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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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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林兮匆匆赶来了。
江稚鱼还在睡,齐贺先将人领了进来,看她拎着大包小包便问道:“你这是要搬家?”
林兮苦笑:“回老家,小的那个要结婚,大儿子儿媳工作忙,早催着我回去带孙子。”
江誉发家得晚,发妻死得早,又没有兄弟姐妹,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早就不来往了,整个江家,只剩下一个年仅22岁的江稚鱼,连个可靠的大人都没有,现在连她也要走了。
她看着江稚鱼长大,几乎当自己的孩子养,她怎么也舍不得,本来是想再照顾江稚鱼一段时间的,可是江稚鱼执意遣散了江家所有的人,连她也不例外,还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回老家,昨天又收到了殡仪馆的通知,让家人去认领尸体,她本意是不想让江稚鱼再伤心,但旁人无法代领,她不得已才来找江稚鱼。
齐贺跟她认识多年,只能宽慰她,至于其他的,他也帮不了。
两人正说着话,江稚鱼揉着眼睛,从房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这么多天,昨晚他才算是睡了一个好觉,江稚鱼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抹眼泪的林兮,当场僵在原地。
林兮一见他眼泪流得更凶了,一把抱住了他,哽咽道:“怎么瘦成这样,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
江稚鱼的手垂在身侧,任凭她滚烫的眼泪沾湿他的脖颈,他眨了眨眼:“林姨,你怎么来了?”
“我们去接你爸回家好不好,我已经联系好墓地了,我们……”
江稚鱼推开她,冷声道:“不要。”
“小鱼……”
江稚鱼避开她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不要,我不要去。”
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嗤笑,江稚鱼立刻就抬起了头,商叙就穿着家居服倚靠在二楼楼梯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齐贺也是一惊,没想到商叙还在:“少爷,您今天休假?”
“嗯。”
商叙走下楼,走过江稚鱼身边,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握紧的拳头。
“你笑什么?”
白天的江稚鱼仿佛已经裹上了刀枪不入的盔甲,说话也是咄咄逼人的语气,听得刺耳。
何棋的事还没结束,林兮怕他再冲动,紧紧拉住他的手,哄道:“好好好,咱们今天先不去,你脚还受着伤,别乱动。”
“我问你,你笑什么?”
“市殡仪馆一天的冷柜费用是多少知道吗?”
江稚鱼盯着他,商叙也不指望他的回答,他接着说:“齐贺收留你那是他心地善良,但是,江稚鱼,你搞清楚,这是我家,轮不到你来质问我,你与其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不如好好跟着她去安葬你父亲,跪在他坟前好好磕几个头,让他早点安息。”
商叙话说得极重,齐贺在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都生怕江稚鱼暴起,他正欲上前调和,江稚鱼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商叙的衣领:“你又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齐贺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哎呀,江少爷,你赶紧放手……”
商叙不躲不避,目光犹如寒箭:“江稚鱼,你家律师或许会放过你,但是你要掂量掂量,这一拳头下去,要怎么收场。”
与所有人一样的,江稚鱼在这样嘲讽冷漠的目光里看到面目扭曲的自己,他犹如困兽瞪着赤红的眼睛,手臂扬了起来。
林兮突然上前一步扯过江稚鱼,“啪!”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怒吼道:”够了!”
江稚鱼的脸被打偏了过去,白皙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了鲜红的巴掌印,林兮却又好似崩溃一帮抱住他的手臂,哀求道:“小鱼,算我求你。”
江稚鱼的手无力垂了下来,商叙的唇角勾起一个冷笑:“齐贺,送客。”
林兮不住的道歉,江稚鱼就如同一个木偶站在一旁,直到离开商家,他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个字。
齐贺看了一眼自家少爷,见他眉头微微皱着,然后“啧”一声脱下上衣甩到垃圾桶里。
“二少爷,您何必这么激他呢?他年纪还小,以后总会想明白的。”
“闲事管够了,你看他领你情吗?”
齐贺摸了摸鼻尖,尴尬地笑了笑:“您从小不跟他来往,我一直觉得是性格不合玩不到一块儿,原来您是真的很讨厌他啊。”
商叙的脑子里浮现出那双因为激动通红的眼尾,略显媚态的眼睛配上小巧精致的五官,俗气两个字就刻在那张脸上,他眉头皱得更深。
……
市殡仪馆内,江稚鱼浑浑噩噩地跟着林兮签字,认领,因为根本没有亲朋好友来吊唁,告别式也没弄,遗体只剩被送入焚化炉。
林兮想让江稚鱼再最后看一眼父亲,但是江稚鱼坐在外面的台阶上说什么也不肯踏进去一步。
“林小姐,时间到了,可以去火化间了。”工作人员提醒道。
林兮叹了口气,走过去拉起江稚鱼,带着他往火化间走。
漫长的走廊似乎一下就走到了头,林兮站在一旁:“可以了。”
拖车却一动不动,林兮朝下看去,江稚鱼的双手紧紧拉着推车一角,白皙的手指根根骨节泛白,眼睛里却都是茫然无措。
林兮鼻头一酸:“小鱼,放手吧。”
江稚鱼的手如同被电了一下,他呆呆地看着推车被推进去,然后门合上,再打开,一个方正的盒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江先生生前的遗物,您收好。”工作人员将东西交还给林兮。
林兮低头拿出纸袋里的东西,一个挂着小鱼吊坠的手机映入眼帘,她背过身去,掩面哭了出来。
江稚鱼垂着头,眨了眨眼,却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为什么哭不出来呢?
扭伤的脚分明痛得要死,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呢?
“小鱼,你爸爸给你的信。”
江稚鱼缓缓抬起头,一字一顿:“林姨,我爸爸他很高的,怎么就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林兮背过身去,逃开他的目光。
墓园选得远,在一个僻静的郊外,依山傍水算是一块福地,安葬好江誉,林兮就接到了家里催促的电话,她把江稚鱼给她的钱又还给了他:“买墓地的钱用了一部分,剩下的你留着吧。”
江稚鱼站在墓园外的公交站,林兮抱住了他:“小鱼,以后的路好好走,你爸爸在天上看着呢,抱歉,林姨不能陪你了。”
江稚鱼点点头:“我知道的。”
林兮上了最后一班去火车站的公交,江稚鱼就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从天亮到天黑,直到最后一班去市区的公交驶离,他终于抖着手拆开了江誉留给他的信。
小鱼宝贝:
原谅爸爸,这是爸爸最后一次这么叫你,那天庭审的时候看到你瘦了很多,你一定很失望吧,失望到不肯再来见我最后一面,爸爸这一生做了很多错事,桩桩件件我都十分后悔,我也知道这是罪有应得,但是我最后悔的,是再也无法陪你好好长大了,小鱼,你要坚强勇敢,保护好自己,记得我们小时候去爬山的事吗?你爬不动,花了好久才爬到山顶,那时候你说爬得慢没关系,只要走到终点就好,现在也是一样的,爸爸没有离开,只是在终点等你,和妈妈一起。我的宝贝,不要愧疚,不要自责,也不要陷入仇恨,大胆往前走吧,总会遇见好的事,有一天你也能遇到一个好的爱人,我的小鱼,平安快乐地长大吧,爸爸爱你。
江誉绝笔。
一滴水在纸上绽开了一朵水花,然后无数的水花像落下的雨滴泅湿了这张薄薄的纸,无人的公交站,幽暗的路灯下,江稚鱼弯着背脊,终于不堪重负地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