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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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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雨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打在车壁上,电台里提示一个小时后暴雨预警,商叙车开得平稳,表情倒仍旧一派平静,甚至接了几个工作电话。
车刚开到老宅,江稚鱼就看见两个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的人站在门口。
透过斑驳的玻璃窗,江稚鱼看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余律师,寰宇的法务,怎么会在这里?
商叙将车停好,已经有佣人先一步到了车边,将两人从接了下来。
那两个律师同时迎了上来:“商总。”
商叙颔首:“这么晚麻烦两位了。”
江稚鱼想跟上去,商叙长腿已经先一步迈进了门廊,绕过错落的庭院小径,直抵被几棵海棠树环绕的偏厅,门开着,暖调的灯光底下,众人谈笑风生,饭厅里散发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氛围,跟这寒凉雨夜彻底划分开来。
佣人收了伞,递给几人干毛巾,江稚鱼一抬眼就看到主位旁边坐着的石罄竹,一身暗红金线暗纹旗袍,长发挽髻,脖颈坠了串莹润的珍珠,衬得端庄典雅,整个人容光焕发,见到商叙和江稚鱼,那喜上眉梢的神情就变成了得意。
只是一想到这喜从何来,江稚鱼就觉得被一根鱼刺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商霄正好扶着商为舟从连廊走过来,看见他们,露出惊讶的神情。
商为舟看向商叙:“来了?”
商叙躬身喊道:“爷爷,爸。”然后对着在席间坐着的石罄竹喊了声:“妈。”
两人面露震惊,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样子。
事实上不止石罄竹和商霄,整个桌子上知晓内情的人听到这声称呼都愣了几秒。
商为舟看了商叙一眼,不自觉松了口气,目光划过他身后跟着的人和江稚鱼,吩咐人加座,不经意问道:“从公司过来的吗?”
商叙拦住要去拿椅子的佣人:“座就不用加了,等会儿暴雨,我还要早点回去。”
商为舟也是一愣,商霄扶着他先入座。
商叙走到桌边,从余律师手中接过几份文件,环顾了一眼四周,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耽误各位叔伯点时间,今天来,我有两件事要宣布。”
江稚鱼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四周安静下来。
“第一件,我让集团法务起草了一份解除亲子关系协议书。”
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一颗巨石,,偌大的厅内瞬间落针可闻,商为舟还未坐定,身形一晃,脸色遽变:“阿叙,你胡说什么?”
江稚鱼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商叙仿佛没看到似的,继续说道:“虽然法律明确禁止通过协议声明或任何形式解除,无法通过法律手段终止血缘关系,但是聊胜于无,同时我会登报声明,社会公示。”
商叙将已经签好的协议摆在石罄竹面前,石罄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面色苍白:“阿叙,你在说什么?”
商霄和石罄竹还没有回过神,商叙已经越过两人,递给了商为舟第二份文件:“爷爷,第二件事——”
商为舟龙头拐杖砸得地板震天响:“商叙,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江稚鱼眼力极佳,顶头辞呈两个字他看得一清二楚。
“周末过后,我将辞任寰宇集团总经理的职务,下周一公告会在早9点抄送集团各个子公司及部门,你们有充足的时间处理善后事宜,至于商家继承人,爷爷可以再从旁系或者本家另择人选,或者等那个连手脚都没长出来的胚胎生出来也行。”
商为舟的脸色变得沉重而无力,良久后他才神色复杂地看着商叙:“阿叙,你这是要跟商家彻底断绝再不往来?”
行差踏错了一步,商为舟也没有想过会到现在无法转圜的地步。
商叙露出一个淡笑:“我当然会定期来看望爷爷,只是商家的任何人和事,都不用再来同我说。”
商叙转身欲走,石罄竹从仓皇失措中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叙,你当真如此狠心?”
江稚鱼抬头看向商叙,那双冷漠的眼瞳里只剩下无尽的疲倦和空洞,他心头一颤,商叙看向他,说:“走吧。”
“爸,你不拦着他?阿叙,你要去哪里?”
两人走下台阶,暴雨倾盆而下,身后的声音消失在雨中,商叙接过佣人手中的伞撑开,踩过满地粉蕊淡白的花骨朵,穿过连廊门厅,商叙没有再回过一次头。
直到坐进车里,江稚鱼才如梦初醒般地抓住商叙递给他毛巾的手腕:“就这样?”
