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小鱼快长大》浮世千重变

49、第 49 章

　　吴曦愣了一下，他偏头看向商叙，对方的目光落在人行横道上，红灯闪烁起来，他看见了商叙扣在方向盘上的手无力地松开。
　　“他想离开。”
　　吴曦更为诧异：“为什么？”
　　“我不知道。”
　　吴曦第一次在商叙的脸上看到了类似迷茫的东西，他记忆里的商叙，从来都不会流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绿灯亮了起来，商叙重新发动了车，车窗外巨大的心理诊所的广告牌一闪而过。
　　骤然间，吴曦突然想到了在厨房时江稚鱼手上的疤，与其说划伤，以他的经验来说，更像是……自残。
　　吴曦的表情沉下来，问道：“商叙，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去年我跟你说过我见过江稚鱼记得吗？事后，我才想起来接手过一桩跳江自杀未遂的案件……”
　　吴曦被安全带勒得往后一撞，尖锐的刹车声和后车的喇叭声同时响起来，商叙覆在方向盘上的手青筋暴起：“你说什么？”
　　吴曦被他吓了一跳：“你先别急，那时候江家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他一时想不开……”
　　一辆迈巴赫毫无缘由地横在路中间，阻挡了所有后车的去路，已经有人走上前愤怒地敲驾驶座的车窗，可是商叙就跟没看到似的，盯着吴曦一字一句问道：“跳江？自杀？什么时候？”
　　”具体时间……应该是江誉刚刚被带走立案调查的时候。”
　　江稚鱼是不是在那时就已经病了？
　　江稚鱼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江誉，他一直认为江稚鱼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了父亲的离世，接受陆非明的背叛。
　　如果没有呢，如果他从未释怀呢？
　　那么当江誉不堪的过往摆在人前，摆在他面前的时候，父不是父，甚至多出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江稚鱼又是何种心情？
　　如果那时候江稚鱼就已经想到了死，那么……
　　原来这才是源头。
　　是他妒火攻心地认定他对陆非明余情未了，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他的痛苦，不安、恐惧他统统视而不见。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冲到了头顶，商叙瞳孔骤缩，按下车窗，充满戾气的吼道：“滚！”
　　那人被吓了一跳，刚想开口骂的时候，车身瞬间从他身边擦过。
　　超速行驶的车辆像一条闪电穿梭在闹市区，吴曦抓紧扶手，说道：“商叙，你冷静一点！我已经通知了同事去你家里，才过去20分钟，江稚鱼不会有事的……”
　　商叙气息不稳，单手开车的同时调出了车载监控连接家里的摄像头，从一楼到三楼，每一处，空空荡荡。
　　是他蠢得无可救药，居然会放江稚鱼走。
　　商叙扣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根根骨节泛白，突然屏幕上跳进来一个裴然的电话。
　　商叙直接挂掉，对方又打了进来，他接了起来。
　　”喂喂……商叙，听得到吗？”宋雨的声音传了进来。
　　那头裴然含糊不清的说了什么，讨了宋雨一句骂就笑着走开了，宋雨接着说道：“江稚鱼在你身边吗？”
　　“不在，什么事？”
　　“他刚刚给我发了一条信息，我没有什么头绪，想问问你。”
　　“他说什么？”
　　“他说要是我回江城了，要我把你家院子里的花全部移栽走，你又惹他啦？”
　　商叙的目光彻底沉了下去，过了数秒，他才说道：“宋雨，是我做错了。”
　　那头椅子发出一声倒塌的闷响，宋雨的声音有点紧：“商叙，发生了什么？”
　　商叙挂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漫无目的人最终走到了江边停下了脚步。
　　江稚鱼觉得可笑，兜兜转转一整年，他还是回到了这里，难不成自己还对这里有了自杀情节？
　　想到了这里江稚鱼莫名其妙笑了，笑得越来越大，最后却笑出了眼泪。
　　江稚鱼花了不到五分钟回溯自己乏善可陈的人生，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值得称耀的闪光点，他一直得过且过，所以每一步的行差踏错都无一不指向了这潦草的结局。
　　他认命。
　　如果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话，唯有商叙一个。
　　他曾说过要陪他的，是他食言了，也希望商叙看在死人的面子上能够不要责怪他就好了。
　　江稚鱼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慢慢地走进了江水里。
　　“嘶，真凉啊。”
　　江稚鱼蓦然想起来童年时期跟商叙的第一次见面，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他照例溜去商家的院子里逗弄那只比他还高的杜宾，小孩儿手上没有分寸，扯狗耳朵的时候用了点力，狗叫了一声，江稚鱼被吓得跌坐在地上，二楼传来一个少年的呵斥：“甜甜！”
