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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药香藏锋,憨态破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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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的丞相府还浸在未散的薄雾里,静姝院的银丝炭盆燃得正旺,暖香混着清苦药气缠在晨光里,像沈清晏眼底藏不住的寒凉。她身着白秀玉兰花襦裙,坐在临窗妆台边,挽月正为她梳拢乌发,发梢垂落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衬得她侧脸线条柔和,唯有指尖按在妆盒上的力道,泄了几分暗藏的紧绷。
“小姐,云先生到了,在前厅候着。”侍女轻手轻脚进来禀报,声音压得极低。
沈清晏抬手按住将要插好的玉簪,声音清润如浸了温水的玉:“请去偏厅吧,不必惊动旁人。”她起身时裙摆扫过塌边暖炉,一缕热气拂过脚裸,仍让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这畏寒之症缠了八年,早已让她习惯用温婉表象裹住骨子里的冷,就像习惯在深宅大院里,用平静深色应对暗藏的刀光剑影。
偏厅内,云舒然已端坐片刻。他穿玄色长衫,袖口绣着细密的甘草纹,指尖摩挲着青花瓷杯,目光落在窗外的芭蕉叶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看来,视线与沈清晏相接,没有多余寒暄,只淡淡颔首:“沈小姐。”
“云先生。”沈清晏在他对面落座,挽月奉上热茶后便退了出去。顺手带上房门。厅内只剩两人,炭盆里的银丝炭偶尔发出轻微噼啪声,倒添了几分静谧。
“先生,昨日让挽月带回的消息,可否细说?”沈清晏率先打破沉默,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北凛的蚀骨疫,当真只有九转还魂草能解?”
云舒然浅酌一口茶,目光深邃:“确实如此。我早年在古籍中见过记载,蚀骨疫源于南疆瘴气,毒性烈且蔓延快,唯有九转还魂草能中和其毒。这草唯有大胤北边的山脉深处能生长,需三十年方能成熟,如今世上现存的,恰好都在丞相府的药圃中。”
沈清晏指尖微微收紧——父亲手握如此重要的药材,难怪北凛会不惜以和亲为代价求取,而皇帝顺水推舟赐婚,怕是也想借这桩婚事制衡父亲的势力。
“淑妃那边,”她话锋一转,眼底闪过锐利,“先生说她暗中联络外戚,是想借着和亲做什么?”
“自然是坐收渔利。”云舒然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玉瓶推到她面前,“这是追液,每日掺一点在暖玉膏中敷用,三日之内,若靠近下毒之人或其用过的器物,膏体会变为浅红色,毒性越重,颜色越深。”
沈清晏拿起玉瓶,入手温润,瓶身刻着细密药草纹。她指尖摩挲着纹路,轻声道:“先生就不怕,我查到不该查的人?”
“沈小姐想查的,与我想查的本就是同一桩事。”云舒然抬眸与她直视,温润眼底藏着冷冽,“十年前,我姑姑贤妃怀着龙裔被下毒身亡,而你恰在那时中毒,这绝非巧合。淑妃当年能踩着贤妃上位,如今自然也能借着和亲风波,除掉丞相府这个眼中钉。”
沈清晏心中一凛——她虽查到下毒与淑妃有关,却不知还牵扯着贤妃旧案。云舒然家族因追查此事被灭门,蛰伏多年,怕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先生要翻案复仇,我要解毒保命。”她收起玉瓶,语气平静,“同盟继续。朝堂动向我会让挽月告知你,毒素追踪还需先生指点。”
“自然。”云舒然颔首,目光落在她苍白脸色上,顿了顿补充道,“近日寒气加重,暖玉膏已加量,药童带来了新调制的,效力更强。另外,”他从药箱中取出个锦囊递过去,“这里面是晒干的艾草和桂枝,缝在衣襟里,比貂绒披风更能御寒。”
沈清晏接过锦囊,触手温热,草药气息清新。她抬眸看他,他已收回目光,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件寻常事。这份不动声色的关照,让她心中微动——他们本是互相利用的交易,可八年来,他的药膏从未出过差错,每次她身陷险境,他总能恰到好处提供线索,这份默契与守护,早已超出交易范畴。
“多谢先生。”她轻声道,将锦囊递给挽月,“缝在常服衣襟里。”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侍女的劝阻和那个桀骜张扬的声音:“本太子是来感谢沈二小姐救命之恩,你们也敢拦?小心本太子拆了你们丞相府的门槛!”