商叙把毛巾丢到后座,眉宇间带着释然和解脱的意味:“不然还要怎样?”
江稚鱼被雨淋湿的头发搭在脑袋上,他跪坐在副驾驶上,激动道:“你就这么把商家拱手让人了?事情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吧……”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江稚鱼捂住嘴巴,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条金鱼,商叙短暂的笑了声:“早猜到池央那个大喇叭兜不住跟你说了,不然你今天非要跟着我干什么?从前演戏演得烦,今天看戏看得怎样?”
江稚鱼松了口气,捂住胸口诚实道:“太刺激了,我都不敢想象明天的头版头条怎么写。”
江稚鱼很佩服商叙,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勇气放弃一切,孑然一身走下高台。
“不会有一点消息的,这样的丑闻没有一个家族会公之于众,就连我辞任的消息也不会掀起风浪,否则集团股价会大跌,影响太大。”
江稚鱼攥着毛巾:“那也太憋屈了吧。”
商叙发动了车,说道:“坐下来,安全带系好。”
“商叙,我能问为什么吗?”
商叙思考了一下,说道:“累了吧大概。”
回到家中,商叙从书房的架子上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江稚鱼,江稚鱼不明所以,甚至还在顽笑:“怎么还有我的……事?”
江稚鱼看见了那份签署自己姓名的协议,笑容僵在脸上。
“商叙,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由了。”
事实上当初商叙也并不是真的需要江稚鱼做些什么来偿还这点钱,他也不缺,只是被石罄竹和商霄骚扰得烦了,想给他们找不痛快的同时顺便帮一下江稚鱼,如今也没必要了。
江稚鱼不肯伸手去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要赶我走?”
商叙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他预想中江稚鱼应该是欢天喜地地接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他身边。
江稚鱼眉头皱起来,似乎很生气地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指着给他看:“这里写了,甲方需要承担乙方为期6个月的生活开销和零花钱,你需要遵守合同约定。”
原来是失去了长期饭票,商叙自然地说:“合同失效就作废了。”
江稚鱼:“……”
江稚鱼眼珠转了转,坐回椅子:“你现在又没有工作,一个人待在家里也很孤单无聊的,我可以陪你说话………”
“商叙,你不能撇下我不管……”见商叙不语,江稚鱼有点急:“反正我不走,大不了我给你当家人,我也没有父母亲戚朋友,我不会离开你,他们不要你,我要你好了!”
语气就好似商叙是一个被人丢弃的玩具,江稚鱼大发慈悲地捡起来,随手施舍给他一个家。
商叙听得好笑,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那你能给我什么?”
但还没等江稚鱼说出些什么,商叙就站起来,并没有真的为难他:“算了,你想留就留下来吧,反正也不会留在这里太久了……”
最后一句话江稚鱼听得模糊,没有听清楚,再想去问的时候商叙已经离开了,客厅上方的灯“啪”一下熄灭,只留下了餐桌前的这一盏,以及一个冥思苦想的江稚鱼。
第二天,暴雨仍旧在继续,市政连发三天预警,所有企业学校停工停学,减少出门。
江稚鱼被打着玻璃窗上的雨点吵醒,拉开窗帘,外面一片黑压压的云层,整个城市笼罩在阴霾里。
他推开门出去,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江稚鱼一愣,就看到穿着浅灰色家居服的商叙站在厨房里,摆弄着从住进来就闲置挂在墙上的锅。
江稚鱼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凑过去,见他煎蛋煎的像模像样的,他的鼻尖耸了耸:“你还会做饭?”
商叙拨开他的脑袋,从冰箱里拿出来些别的东西扔进水池里:“很稀奇吗?我又不是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江稚鱼撅撅嘴:“切,术业有专攻,我会的你也未必会。”
商叙指挥道:“你右手边上面的柜子里,拿两个盘子出来。”
“哦。”
江稚鱼垫脚去够,指尖都没碰到柜门,商叙等了半天就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啧”一声走过来,贴着他伸手轻而易举把柜门打开,拿出来盘子搁台上。
“你究竟有没有175,体检身高也能虚报?”
