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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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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稚鱼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收拾完了之后刚踏出门口,跟隔壁的小鬼碰了个正着。
江稚鱼昨天被吵了半夜,脑子里都是这小鬼不会做作业被他妈打得鬼哭狼嚎的声音,小孩被挡在过道,被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他瞪得往后退了两步。
“干嘛?”
倒是挺理直气壮的,江稚鱼左顾右盼了会儿,发现没有大人在,他叉着腰弯下身:“小鬼,你上几年级?”
小孩手抠着书包带,警觉地看着他:“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可是校服上的已经出卖了他,江稚鱼顺着念出来:“邱一泽,二年四班——”
邱一泽反应过来,迅速捂住了铭牌,江稚鱼站直了身体:“今晚我要是再听到你不会做题的哭喊声,明天我就打你们学校电话告诉你们老师,你天天放学就去楼底下踢球不做作业。”
邱一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点慌张:“你……”
江稚鱼直起身,得意洋洋越过他往楼下走了。
到了月色门口,江稚鱼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跑车,眉头皱了皱,想不到还是碰上了。
然后,不出意外,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哟,稀客啊,这不是江小少爷吗?”
然后哄笑声响起,江稚鱼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平静地转了过去,吴益搂着个脸比手白三个度的男孩冲他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江稚鱼环顾了一圈,发现从前关系好与不好的一个不落全来了,他突然反应过来月色是姜家的产业,而早年间他揍过姜明野一顿,跟吴益更是没什么好说的。
江稚鱼冷了脸,转身就要走,被吴益身边的男孩拽住了手:“一起来玩啊。”
刺鼻的香水味直冲鼻腔,江稚鱼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身旁的吴益却是上前一步搂住他的肩膀:“别生气嘛,小鱼,我们确实好久不见了,就当给我个面子一起坐会儿叙叙旧?”
江稚鱼迟疑了一瞬,就被吴益架着往酒吧里带,灯红酒绿的世界晃花了人眼。
“小鱼,来,干一杯!”
江稚鱼摩挲着杯壁,灌了一大口,众人拍手叫好。
吴益瞥见他眼尾的薄红,往下是殷红的唇,顿时心猿意马,但面上不显,只是靠近了些:“小鱼,听说你想来月色工作?”
江稚鱼沉默了一会儿,吴益接着说:“你也别多想,这里虽然是姜明野开的,但也有我控股,我跟他打个招呼就行,今天的酒水也可以都算到你头上。”
江稚鱼撩起眼皮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隔得近了,吴益只闻到江稚鱼身上有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顺着酒气扑面而来,手刚碰到了江稚鱼的肩膀:“小鱼,你需要钱的话——”
话都没说完,江稚鱼霍地挥开他的手,抄起一杯酒就泼了过去。
整个卡座连带着过道的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吴益抹了一把脸,却突然露出一个笑来,身侧已经有人上前:“江稚鱼,你不要不识抬举,大家相识一场,吴益只是想帮你。”
江稚鱼扔掉酒杯,冷笑一声:“帮我?还是想包我?”
江稚鱼环顾一周,发现每个人的脸上表情各异,但都端着作壁上观的姿态,他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他从小到大顺风顺水长大,自以为朋友交遍天下,到头来他出了事,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收到,而现在,还要被人当作一个玩物来取乐。
“真够恶心的。”
“你说什么?江稚鱼,我早看你不爽了,从前大家都哄着你玩,你想来就来,不高兴谁的面子都不给撂摊子就走人,装什么清高,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
说这话的是姜明野的小跟班,从前江稚鱼就跟他不对付,但是一般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如今是墙倒众人推,装都不装了,什么阿猫阿狗都骑到了他的头上了。
吴益站起来,说道:“你住嘴,小鱼是我朋友。”
江稚鱼冷笑一声:“别,咱们不是一路人,也不缺我这一个朋友。”
小跟班插嘴道:“那行啊,不是朋友的话,你刚刚开的酒也自己买单吧,就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付账的钱?”
隔了三个桌子的池央撞了撞身旁的人:“真不管啊,你的小邻居?”
商叙手里捏一杯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中轻轻碰撞,被池央撞得洒出来几滴,他“啧”一声抽出一张纸,边擦手纠正道:“什么小邻居,我早搬出去了。”
吴曦不明所以:“阿叙认识的人吗?”
池央轻咳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商叙的眼睛看了过来,他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安静闭上了嘴。
吴曦的目光却是落到了那处:“我好像在哪见过他。”
吴曦站起身来,池央见他从口袋里拿出证件,嘴角抽了抽:“我说阿sir,现在是非工作时间,不用这么敬业吧?”
