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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漩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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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大多时候都很安静,要么练字,要么就看着窗外那几株瘦梅发呆,偶尔会轻声哼唱几句不成调的戏文。
他依旧怕冷,总是裹得严严实实,脸色也总是带着点病态的苍白。
庄承煜见他适应得尚可,心下稍宽。
这日午后,庄裴朗因账目上的一处不清不楚,心里憋着股邪火,在后花园里烦躁地踱步。
庄裴朗年纪最小,但辈分却排第二。
自小他就被拿来与两位出色的兄长比较,尤其是那个庶出的三哥庄承煜,近年来更是风头无两,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性子本就急躁易怒,此刻更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不知不觉,他踱到东院的月亮门附近。
隐约地,一阵极清,极婉转的哼唱声随风飘来,断断续续,带着说不出的缠绵韵味。
庄裴朗脚步一顿,心生好奇。
这唱腔,不像是府里养的戏班子。
他循着声音,悄悄靠近。
暖阁的窗户为透气,开了条小缝。
庄裴朗凑近些,透过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暖阁内,炭火融融,一个穿着月白软缎长衫的纤细身影背对着窗户,正随着那哼唱的节奏,轻轻摆动着水袖。
虽无锣鼓伴奏,也无浓墨重彩。
但那身段,那抬手投足间的体态,尤其是偶然回眸时,眼波流转,似泣似诉,竟比他在戏园子里花大价钱捧的那些名角还要夺魂摄魄。
庄裴朗看得呆住。
他认得这人,不就是年前闹得沸沸扬扬,据说害死了老四,又被三哥拼死保下来的那个……
他当时在祠堂只瞥见半死不活的身影,何曾想过,拾掇干净了,竟是这般……
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
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窜上心头,他想起庄明绥的死,想起三哥当时不惜与家族对抗也要护着他的决绝……
凭什么?
一个来路不明,声名狼藉的戏子,凭什么让他的两个哥哥都如此另眼相看?
混合着嫉妒,好奇与强烈占有欲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他从小到大,总觉得哥哥们拥有的才是最好的。
如今,这个被他们宝贝着的人,更是激起他非要弄到手的念头。
自那日惊鸿一瞥后,庄裴朗便像是着魔,开始想方设法往那凑。
起初,他还能找个由头。
“三哥在吗?我这儿得了块上好的徽墨,给他送来。”庄裴朗拿着一方锦盒,大大咧咧地就要往院里闯。
守门的仆役是庄承煜的心腹,自然拦着:“二少爷,三爷出门了,您把东西交给小的就好。”
庄裴朗眼睛一瞪:“怎么?”
“我这做弟弟的,还不能进三哥的院子了?”
他仗着身份硬要往里走,目光却不住地往暖阁方向瞟。
仆役不敢硬拦,只得放行。
庄裴朗进了院子,却不往正房去,反而踱步到暖阁窗外,故意提高声音:“这梅花开得倒不错。”
暖阁内,长生正临着帖,闻声笔尖一顿,抬起眼,透过窗纱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人影。
他记得庄承煜的叮嘱,不欲理会,低下头继续写字。
庄裴朗见里面没动静,心下有些悻悻,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他在院里转悠两圈,没见到想见的人,只得将徽墨交给仆役,悻悻离开。
几次三番下来,庄裴朗的意图越来越明显。
有时庄承煜在院里,他便打着请教学问或商量生意的幌子过来,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暖阁。
“三哥,你这院子倒是清静,比我院子里那些吵吵嚷嚷的强多了。”
庄裴朗喝着茶,状似无意地问道,“我上次来,好像听见有人在唱曲?调子挺别致。”
庄承煜眼皮都没抬,淡淡道:“你听错了。我院里清净,没人唱曲。”
庄裴朗碰了个软钉子,心下不悦,却也不好再问。
机会终于让庄裴朗等到。
这日,庄承煜被一桩紧急的生意绊住,去了邻省,预计要两三日才能回来。
庄裴朗打听清楚,心中暗喜。
傍晚时分,他估摸着送晚饭的仆役该离开,便提着精巧的食盒,再次拜访。
这次,他直接绕到暖阁门口。
长生刚用过晚膳,正捧着一个小小的手炉,坐在窗边看夕阳余晖。
听到敲门声,他以为是送热水的仆役,便轻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的庄裴朗。
长生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狐裘,眼神里带上警惕。
他记得这个人,序之哥哥似乎不太喜欢他靠近这里。
庄裴朗将食盒放在桌上:“长生……是吧?我叫庄裴朗,行二。”
“听说你身子弱,怕冷,我特意让人炖了盏血燕,最是暖身滋补,你尝尝?”
