔影……
他才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
动作很轻,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随即,他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眼眸里,所有的惊愕、困惑、痛楚,都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冰寒所覆盖。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缓缓松开了手中那枚金光黯淡的“九霄荡魔丹”,任其无声坠地,在青石地面上滚出清脆而孤独的声响。
然后,他转过身。
月白色的道袍下摆,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不再看江桓一眼。
不再看那魔影一眼。
甚至不再看这骤然天翻地覆的演武场一眼。
他一步一步,向着高台后方,灵枢峰的方向走去。
背影挺直如松,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绝与冰冷。
仿佛与身后那个刚刚崩塌的世界,彻底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