吴曦看到那边的情景眉峰皱了起来:“我去看看就过来,你们等我下。”
“池央,你跟他一起去。”
“啊?”
商叙抬起眼皮,池央已经十分自觉地跟了上去:“好好好,两位都是大爷,就可着我这一个佣人是吧……”
商叙侧身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最后目光滑到了不远处江稚鱼的身上,只想到了阴魂不散这四个字。
池央过来的时候,江稚鱼还在一张卡一张卡地往pos机上刷,刷一张丢一张,最后一整个卡包都进了垃圾桶。
“够了吧。”
得,江稚鱼自己解决了,就是看上去莫名其妙地可怜,好像比上次更瘦了,池央想。
“吴少,还有这些。”侍者及时递上来一叠酒单。
一大群人就坐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江稚鱼付根本不属于他的酒单,摆明想要他难堪。
池央的眉头皱了皱,他分明记得以前这些人都是众星捧月似的围着江稚鱼转的。
吴曦走到江稚鱼身边,问:“需要帮忙吗?”
江稚鱼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陌生的吴曦,身旁的池央从他身后探出来挥挥手:“嗨,江稚鱼。”
”怎么又是你?”
池央翻了个白眼,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来着?
“你们谁呀,这里不关你们的事——”
最后一个字在吴曦亮出他的警官证时戛然而止。
吴曦抽过那一叠酒单,问江稚鱼:“这些都是你喝的?五瓶轩尼诗xo,三瓶路易十三,十二瓶苏格威……”吴曦笑了一声:“一个人能喝这么多,早酒精中毒送医院了吧,还是需要我调监控看?”
吴益双腿交叠坐在阴影中:“这位警官,我劝你不该管的闲事别管。”
吴曦活动了下手指,英气的眉眼带着锐利:“不巧,我今天还就是管定了。”
池央赶忙拦住他:“别介啊,你等会儿受了伤怎么办?我得去把阿叙找过来,你最听他的话。”
江稚鱼隔得近,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商叙也来了啊,从他的角度看到吴曦的耳尖微微泛红,压低声音道:“胡说八道什么!”
江稚鱼走到他俩身前:“我自己解决。”
池央睁大眼睛,都想让江稚鱼低头看一眼被他扔垃圾桶的十几张卡,究竟哪里来的自信???
下一秒就听见江稚鱼说道:“打欠条吧。”
池央拉了他一把:“你是不是傻,他们摆明欺负你!”
“我知道。”
池央对上他的眼睛,江稚鱼的眼底充斥着麻木,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潭水,那里面藏匿着想要努力维持的最后一点自尊心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池央的心头一怔,江稚鱼已经转了过去,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自暴自弃地呢喃:“没什么所谓,反正我现在也什么都不剩了。”
吴益当然愿意,到时候江稚鱼成天在眼前,还怕弄不上手吗?他吩咐人拟了欠条,装模作样签了字:“请吧。”
江稚鱼拿起笔,掐零凑整十五万,从前一晚上的花销而已,现如今却需要多少时间去偿还呢?他突然想到昨夜的那个外卖员的单价,金钱在不同的世界有不一样的度量标准,有人在高楼大厦一掷千金,就有人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为几斗粮奔波,而从高楼跌进深沟,不过短短一瞬而已。
笔尖落于纸面,突然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抽走了笔,微凉的指尖擦过了他的食指第二关节,醇厚浓烈的酒香扑洒在他的后颈。
江稚鱼的垂下的眼睫抖动了一下,后颈的温热离得远了些,他听见池央催促道:“快点的,我可没有那么多零花钱付账。”
江稚鱼怔然回过头,看到了商叙的脸。
而商叙的目光滑过一圈人,最后落在了吴益的身上,问道:“我来付?”
吴益的嘴角趋近平直,在座的人可能不认识池央,可没有人不认识商叙,即使商叙从不跟这个圈子里任何人打交道,甚至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但是商叙的名字,是跟父辈的名字摆在一起的。
吴益站起身来,重新换上一副表情:“商总说得哪里话,这是我们喝的,自然是我们自己付。”
池央看这厮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万恶的资本家,商叙冲池央说道:“带他们先走。”
“好咧。”
池央赶忙一手一个拉着吴曦和江稚鱼走了。
江稚鱼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慌忙间他只回过头看见了商叙的侧脸,很快被人群挡住。
江稚鱼被拉到他们的桌子上,被吴曦塞了杯温水:“喝一口,压压惊。”
“我不渴。”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江稚鱼茫然的看着吴曦的脸,摇了摇头。
池央乐了,解释道:“吴曦,你不知道,他不记人的,我跟他同桌了半学期他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
吴曦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那算了,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吴曦。”
江稚鱼回握:“江稚鱼。”
江稚鱼的心思却还是落在商叙那边,见他半天都不回来,有点坐立不安,正欲站起来,就见商叙的身影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外套搭在手上,脖颈有点红。
然后他径直走过来,坐到了吴曦身边,江稚鱼的对面。
吴曦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关切道:“跟他们喝了酒?”