长生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很轻,却带着疏离:“多谢二少爷好意,我用过膳了。”
“哎,晚膳是晚膳,这是补品,不占肚子。”庄裴朗自顾自地打开食盒,取出那盅还冒着热气的血燕,推到长生面前。
“你看看你,脸色这么白,得多补补。我三哥也是,光知道把你藏在这屋里,也不知道好好给你调理。”
他话里话外,带着对庄承煜的微词。
长生依旧不看他,也不动那盅血燕,只是重复道:“我不需要,二少爷请回吧。”
庄裴朗何曾被人如此接连拒绝过,尤其还是在他眼中这么一个玩意儿。
他脸色沉了沉,但看着长生那低眉顺眼,却别有一番风致的模样,心头那股火压下去,转而变成更强烈的征服欲。
“怎么?”
“怕我下毒不成?”庄裴朗嗤笑,靠近一步,能闻到谢长生身上淡淡的药香。
“放心,我还不屑用那种手段,就是好奇,你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我们家那眼高于顶的三哥,迷得神魂颠倒,连家族规矩都不顾了?”
长生不适地往后缩了缩,攥紧手炉,第一次正眼看向庄裴朗。
“二少爷,”长生声音不高。
“请自重。”
庄裴朗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怔,那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惊慌或讨好,这更激起了他的兴趣。
“自重?”庄裴朗笑起来,带着纨绔子弟的轻浮。
“在这庄家大宅里,跟我谈自重?”
“你怕是还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三哥能给你的,我庄裴朗同样能给,甚至能给得更多,他顾忌这顾忌那,我可没那么多讲究。”
长生不再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看着自己怀中那个小小的手炉,仿佛那里面有着全世界。
他这副油盐不进,彻底无视的态度,终于让庄裴朗失去耐心。
庄裴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又回头扔下一句,“我们……来日方长。”
暖阁内,重新恢复寂静。
庄家大宅,书房。
厚重的紫檀木书案上,文件堆积如山。
庄衡钦端坐其后,指间那枚油光水滑的核桃依旧在无声地盘弄着。
他面容冷峻,目光低垂,似乎完全沉浸在面前的股权报告里,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
庄裴朗却没个正形地斜靠在对面的沙发上,一条腿随意地架在扶手上,指尖夹着点燃的雪茄。
“大哥,你是没瞧见,”庄裴朗吐一口烟圈,声音带着刻意渲染,引人遐想的腔调。
“老三藏起来的那小玩意儿,啧,是真有点意思。”
“那天在祠堂偏厅,虽说脏兮兮的,可那身段,那皮子……”
“尤其是那双眼睛,迷迷瞪瞪的,看着你的时候,像随时能淌出水来……”
“也难怪老四那种阴沟里的老鼠,会为他疯成那样,连命都搭进去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庄衡钦的反应。
见对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在听与己完全无关的闲事。
庄裴朗有些不甘心,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添油加醋。
“我听说,老三把他安置在西山那边的别馆里,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亲自守着,连我们派去探望的人都被挡了回来。”
“你说,三哥那么个平日里装得人模狗样,清心寡欲的主儿,怎么就被这么个玩意儿勾了魂?”
“难不成……那小子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在床上……”
一声清脆的轻响打断他。
庄衡钦将手中的报告合上。
他依旧没有看庄裴朗,只是将文件轻轻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份。
“你很闲?”
庄裴朗被噎,随即又恢复那副混不吝的样子:“我这不是关心兄弟嘛!”
“再说了,那小子身上可还背着四哥的人命呢,就这么让三哥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
“传出去,我们庄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庄衡钦终于抬起眼皮。
“庄家的脸面,不是靠你在这里嚼舌根挣来的。”
“三弟既然揽了这事,自有他的道理。”
“你管好自己名下那些赌场和烟馆,别整天惹是生非,让巡捕房的人找到庄家门上,就是最大的体面。”
他的话像冰冷的鞭子,抽在庄裴朗最不体面的产业上。
庄裴朗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想要反驳,但终究没敢再放肆。
“行,大哥你厉害!”他站起身,整了整有些皱的西装外套。
“我倒要看看,老三能护那狐狸精到几时!”
“别到时候引火烧身,把自个儿也搭进去!”说完,他带着闷气,转身离开书房。
书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外面的声响。
庄衡钦没有立刻继续处理文件。
他缓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上眼睛。
指间的核桃停止转动,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庄裴朗那些粗俗不堪,充满暗示的话语,像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但他脑海中浮现的,却并非弟弟的臆想,而是一段段清晰得令人发指的声音。
那是通过埋设在庄承煜西山别馆卧室,书房甚至浴室隐秘角落,最新式的微型装置,传递回来的实时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