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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再弃 ...

  •   长生心中那点因承诺而燃起的希望之火,驱散些许阴霾,甚至开始偷偷设想下山后的生活。
      一家临街的小铺面,后面带着个小院,种满花草……
      他变得比以往更加积极地参与筹划,凭借着在师部待过,对城内布防和权贵宅邸结构的一些了解,提供不少有用信息。
      行动前夜,石齐山仔细擦拭着他那两把随身携带的驳壳枪,长生在一旁帮他整理弹药。
      “明天,你跟在我身边,别离远了。”石齐山头也不抬地说,语气是惯常的沉稳。
      “嗯。”长生点头,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慌,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齐山,干完这次,我们真的能走吗?”
      石齐山擦枪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看向长生。
      油灯的光晕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他伸出手,揉了揉长生的头发。
      行动当夜,月黑风高。
      按照计划,石齐山带领主力从前门强攻吸引火力。
      长生则跟着一支小队,由熟悉赵府内部结构的内应带领,从后花园一处隐蔽的角门潜入,直取库房和赵半城的卧房。
      谢长生握紧手中的枪,手心全是冷汗。
      他紧紧跟在那个蒙着面内应身后,穿行在假山亭榭之间。
      一切顺利得有些诡异,预想中的激烈抵抗并未出现,甚至连巡逻的家丁都稀稀拉拉。
      就在他们接近库房所在的院落时,异变陡生!
      四周突然火把大亮,刺眼的的光芒将整个院落照得如同白昼。
      无数持枪的士兵从暗处涌出,将他们这十几人团团围住,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
      “不许动!放下武器!”
      中计了!
      长生脑中“嗡”的一声,瞬间空白。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内应,却见那人慢条斯理地扯下面罩,露出带着讥笑,陌生的脸。
      “石老大这份投名状,我们赵爷收下了。”
      投名状?
      长生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猛地扭头看向前门方向,那里隐约传来零星的枪声,很快便沉寂下去。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他们被卖了!
      被石齐山当成换取自身和黑云寨平安的筹码,卖给了赵半城!
      “不……不可能……”长生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握枪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那个昨夜还温柔抚摸他头发,承诺带他远走高飞的男人……
      怎么会……
      “拿下!”为首的军官一声令下。
      反抗是徒劳的。
      长生几乎是瞬间就被缴械,粗暴地按倒在地。
      冰冷的镣铐锁住手腕的那刻,长生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捅了一个大窟窿,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颤。
      骗子……
      从头到尾,都是骗局。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不见天日。
      长生被单独关押,罪名是匪首。
      审讯日复一日,手段层出不穷。
      “说!”
      “黑云寨的老巢在哪里?”
      “还有哪些据点?”
      皮鞭带着风声抽在身上,留下道道血痕,盐水泼上去,疼得他眼前发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始终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嘿,这小子骨头还挺硬!”行刑的狱卒啐了一口,换了烧红的烙铁。
      皮肉烧焦的糊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剧烈的疼痛让长生几度昏厥,又被冷水泼醒。
      意识模糊间,他仿佛又回到黑云寨,石齐山在教他打枪,手把着手,气息拂过耳畔。
      “对有些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是啊,残忍。
      他现在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石齐山对他,何尝不是最大的残忍?
      “我不知道……”
      他声音嘶哑,气若游丝。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能招。
      他还记得寨子里那些叫他小哥的人,记得那些分到粮食时露出笑脸的孩子和老人。
      石齐山可以卖他,但他不能出卖那些或许同样被蒙在鼓里,只是跟着大当家讨生活的人。
      就当是……还了他当初的收留之恩,还了那些短暂,自以为是的温情。
      不知过了多久,审讯的频率降低,大概是觉得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伤口在潮湿的环境里发炎溃烂,高烧反反复复。
      长生蜷缩在冰冷的稻草上,感觉自己像一块正在慢慢腐烂的木头。
      意识昏沉之际,他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许多画面。
      最后,定格在杜金川那张沉默而英俊的脸上。
      金川师兄……他现在在哪里?
      过得好吗?
      是不是早就忘了,世上还有他这么一个人。
      什么是爱?什么是情?