“场面总得过得去,没事。”
亲密的关系总是能一眼看出来,超过社交距离靠近的手臂,望向对方眼睛的温柔,还有无时无刻旁若无人的氛围。
江稚鱼看着吴曦,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只是陆非明的目光永远落不到他的身上,他看向自己时,是冷漠的,厌恶的,只是自己当时被自以为是的爱蒙蔽了双眼,以为对方也同样爱着他。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啊。
江稚鱼面前的桌子被敲响,他抬起头,商叙不带什么温度的眼睛看过来:“你等会儿去哪,让池央送你。”
原来讨厌也是一眼能够辨别出来的啊。
江稚鱼垂在桌下的手动了动,看向桌上三个人,突然觉得格格不入。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江稚鱼突然站起身,拿起外套说道。
池央莫名其妙道:“诶,你这么急干什么,又没有人要赶你走。”
江稚鱼感到商叙的视线挪过来然后又很快错开,他抿了抿唇:“我就是想回去睡觉了,不可以吗?”
说完也不待他们三个说话,转身就匆匆往门口走了。
池央脑袋上大大一个问号:“他又怎么了?我没惹他吧?”
吴曦也是一愣,有点担心地问商叙:“他好像喝了很多酒,晚上又下了雨,滑一跤可不得了,要不然咱们还是送他一下?”
商叙的眉头微不可闻的皱了一下,带着些莫名的烦躁,他又不是江稚鱼的什么人,为什么要照顾他阴晴不定的性格?
“商叙?”
商叙站起身,对着吴曦说道:“我去送,等雨再小点,池央再送你回去。”
“嗯,你注意安全。”
商叙穿过人群,走到门口,玻璃门上都是水汽,透过它,模糊能看到门外的汽车尾灯,和对面街道的橱窗,散发着暖调的光,而江稚鱼蹲在在唯一有遮挡物的广告牌底下,低头看着积水的路边发呆,行人奔跑着从他面前跑过,溅起的水打湿了他的裤子,甚至溅到手上,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商叙在隔壁买了一杯热饮,然后才借了把伞走到了街对面。
“打不到车?”
江稚鱼从突然笼罩在头顶的阴影里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商叙的脸,然后终于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慢半拍的点点头。
“站起来,拿着。”
江稚鱼撑着膝盖站起身,跺了跺有点麻的脚,然后手里被塞过来一杯热饮:“其他卖完了,只有热可可。”
商叙撑着伞,发信息给代驾让他把车开过来,头也没抬地问:“你现在住哪里?”
“云水街。”
“在哪里?”
“就是东湖路上的那个云水街。”
“我是说……算了,你等会自己输地址吧。”
“哦。”
两人一阵无言。
路上行人匆匆,无人注意屋檐下,江稚鱼紧绷的背脊放松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习惯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反而当被那一双双眼睛盯着时,他觉得窒息,忍不住想要逃。
江稚鱼低头看着积水的地面,自顾自说道:“觉得我挺傻逼的是吧,15万,其实我身上连1千块都没有。”
讨厌他的人,江稚鱼反而能毫无忌惮地敞开心扉,他自嘲地笑了笑,他知道所有人想看笑话,也知道跟吴益服个软就能解决,但是就是做不到,不知道为什么,一旦低下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会失去一样,他就再也做不回江稚鱼了。
商叙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车很快就开了过来,两人一起坐进后座,自动分坐两边,一路上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云水街坐落在东湖边上,因为拆不起所以成为逐渐最大的城中村,里面私建房多,路面更是坑坑洼洼的,车到巷口就开不进去了。
“我就在这里下吧。”
车刚停稳,江稚鱼就打开车门,一脚就踏进了水坑里,溅了一脚泥,他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就打开手机手电筒头也不回地往没有路灯的巷子里走。
黑漆漆的老式楼房,外墙甚至还是红砖,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了,商叙透过车窗看着江稚鱼的背影,直到那微弱的光点消失在楼栋中,然后再次出现在某个旧楼的六楼,他才吩咐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