　　江稚鱼仰起头，呆愣地看向声音来源，跟窗台边上的身姿挺拔，少年视线撞到了一起，不知道怎么，一贯无法无天的人第一次胆怯地撤回了眼睛。
　　对方的声音嘶哑得像乌鸦，问到：“你是谁？”
　　江稚鱼结结巴巴：“我……你不认识我吗？”
　　少年皱起眉头：“不认识。”
　　江稚鱼有点愣，扭着手指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少年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离开了窗台。
　　江稚鱼仰着的脑袋又有点失望。
　　过了几秒，一滴硕大的雨落在他的鼻尖。
　　“嘶，好凉！”
　　与此同时，一把折叠雨伞从天而降，少年眉眼疏离：“回去吧。”
　　江稚鱼捡起伞，更大的雨砸了下来，他狼狈地撑开伞逃出了院子，末了还回头看了一眼窗户，却只看到了洁白的窗帘被风卷动着。
　　商颂的弟弟，好好看啊。
　　那是审美观尚未形成的江稚鱼少年时期对商叙的第一直观印象，而后的许多年里，他们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最终交汇在某一瞬间，他爱上了商叙，然后他又被命运裹挟着猝然推向不同的终点。
　　商叙的路还很长，而他，已经到此为止。
　　要说遗憾，大概是有点舍不得吧。
　　但是活着太辛苦了。
　　寒冷的江风吹散了他额间的碎发，江稚鱼眯起眼睛，抬腿走向更深的江水之中，一步都没有再回头。
　　黑暗从开始视野边缘向内侵蚀，四面八方的水涌进他的口鼻，意识逐渐模糊，他的身体变得无比轻盈，太安静了，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弱。
　　“我的小鱼，平安快乐地长大吧，爸爸爱你。”
　　爸爸对不起，我是胆小鬼，我长不大了。
　　意识彻底消失之际，江稚鱼终于如愿闭上了眼。
　　“江稚鱼！”
　　原来人死的时候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江稚鱼想，意识坠进了无尽的江底。
　　“他真的在这里？这怎么找？”吴曦急道。
　　“定位没有错。”商叙面色冷静得可怕，他把身上的外套甩到地上，没有再说一句话，一头扎进了江水里。
　　正在联系水警的吴曦脸色一白，失声喊道：“商叙！”
　　江水太浑浊，根本就看不清，商叙心急如焚，只能不断往下潜。
　　他活了26年，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样如此害怕失去一个人，如果江稚鱼就这么死了，他……
　　突然，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映入眼帘，商叙的心狂跳起来，他飞快地游过去，直到看到那张苍白安静的脸。
　　他迅速捞住江稚鱼的身体，俯身贴过去听他的心跳。
　　没有声音。
　　商叙的心脏跟着停止了跳动。
　　乌色的唇突然吐出一口血沫，这是肺出血的征兆，商叙拽着人拼命往上游，直到冲破江面，岸边无数的灯照了过来。
　　“在这里！”
　　商叙几乎是抱着江稚鱼被人连拖带拽地拖上了岸，他挥开身旁的人，跪在江稚鱼身侧，撕开他的衣服，双手交叠在他胸骨下半部，开始以十分精准的速度按压，每个动作都标准的如同教科书。
　　他机械地数着数，眼睛盯着江稚鱼的开始逐渐发灰的脸，三十次按压后，他捏住江稚鱼的鼻子，俯下身进行人工呼吸。
　　江稚鱼的唇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冷。
　　“江稚鱼，醒过来。”
　　不能放弃，他不可能接受江稚鱼就这样轻易离开他。
　　第三轮cpr过后，商叙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吴曦替换了他，过了第四轮，江稚鱼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吴曦的眼底涌动了湿意，他知道，如果江稚鱼此时还没有醒过来，那么一切就结束了。
　　“商叙……”
　　商叙平静拨开他的手，又接着重复着动作，每按压下去一次，他就在心底乞求上天，乞求一切他从前不曾信过的神灵保佑。
　　商叙俯身下去，渡了两口气，用一种接近于凶狠的语气对着身下毫无反应的人说道：“江稚鱼，你要是敢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第五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江稚鱼的身体突然痉挛，然后猛地吐出一大混合着血丝的水，商叙半搂着他的身体，拍他的背部，更多的水从他的口鼻涌出，江稚鱼的身体因为咳嗽剧烈颤动着。
　　“呼吸，江稚鱼！”
　　商叙的手抚上他的颈动脉，那里终于又了微弱的脉动。
　　江稚鱼的胸膛剧烈起伏，他背脊弓起，大口的吸气，然后呕出一些秽物和江水。
　　岸上的急救车的医护终于跑了下来，将江稚鱼从地上转移到了担架上，一名医生给他连上了呼吸机：“生命体征维持住了。”
　　对方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膜传过来，商叙听不清楚，吴曦俯下身拍他的颤抖的肩膀：“商叙，听到了吗，江稚鱼还活着！”
　　商叙的心终于在此刻恢复了跳动，至此，得以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