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交火》YR见南山

2、美救英雄

　　或许是比对方年长几岁，也可能是自己带队当队长惯了，沈墨染也学着何锋那样对小辈多有关照，至少他不想让叶盛为难。
　　他有很多话想问，但知道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人没办法给出答复。
　　组织里的人常说，说他这人就是个常胜将军，一靠能力，杀伐果决；二靠听话，说一不二。上级派叶盛这样比较底层的杀手来对他的生命画上句号实属有些讽刺了，他们大抵也是料定自己不会过多违抗命令，心甘情愿死在对方手里。
　　“你信我吗。”
　　“我......”叶盛闻言顿了顿，“我当然信您，我是您和何队一手教出来的，但组织上......”
　　组织上的情报向来不会有错，就连沈墨染自己也恍惚了片刻。
　　“动手吧，”他把别在腰间的枪卸下，放在地上，一脚踢到叶盛面前，“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您......”叶盛一直没敢抬头，心领神会地捡起前辈踢过来的枪，“多有得罪了。”
　　沈墨染没少受过枪伤，后背上的，胸前贴着心脏擦过去的，哪哪都有。这种熟悉的痛感反而让他心安，从在才船上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叶盛咬咬牙，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开最后一枪。
　　“沈队，把队徽给我吧。”
　　他刚想说些什么，一口血涌上喉头，强忍着不适又咽回肚子里去。他已经没多少力气支撑自己继续站着，左右两条腿各被开了一枪，腹部的伤口也是精准避开要害，老牌杀手一时迷糊，瘫倒在快艇上。
　　叶盛看他意识已然有些涣散，不知是刚刚受了打击还是失血过多，上前去夺被死死攥在手心里的队徽，却怎么也掰不开沈墨染的手。
　　组织于他，更像是一份责任，一份荣誉，一个家。
　　如今被扫地出门，还不许他揣一串钥匙留个念想吗。
　　叶盛终究没拗过他的前任队长，背过身抹了把脸：“这事就这样吧，沈队，我最后叫您一声。等下我会把您送到离这里不远的海滩，夜晚大概也没多少人在，不会惹人耳目的，您应该还能再撑几个钟头......组织那边我回去就说自己学艺不精，让您给跑了......”
　　说罢，他扭头往自己肩上开了一枪，快艇剧烈颠簸，海面久久不能平息。
　　“保重。”
　　沈墨染缓缓闭上眼，他只觉疲惫，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这么一松懈，便由着意识昏沉起来，他先是梦到乘坐的快艇被巨浪掀翻，整个人沉进海底，拼命挣扎无果，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让沈墨染又回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来。好像就是在很小的时候，他也这样在水里挣扎，两次境遇都是相同的，没有人来救他。
　　待在“Mandala”杀手组织里的那些时光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里闪回，沈墨染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怀疑，欠下的问题越来越多，像一团毛线糊在气管里，就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从梦中惊醒，眼前白茫茫一片，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谁给救下了。
　　“唔......”旁边传来一声呢喃，沈墨染从床上弹起来，睡眼惺忪的女孩先伸了个懒腰，两边扎的麻花辫已经散了大半，她朝沈墨染眨巴两下眼睛，然后高高兴兴地从椅子上蹦下来大喊：“砚池哥！砚池哥！他醒啦！”
　　“哎——”楼下传来慵懒的男声，接着是上楼的声音。
　　“小六不是说要做个淑女吗。”男人俯身摸摸女孩的脑袋，另一只手上捏着束香水百合，花瓣上才喷了水，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插到花瓶里就赶上来了。
　　“哼，”女孩被揉的正舒服，“你说要我一直盯着，等大哥哥醒了立马向你汇报，这时候嫌我声音大啦？”
　　“好啦小六，楼下有买好的点心，下去尝尝吧。”
　　女孩倒是懂事，嘴上抱怨几句还是乖乖听话下去，留给屋内两人说话的空间。
　　“抱歉，让你见笑了，”男人语气中略带歉意，伸手捋了下自己的长发，“我妹妹正是爱闹的年纪……昏迷了这么久，喝口水吧。”
　　沈墨染下意识避开，在对方有些诧异的眼神中淡淡接过茶杯，冷冰冰道：“谢谢。”
　　男人没有因为他的态度气恼，他扭头给自己添了一杯：“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吧，其实我也是，但比起我的问题，我觉得更应该回答你。”
　　“我是昨晚在海滩上遇见你的，当时跟朋友一块出去散心，看见你浑身是血趴在那，可把我们吓坏了。”
　　“我本打算送你去医院的，但看你身上受的伤比较特殊，手里还攥着什么样式的徽章，朋友觉得你的职业应该是比较危险的一类，盲目送到医院说不定会暴露什么，就麻烦了下私人医生上门……啊啊请放心好了，他不会透露过多的。”
　　“……”
　　“看来真的是做特殊工作的人呢……”
　　“不是。债主讨债打的。”
　　闻言男人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咪成月牙状，温温柔柔的，甚是好看。
　　“若是寻常债主，怎么会弄的你身上都是枪伤呢?”
