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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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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先生,你没事吧?”
李歆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商叙神色一凝,对石磬竹说道:“不要再来了,我最后说一次,下一次,我就不会再这么客气了。”
说完,商叙快步走上了二楼,李歆半跪在江稚鱼身边:“商总,江先生的状况很不对劲……”
商叙倾身扶着江稚鱼靠在身上,手指扶住他的颈动脉,用近乎冷静的声音说道:“江稚鱼,深呼吸。”
江稚鱼剧烈喘息的身体终于在他不断重复的指令中平息下来,他抵在商叙的脖颈处,意识薄弱的人仿佛找到了栖息地,沉沉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商叙一手从他的腿弯处穿过,打横将人抱起来,对李歆说道:“去查一下今天的事。”
李歆一愣:“商总,你是怀疑……”
“不会这么巧,桩桩件件都冲着江稚鱼来。”
李歆神色一变:“知道了,我去办。”
凌晨一点,江稚鱼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床,熟悉的怀抱,他抬了抬手,身旁人就被这极轻的动作弄醒了,仿佛是司空见惯的一样,先抚开他额前的头发,轻声问:“醒了吗?”
江稚鱼眨了眨眼。
“我是谁?”
“阿叙。”
商叙靠近他,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奖励的吻:“乖孩子。”
江稚鱼眼睫微颤,原来那些被他遗忘的无数个夜晚,商叙就是这样不厌其烦地陪在他身边,不知道醒过来的是什么样的他,又把商叙当作了谁,而他呢,睡醒后又统统忘得一干二净。
人怎么能温柔到这样的地步。
即使对着不爱的人也这样吗?商叙。
江稚鱼抬头看他,重新说了一遍:“我醒了,商叙。”
覆在他背后的手顿了一下,商叙松开了他,温暖褪去,旖旎温存也跟着消失了。
“商叙,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自己的病?”
商叙沉默的看着他,过了几秒才说道:“我会治好你的。”
“可这不是你的责任,我也不是你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商叙的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下,他盯着江稚鱼,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所以?”
江稚鱼垂头看着自己缠满纱布的手掌,一股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商叙的眼睛,只低声说道:“商叙,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你要是想离开江城,我们可以……”
江稚鱼打断他的话:“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我要离开这里,离开你身边。”
商叙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坐起了身,居高临下地质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吃穿不愁,也有医生照顾,你想去的地方随时可以去,想要的东西立刻就可以拥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石磬竹说的没错,他不配。
商叙那么好,有事业有朋友,将来也会有与之相配的爱人,而他孑然一身,甚至连一副健康的身体也没有,倘若有一天,彻底失去了自我控制沦为一个疯子,他希望商叙至少不用面对这样面孔扭曲的自己,他希望在他的记忆里,江稚鱼永远鲜活漂亮。
他居然在此时此刻开始共情曾经的陆非明,陆非明家里条件不好,连学费都要打工赚钱,他觉得他每天上完课还要去打工太辛苦,就动用家里的关系给他在学校找了一份活少钱多的助教闲职,他高高兴兴的跑过去跟他提,他却想都不想拒绝了,两人为此还大吵了一架。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给你钱不收,买的衣服鞋子通通要等价还给我,现在只是介绍一份来钱多的工作而已,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吃饭永远吃食堂,送你个礼物都要纠结太贵你不肯收,还是你以为跟你待在脚都迈不开的出租屋我真的喜欢得不得了?陆非明,我从出生起就没有穷过,体会不了你们穷人的生活,我就想不通了,你的自尊比天大,还跟我谈恋爱干什么?”