江稚鱼翻了个白眼:“怪你家柜子打得太高了,干什么人身攻击我?以及我去年体检是175.2,谢谢。”
商叙将盛好食物的盘子放他手上:“端出去,不要在我眼前晃。”
江稚鱼嘟囔了一句就把盘子端了出去,过了几分钟后,商叙也走了出来,大理石切割的岛台上放着两份卖相极佳的早餐。
江稚鱼见他入座,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很给面子地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很不错。”
商叙喝了一口咖啡,不置可否。
两人对坐在餐桌两侧,江稚鱼直到吃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他跟商叙在这个家里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乔沅被辞退了,我今早看到他退了公司群。”
商叙“嗯”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听说因为这件事他被所有池家产业永不录用,你做的?”
商叙抬起头:“你都说了是池家,跟我有什么关系?”“池央天天跟在你屁股后边马首是瞻,他才不会有闲心帮我,只有你——”
话说了一半,江稚鱼顿了下,没了下文,商叙瞥了他一眼,问道:“这件事解决了,你还去那里上班?”
江稚鱼一怔:“为什么不去?那里能学到很多东西,因为一个乔沅而放弃不值得。”
商叙挑眉看了他一眼,江稚鱼比他想象中的更有韧性,这么长时间,他似乎也改变了不少。
“你呢?”
“先休息一段时间再看。”
商叙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家里的厨师和保洁已经回了老宅,所以往后一日三餐和家里的卫生需要自己解决。”
江稚鱼顿时觉得天塌了:“不能再找吗?”
“你付钱?”
江稚鱼:“……”他还是不死心小心翼翼又直白的问道:“你真的变成穷光蛋了吗,商叙?”
商叙没有回答他。
倒也不至于到连家政和厨师都请不起的地步,但是商叙不习惯外人出入,他觉得,让江稚鱼趁此机会学习一些厨艺和打扫卫生,正好能让你改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骄奢淫逸的坏习惯。
“一三五是你的,二四六和周天我来。”
见商叙已经打定主意,江稚鱼双手撑着脑袋唉声叹气,商叙从餐桌边站起来,继续说道:“记得洗碗。”
“知道啦。”
天知道他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要留下来,不过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下午的时候,商叙待在书房看了一下午的书,主要是江稚鱼在客厅打游戏的声音实在太吵,直到傍晚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
“进来。”
商叙头也没抬,突然眼前一黑,头顶上方的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商叙下意识抬起头,昏暗的光线里,江稚鱼哼着跑调的生日歌小心翼翼护着蜡烛走进来,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橙黄色的烛火驱散了室内的黑暗,江稚鱼在明灭的烛火里,笑意盈盈:“你昨天问我能给你什么,我仔细想了一下,就补个你一个迟到的生日吧,既然你选择人生重新开始,那么就先从26岁这天开始吧,希望你往后的路都是坦途,活得自由自在,生日快乐,商叙。”
商叙垂眸看着面前的生日蛋糕,巧克力酱抹的乱七八遭,形状古怪,蜡烛甚至还是家里的备用蜡烛。
“太丑了。”
江稚鱼有那么一瞬间想翻了白眼,但是他忍住了:“本来想给你定一个,但是现在暴雨根本没有商家营业,所有我就拿现有的食材做的,你就凑合……”
商叙俯身吹灭了蜡烛,江稚鱼的后半句话就吞了回去。
“你怎么还没有许愿就吹蜡烛,你快许个愿啊!”
商叙按下桌边的壁灯,说道:“我没有愿望。”
江稚鱼觉得他扫兴,但还是跟着他盘腿坐到了地毯上,分食一个不足4寸的蛋糕。
商叙用叉子叉了一小块送进嘴里,江稚鱼迫不及待问道:“味道怎么样?”
“还行。”
“是很好吃才对,我第一次做蛋糕就做成这样,简直是天才好不好?”
绵软馥郁的香气充斥在口腔,身旁的江稚鱼叽叽喳喳的,原本一向对甜食敬而远之的商叙,还是在身旁人的絮叨将里一口口将蛋糕全部吃完。
小时候商为舟忙,时常忘记,大多数时候是保姆陪他过生日,长大后,生日就变成了社交名利场,后来这一天就变成了日历里极为普通的数字,江稚鱼不会知道,这其实是商叙过得最完整的一个生日。
窗外暴雨如注,整个世界陷入了如同末日般的风雨飘摇之中,危险喧嚣全部被隔离在外,只有他们躲在书房的角落庆祝商叙迟来的26岁生日,他在当下这一刻觉得,留江稚鱼在身边,感觉也不是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