沈清晏与云舒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诧异。
“是北凛太子萧彻。”沈清晏眉头微蹙,“他怎么会突然上门,还点名要见清欢?”
“他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云舒然眼底闪过了然,“定是沈二小姐昨日救了他,又暴露了医术和身份,他想从二小姐口中打探还魂草的消息。”
沈清晏心中一紧——清欢性情跳脱,不懂朝堂权谋,若是被萧彻套话,泄露还魂草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挽月,去请二小姐过来。”她当机立断,“另外告诉前院,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请太子殿下到客厅奉茶。”她不能让清欢单独面对萧彻,那只北凛幼虎看似桀骜,实则心思深沉,清欢未必是他对手。
前院客厅里,萧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一身银色锦袍衬得他气势逼人,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厅内陈设,带着几分审视。丞相府管家站在一旁,神色为难,既要顾忌他的身份,又不敢擅自做主。
“怎么?丞相府就是这么待客的?”萧彻语气不耐,“本公子亲自登门道谢,你们连沈二小姐的面都不让见,是觉得本公子不配?”
“公子请息怒。”管家连忙躬身,“大小姐近日偶感风寒不便见客,二小姐已经派人去请了,还请您稍安勿躁。”
萧彻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本公子近日见不到沈二小姐,便在这里等着,直到她愿意见我为止——顺便尝尝,丞相府的茶是不是比驿馆的难喝。”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苏清欢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还夹杂着嚼东西的脆响:“谁这么大架子,非要见我?耽误我吃刚出炉的桂花糕!”
话音刚落,苏清欢便掀帘而入。她依旧穿湖蓝色襦裙,头发用木簪随意束着,嘴角还沾着点桂花糕的碎屑,腰间的药囊随着动作晃来晃去,活脱脱一副刚从市井回来的摸样。看到坐在主位上的萧彻,她愣了一下,嘴角的桂花糕差点喷出来,连忙捂住嘴含糊道:“怎么是你?你属狗鼻子的吗?居然找到这儿来!”
厅内侍女们都憋红了脸,想笑又不敢笑。萧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像狗鼻子。他压下心头的错愕,抬眸看着她,少女站在门口,晨光落在她身上,脸颊泛着红晕,嘴角还沾着碎屑,眼神清澈又带着警惕,像只偷吃东西被捉包的小松鼠。
“自然是打听来的。”萧彻强装镇定,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优雅,“昨日沈二小姐救了本公子的性命,本公子特地登门道谢,怎么,沈二小姐不欢迎?”
“道谢就不必了,我都说过不用了。”苏清欢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顺手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碎屑,动作粗鲁又自然,“你要是没事就赶紧走吧,我姐姐身子不适,怕被外人惊扰——而且你身上的药味太难闻,熏得我桂花糕都不香了。”
萧彻:“......”他堂堂北凛太子,何时被人嫌弃过药味难闻?
管家在一旁急得冒汗,连忙给沈清欢使眼色,可沈清欢完全没看见,还在自顾自地抱怨:“再说了,你昨天晕得跟条软脚虾似的,我救你纯粹是顺手,你要是真有心,不如把你那银锦袍脱下来给我,我拿去济生堂当掉,还能换两斤甘草片给我姐姐泡水喝。”
萧彻的脸色彻底黑了。软脚虾?脱锦袍当甘草片?这女儿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放肆!”他咬牙道,“你可知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沈清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毫不畏惧地回视他,“就算你是皇帝老子,也不能耽误我吃桂花糕、看病人啊!再说了,你昨天中毒晕过去,还是我用破瓦罐给你煮的药,那瓦罐我还没来得及洗呢,要不要给你看看?”