当时射出的一颗子弹在今日正中他的眉心。
江稚鱼甚至不用照镜子,就知道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和陆非明那时的难堪无甚区别。
他刻意忽略和商叙之间难以逾越的差距,将那些窘迫的自尊心全部隐藏起来,努力追逐他的脚步,而从那场可有可无的契约关系开始,那施舍可怜的目光其实自始自终都一直笼罩在他的身上,他错将同情当□□意,是他自以为是,怨不得人。
手臂上的疤痕发出阵痛,江稚鱼甚至不敢去想,他有没有某个时刻用自残的刀贴近过商叙的心脏。
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痛得无法呼吸。
江稚鱼坐起来,甚至对他笑了笑,嘴上说着完全背道而驰的谎言:“没有为什么,反正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很吵吗?我也已经打扰你够久了——”
“江稚鱼。”
商叙的声音变得冷而硬,叫他名字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柜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商叙拿过手机,下了床,又转身将他身上的被子掖好:“睡觉,我当你在说梦话。”
说完,便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大步跨出了门口。
江稚鱼压根没有睡意,或者说在云水街见完陆非明的时候,那些不敢面对的记忆如同那场暴雨一遍遍将他凌迟的时候,他就没有一刻比现在清醒。
万般皆是命。
江稚鱼从枕边打开了手机,从椅子上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条,照着电话拨了过去:“我有事找你。”
……
书房里,商叙挂断了李歆的电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书柜的夹层里取出钥匙,打开了柜子,第一次打开了那份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去看的资料,那是很久之前,他让李歆去查的关于江稚鱼和陆非明的过往。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两张紧紧依偎在一起的面孔毫无征兆地闯入眼帘时,商叙的瞳孔还是猛地一缩。
照片上的江稚鱼稚气未脱,甚至还有婴儿肥,穿着卫衣紧紧搂着一张冷脸陆非明的手臂,把他的手强行拉着对着镜头比耶,一双杏眼眼睛弯起来,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更生动漂亮。
他早该知道,在他不曾参与的人生里,江稚鱼有多么喜欢陆非明,所以当那些喜欢变成了刻骨的恨,都还时时刻刻牵动着江稚鱼的思绪。
李歆的信息突然弹了出来:商总,我刚查到,陆非明买了两张机票,就在后天,飞往英国。
妒忌如同一根细小的芽破土而出,瞬间占据了神经中枢,手中的资料被用力掷到了玻璃柜上,发出巨响,玻璃柜门被弹出来,映出来一张扭曲愤怒的脸。
江稚鱼被隔壁书房的巨响吓了一跳,他拖鞋都来不及套,光脚跑过去敲门:“商叙,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被拉开,商叙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是让你去睡觉?”
江稚鱼松了口气,习惯性去拉他的袖子,却被他避开了,他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尴尬地放了下来。
“你的手还没好,不能用劲。”
“哦。”江稚鱼低落的心又恢复了正常。
“明天我有点事出门一趟,宋医生会在家陪你。”
江稚鱼犹豫的问:“后天,我能出门一趟吗?”
前面的人蓦地停了下来,江稚鱼反应不及一头撞了上去,正好碰到了手,痛得他龇牙咧嘴。
好半天他才看向已经转过身来看着他的商叙:“怎么了?”
后知后觉感受到对方的低气压,江稚鱼赶忙说道:“就去附近的咖啡馆,下午5点前,我保证回来。”
商叙看了他半晌,才冷声说:“随便你。”
第二天起床,商叙的人就不见了,直到晚上,江稚鱼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江稚鱼在宋雨的催促下上了床,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江稚鱼一头雾水:“你不去睡吗?”
“睡你的,商叙让我看着你。”
江稚鱼握着被子点了点头,宋雨反而看向了他:“你好像对生病的事接受良好?”
“那你想象中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大哭大闹?”
宋雨深深看了他一眼:“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很反常。”
江稚鱼心里一咯噔,面上却弯出一个笑:“心理医生都这么敏感?”
“江稚鱼,花不种了吗?”
“不种了,种子被淋坏了,开不了花。”
“人也不追了?”
江稚鱼一愣,笑容随即消散了,他仰躺在枕头上,然后又翻了个身,声音模糊:“不追了,反正也追不到了……”
宋雨神色一凝,任何行为上的反常和消极,都意味着病人正在走上某种好的或坏的极端,江稚鱼又是哪一种?
与此同时,商家老宅门前的山路上,一辆红色改装法拉利单枪匹马截断了两辆劳斯莱斯的去路,尖锐刹车声伴随着山林的回声响彻整座山间。
裴然松开了副驾驶的安全带,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来,对着驾驶座上的人说道:“虽说你是冲冠一怒为蓝颜,但是也不必拿我的车出气吧。”
商叙已经解开驾驶座的安全带,径直走下了车。
“诶,等等我——”
劳斯莱斯车内。
后座的商诀脸色难看的要命,旁边的下属大气都不敢喘,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商副总,好像是商总……”
商诀的脸色又更难看了一点,下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面如土色。
“一个毛头小子,莫说以前在商家我不怕,现在他更不能把我怎么样!把门打开!”