      他以为石齐山给他的就是,可现在才知道,那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他这一生,似乎总在与情字纠缠,也总被它所伤。
      他以为在石齐山这里找到归宿,却落得如此下场。
      或许,他根本就不该奢望这些。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杜家班的后台,杜金川为他上妆,眉眼哀婉,唱着埋玉的片段:“陛下得安稳至蜀,妾虽死犹生也……”
      一代红颜为君绝……
      他此刻,不就是那个被君王舍弃,在马嵬坡下被逼自尽的杨贵妃。
      戏文里的词句,与现实的血泪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孰真孰假。
      谢长生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哼唱出那绝望的腔调。
      “陛下……得安稳……至蜀……妾虽死……犹生也……”
      声音微弱如蚊蚋,婉转凄凉,在死寂的牢房里幽幽回荡。
      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灵魂仿佛要脱离这具破败的躯壳。
      是要死了吗?
      这样也好……这吃人的世道,这无情的人心,他也累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刻,牢门外似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些熟悉,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的声音。
      “住手!把门打开!”
      是谁……这声音……
      长生努力想睁开眼,看清来人,但沉重的眼皮如同焊住了一般,最终,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牢门外,庄明绥脸色铁青,看着狱卒手忙脚乱地打开牢门。
      他今日来这赵府大牢,本是奉了父亲之命,代表家族来慰问受惊的赵半城,并借此机会,与这位父亲的老友,省城实权人物的拜把兄弟巩固关系。
      赵半城为显亲近,甚至带他来看抓获的匪首,炫耀自家护卫的功劳。
      庄明绥对此并无兴趣,乱世之中,剿匪邀功,司空见惯。
      他只想走个过场。
      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牢房里那个蜷缩在稻草上,不成人形的身影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尽管那人满脸血污,憔悴得脱了形,但……绝不会错!
      是玉青!
      是他日夜思念,放在心尖上的玉青啊!
      他以为玉青早已死在乱军之中,或者不知流落何方。
      怎么成了土匪头子?
      巨大的震惊和心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庄承煜几乎是瞬间就明白。
      这所谓的剿匪,这投名状,根本就是场肮脏的交易!
      他的玉青,成了这交易中最无辜,最悲惨的牺牲品。
      滔天的怒火直冲头顶,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一脸得意的赵半城。
      “赵世伯,”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这个人,我要带走。”
      赵半城脸上的笑容一僵:“贤侄,你这是何意?这可是重犯……”
      “他是我的人。”庄明绥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这里面的误会,我会查清楚。但现在,我必须带他走!”
      他不再理会赵半城错愕的表情,快步冲进牢房,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将昏迷不醒的长生打横抱起。
      那轻得可怕,让他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玉青……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在心中默念,抱着长生,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留下身后一脸阴晴不定的赵半城和面面相觑的狱卒。
      庄明绥抱着轻得骇人的长生,每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牢狱外的天光刺得他眼疼,怀中人微弱的气息拂过颈侧,带着铁锈与溃烂的甜腥气,几乎要撕裂他强撑的镇定。
      “去圣心医院!快!”
      赵半城腆着肚子追上来,试图搭话:“贤侄,这土匪头子案情重大,是不是先……”
      “他不是土匪。”庄承煜猛地驻足,竟让赵半城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他刻意放缓语速,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是我的人。”
      “今日之事,我自会向庄家和赵世伯交代。但现在,谁敢拦我,别怪我不讲情面。”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长生被推进急救室已经两个小时。
      庄明绥此刻正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昂贵的西装上沾着干涸的血迹。
      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是玉青。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
      戏班后院,那个总爱在月光下独自练功,身段柔软得像柳枝的少年。
      那个被他逗弄时,会微微红了耳根,却还要强装镇定喊他师兄的师弟。
      在散场后的戏台上,借着排戏的由头,与他指尖相触都会颤着缩回去的……杜玉青。
      庄明绥,庄家最见不得光的那位四少爷。
      母亲是唱梆子戏出身的姨太太,死得不明不白,名字也不入族谱。
      为了避开嫡母的追杀,也为了暗中查探母亲死因,他被迫隐匿身份,化身杜金川,藏身于三教九流汇聚的戏班。
      那几年,长生是他灰暗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他贪恋那份不掺任何杂质的热忱与依赖,却又时刻被自己的身份和背负的秘密灼烧。
      他不敢回应得太真切,怕泥泞沾染白雪,更怕有朝一日分离,会给长生带来灭顶之灾。
      最终,庄家内部的倾轧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他接到密报必须立刻离开,否则性命难保。
      他不能暴露,不能连累长生,只能选择最残忍的不告而别,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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