她说着就要去解腰间的药囊,似乎真的藏着那个破瓦罐。萧彻连忙抬手制止:“不必了!”他怕再让她说下去,自己的面子与威严就要荡然无存了。
“那就赶紧走呗。”沈清欢耸耸肩,作势要赶人,“我还要去给济生堂的王大爷送止泻药呢,他昨天吃了我配的药,说效果比太医开的还好,我得赶紧去问问他有没有把欠我的药钱凑齐。”
萧彻看着她一脸“你耽误我赚钱”的嫌弃表情,心中又气又笑。他本想摆摆太子架子,可在这跳脱直白的少女面前,所有的威严都像打在了棉花上。
“本公子今日来,除了道谢,还有一事相求。”萧彻压下心头的哭笑不得,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递到沈清欢面前,“这是谢礼,里面是北凛特产的夜明珠,价值连城,还请沈二小姐收下。”
沈清欢探头看了一眼锦盒里的夜明珠,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皱起眉头:“这珠子看着是挺亮的,可不能吃不能用,还不如给我两匹细布,我能给济生堂的孩子们做几件衣裳。”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这珠子太扎眼了,我带着出门容易被小偷盯上,到时候丢了还得心疼——你要是真有心,不如给我点银子,或者送我几株珍稀药材,我正好能给我姐姐配药。”
萧彻:“......”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沈二小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满脑子都是药材、银子和病人,完全不把他的太子身份和价值连城的谢礼放在眼里。
“沈二小姐果然与众不同。”萧彻收起锦盒,语气带着几分深意,“昨日沈二小姐的医术,本太子可是亲眼所见。本太子近日有些顽疾,想请沈二小姐帮忙诊治,不知二小姐可否赏脸?”他明着是请她治病,实则是想借机接近她,打探还魂草的消息。
沈清欢虽然不懂权谋,却也察觉到他话里有话,眼珠一转,故意装傻:“顽疾?什么顽疾?是像王大爷那样拉肚子,还是像李婆婆那样牙疼?要是拉肚子,我给你配点马齿苋膏;要是牙疼,我给你用花椒泡酒,一擦就好!”
她说着就要去解药囊,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架势。萧彻连忙摆手:“不是这些寻常病症,是......是心腹之疾,隐隐作痛,已有多年。”
“心腹之疾啊?”沈清欢皱起眉头,煞有介事地围着萧彻转了一圈,伸手就要去按他的胸口,“让我摸摸,是不是肝气郁结,还是脾胃失调——我娘教过我,摸胸口能判断病症。”
萧彻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脸颊微微泛红:“男女授受不亲,沈二小姐自重!”
“哎呀,治病还分什么男女?”苏清欢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给市井的大爷们看病,也经常摸他们的胸口、按他们的脉搏,没人说我不自重啊!你要是这么矫情,那我可治不了了——再说了,你这锦衣玉食的,怕是没干过活,肝气郁结都是闲出来的,不如我给你开个方子,让你去济生堂帮着劈柴挑水,累上半个月,保管病好!”
厅内的侍女们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偷偷笑了起来。管家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敢插嘴——这二小姐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让北凛太子去劈柴挑水!
萧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活到这么大,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可看着沈清欢一脸认真的样子,他又觉得气不起来,反而觉得这少女格外有趣。
就在这时,沈清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温婉中带着几分疏离:“太子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只是舍妹确实医术浅薄,怕是难当殿下所托。若是殿下有恙,不如让云先生为您诊治一番?”
众人循声望去,沈清晏在挽月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身上裹着貂绒披风,脸色虽苍白,却依旧端庄得体。她身后跟着云舒然,神色温润,目光平静地落在萧彻身上。
“太子殿下?”沈清欢嘴里的“要你管”还没说出口,就被这三个字砸得头晕眼花,她眨巴着眼睛,看看沈清晏,又看看萧彻,脸上的嫌弃和不耐烦瞬间僵住,“太子殿下?哪个太子殿下?”