　　沈墨染瞪他一眼，似乎是嫌他问的太多了，不过转而松了口：“刑警，执行任务出了意外。”
　　“怪不得……”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六那家伙当时看见我把你背回来都吓坏了，血稀稀拉拉流了满地，我拖了好久才拖完呢。”
　　“所以呢。”
　　所以为什么要救我呢。
　　在这种情况之下，连组织都放弃他了。
　　一个浑身是血是枪伤的陌生男人，为什么要救他呢。
　　男人叹了口气：“所以还是救下你咯，看你身上也没什么凶器，伤成这样也一时半会没办法对我造成什么伤害了，再不济警察局就在隔壁，出了事也能及时得到保护。”
　　也是，这样想倒也说得通，虽然有点铤而走险，但万一帮助了个执行任务的刑警或者什么人，到时候还能混个“模范市民”的锦旗。
　　“要听实话吗?”他又笑起来，在沈墨染的认知里，只有女人会生一副如此漂亮的皮囊。
　　“我看你不像坏人。”
　　“哪里不像。”
　　“当然是长的不像。”说罢，他竟一下凑过来胡乱揉了揉沈墨染的脑袋，接着两人就直接僵在原地。杀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张嘴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能发出个“你”字。
　　“哈哈哈哈抱歉抱歉，都怪小六这家伙平时撒娇惯了，我这下意识就……”男人嘴上说着道歉的话，眼底还是含笑的。
　　沈墨染自己生了会闷气，最后还是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或许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气息，他习惯了在压抑闭塞的环境里度日，几乎不与人接触，即便是偶尔有同事靠近，也得提防着是不是找茬切磋。
　　“我叫江砚池，楼下就是我开的花店，小本生意，没什么好说的。你的名字呢?方便透露吗?”
　　“……”
　　沈墨染正打算拒绝，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对名字保密的义务，之前待的组织估计早就把跟他有关的资料全都销毁，便赌气般透了底：“沈墨染。”
　　第一次跟除了队友的人交换真名，这种感觉既新鲜又让人感到心寒。
　　“饿了吧，楼下还有刚买好的点心，在伤好之前就安心在这里就好，一个小小的花店不会引人耳目的，更何况隔壁还有你的同事们保驾护航。”江砚池捏起放在一旁的香水百合，花瓣那刚喷的水都已经流到桌面上了，他孩子气地戳弄几下，带着花准备下楼。
　　“私人医生。”沈墨染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重复着两人刚刚谈话的内容。
　　“小本生意？小本生意怎么请得起私人医生？”
　　花店老板闻言扭头：“是我不好，忘记解释清楚了。昨晚跟我同行的朋友家境殷实，刚参加完晚宴受不了那种氛围才拉着我在海边散心，医生是她请来的，明天......明天她应该也会来找我一趟，到时候就能说清楚了吧。”
　　看他表情不像是在说谎，沈墨染同他对视了会儿，慢慢垂下脑袋低声道：“是我多虑了。”
　　“没关系，你们做这份工作，难免对陌生人警惕些，也算是一种职业病吧。曾经我还挺憧憬这样的生活呢，虽然有点危险，但好歹是为人民服务，最后落的名声也好，就算是上班也能有使命感，一想到这里就动力满满呢。”江砚池举起自己空出来的那只右手，上面布满茧子，明显有被刻意修理过的痕迹：“我家里都是务农的，到我这努努力考到城里去了，一开始成绩还好，但从小地方出来的人没见过多少世面，最后还是不争气，没给家里争光，也没让父母享福，反而干着干着又回到照顾植物的老本行了。”
　　怎么落得好名声，沈墨染苦笑一声，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和保密性，他们断绝了同外界全部的联系，都是在幕后工作收尾，那些荣誉不会摆到明面上说，庆功宴都是何锋偷偷带人在基地买几个小菜，只有那种时候他们才能短暂放松。即便是这样的工作环境，要过一辈子隐姓埋名的生活，沈墨染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后悔过，他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
　　不过第一次听外界的人夸奖自己，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流。
　　“谢谢。”他迟到的感谢这才说出口。
　　“客气了。”江砚池倚着墙对他笑，又折返回去，把圆桌上空旷的花瓶擦拭干净，放进几支香水百合。
　　“砚池哥！我养的多肉叶子怎么黄了！”楼下江小六突然喊出声。
　　“来了来了！”他嘴上抱怨着小六这家伙不省心，养个多肉都能养死，嘴角却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
　　或许对于沈墨染这样的人来说，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小确幸都是那么弥足珍贵。他静静地看着插在花瓶里的香水百合，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窗户外的商铺一个接一个暗淡下来，外面兄妹俩嬉闹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中途江砚池过来问他要不要关灯，杀手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一切重归于黑暗，重归于他最熟悉的样子。
　　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鼻间突然一酸。沈墨染仰头看着天花板，手里仍然紧紧攥着队徽。
　　是因为美好的太不真切，所以才意识到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