车门锁打开了一瞬间,商诀就被一股恐怖的力气从车内强拖出来,大力摜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泥水飞溅中商诀发出了痛到极致的惨叫声。
“我操——”裴然张大了嘴巴,半天嘴巴的没有合上。
三辆车,除了外面的这三个人,没有一个人敢下来多管闲事。
商叙一米九的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还在哀嚎的人,没有一丝表情,像看向一只待宰的牲畜。商叙站在逆光的车灯前,商诀终于看清楚了那双眼,充满和暴戾和杀意,更像是地狱索命的厉鬼,商诀身形一颤,不自觉地往后退去:“商叙,前面可是老宅,你想干什么?”
商叙走上前,抬腿重重的踩向了他的手掌,商诀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啊——”
“我警告过你,不要碰我身边的人,你当耳旁风了是吗?”
商诀疼得话都说不出来,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脸色煞白地说:“我……没有——”
“陆非明人呢?”
商诀终于变了脸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商叙冷笑一声,随手从劳斯莱斯副驾的车门抽出一把伞,尖的那头抵在商诀的眼睛上方:“你猜,我在老宅门前弄死你,爷爷是帮我收尸还是替你报警?”
商诀脸色一白,身体抖如筛糠,嘴上还是佯装镇定道:“商叙,你敢!”
那张脸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伞尖上抬,寒光毕现,一股寒意从商诀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说,我说!”
商诀甚至都不敢眨眼,害怕下一秒,这把伞就戳瞎了他的眼。
一旁的裴然看得心惊胆战,因为他知道商叙刚刚是认真的,毕竟从来不崇尚武力解决问题的人第一次动手打了人。
“他现在人应该在云水街。”
“云水街?”商叙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怕。
商诀靠在车门边瑟缩了下:“我只答应帮他离开江城,明天的机票,安排给他酒店他不住,让他提前走又不肯,非要住在那破地方,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商叙看了一眼裴然,裴然立刻心领神会去安排人去找,商叙却蹲了下去,垂眼看着面前的商诀,商诀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心里已经后悔了一万遍刚刚轻易打开了车门。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干什么?”
“江家已经倒了,我不希望再被翻出来放在台面上议论,要是今后任何媒体新闻上有一点报道,我就只找你算账,听明白了吗?”
“要是其他人……”
“我只找你,商诀,寰宇副总的位置要是你不想坐,我有一万种方法把你拉下来,我的人,我的公司,你最好离得远远的,否则就不是亏损几个亿这样的开胃菜了。”
商诀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悻悻闭上了嘴。
裴然挂掉电话,说道:“人跑了。”
商叙手中的伞利落的插进了商诀的手背,商诀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痛得晕了过去。
裴然“啧”一声,用领带擦掉了溅到皮鞋上的血渍,跟了上去:“我说,你今天很不对劲,到底怎么了?”
商叙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己不对劲,从昨晚江稚鱼说出了要离开他的时候起,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无从下手的境地。
江稚鱼会离开。
这个念头像一把始终高悬在头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应声而落,他却想不到任何方式去阻止。
裴然发动车:“你非要急着找陆非明干什么?那老家伙不是说了,他明天就会离开,你不就是想让他滚出江城,目的达到了,你难不成还真要赶尽杀绝?”
“他想要带走江稚鱼。”
裴然眉头一挑,随即笑了起来:“犹豫不决可不是你的作风,真想要就去抢,抢不到……真要抢不到你打算怎么办?”
商叙沉默了一瞬,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危险的念头。
裴然余光瞥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商二,你真是栽了。”
商叙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他打开卧室门,床头特意留了一盏灯,江稚鱼的半张脸隐匿在柔软的枕头里,昏黄的灯光里,他的侧脸安静而柔和。
他伸出手摩挲着江稚鱼眼尾那颗细小的红痣,指尖滑过他的耳畔,最终落到了苍白纤细的脖颈上,手掌之下,脉搏伴随着呼吸一下下跳动着,拉扯着他的神经和思绪。
如果江稚鱼可以就此沉睡下去,明天也许不会来临。
没有人可以从他身边带走江稚鱼。
谁都不行。
手指慢慢收紧,直到那片苍白的皮肤变得微红,长睫微颤,下一秒那双眼睛就要睁开,商叙突然像被烫到一样蓦地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