挽月在一旁小声提醒:“二小姐,这是北凛国的萧彻太子,也是......也是陛下给大小姐的未来夫君。”
“轰——”沈清欢只觉得脑子里炸了个响雷,手里的桂花糕碎屑“唰”地掉了一地。她僵硬地转过头,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银色锦袍、气势逼人、自称“本公子”、坐主位上......
最重要的是——他是姐姐要嫁的人?!
沈清欢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手足无措的慌乱。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紧张地绞着裙摆,嘴里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北凛太子萧彻?我姐姐的未来夫君?”
萧彻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愣,刚才还对他颐指气使、嫌弃他像软脚虾的少女,此刻居然红着脸结巴,眼神躲闪,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他挑了挑眉,故意逗她:“怎么?沈二小姐现在才知道?”
“我、我......”沈清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刚才说了什么?说他是狗鼻子?说他是软脚虾?说他的锦袍能换甘草片?还嫌弃他药味难闻?那可是北凛太子!那可是她的未来姐夫!万一他记仇,要杀了她可怎么办?万一他以后为难姐姐,又怎么办?
想到这里,沈清欢更慌了,连忙对着萧彻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太子殿下!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最笨,说话没分寸,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
她一边说一边鞠躬,脑袋都快碰到地面了,腰间的药囊晃来晃去,显得格外滑稽。厅内的侍女们再也忍不住,偷偷低下头笑出了声。
沈清晏看着妹妹这副窘态,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轻轻拉住她:“清欢,不必如此。太子殿下不会计较的。”
“就是啊,二小姐不必多礼。”萧彻看着她红着脸、慌慌张张的样子,心中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反而觉得格外有趣,他故意板着脸,语气却带着笑意,“本太子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跟你计较——不过,你刚才说我的锦袍能换两斤甘草片,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不如二小姐日后多为我诊治几次,就当是抵消你刚才的无礼?”
苏清欢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并无怒意,才稍微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大意,连忙点头如捣蒜:“好、好!只要太子殿下不生气,别说诊治几次,就是几十次、几百次都可以!我、我还可以给您配养胃的药、安神的药,还有......还有防蚊虫叮咬的药!”
她越说越急,恨不得把自己会的医术都报一遍,生怕萧彻还在记仇。萧彻看着她这副急于“赎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必这么麻烦,本太子近日确实有些心腹之疾,想请二小姐帮忙诊治,不知二小姐可否赏脸?”
沈清欢连忙点头:“可、可以!当然可以!太子殿下您请坐,我这就为您诊脉!”她说着就想去拉萧彻的手,动作急切得差点绊倒自己,还是沈清晏扶了她一把。
“清欢,不可鲁莽。”沈清晏轻声提醒,“太子殿下的病症,还是让云先生先看看吧。云先生医术通神,更为稳妥。”
沈清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太急了,连忙缩回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我太莽撞了。”
云舒然上前一步,对着萧彻拱手:“太子殿下若是不嫌弃,在下愿为殿下诊脉。”
萧彻点点头,目光在沈清欢的脸上停留片刻,才收回视线:“有劳云先生。”
云舒然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神情渐渐变得凝重。片刻后,他收回手,沉声道:“殿□□内的毒素虽已缓解,但余毒未清,且这毒素中混着南疆特有的瘴气,若是不及时根治,日后怕是会留下隐患。”
“哦?”萧彻挑眉,“不知云先生可有根治之法?”
“根治之法自然有,只是需要一位主药。”云舒然语气平淡,“九转还魂草。”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的神色都变了。苏清欢刚平复下去的慌乱又涌了上来,她下意识地看向沈清晏,眼神里满是紧张——她虽不懂权谋,却也知道这九转还魂草是姐姐的救命药,决不能轻易给人。
可她又想起,萧彻是姐姐的未婚夫,北凛还有很多百姓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