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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芝士糕(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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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准一愣:“谁死了?”
“汪姐,”程溥阳的嗓音开始变得沙哑,“你没听错,就是Winter Wing咖啡馆的女店主汪姐,糖葫芦的第一任主人。”
林准极不自然地绷了绷嘴唇。
“死因是跳楼。二十二层的楼顶一跃而下,发现的时候已经粉碎得变认不清了,”他目光凝滞,机械性地描述道,“警方在她的临时住所里发现了写着我的电话号码的字条,所以跟我打了电话。”
林准呆了许久,才怔怔道:“怎么就跳楼了?”
“目前的消息还不能排除自杀,而且自杀的可能性最大,”程溥阳说,“我怀疑跟赵玉童那伙混账有关,但现在他们还没找到证据。”
“锋哥,干一杯。”
赵玉童把酒杯凑到宋锋眼皮底下,红葡萄酒倒映着头顶狂欢跳跃的炫目的光:“干杯,嗯?”
宋锋心事重重地仄斜了目光,没吭声。
星空KTV的布局与其他纯K不同,这是一座集酒吧、KTV、夜店于一体的大型晚间娱乐场所。他们几个要好的兄弟此时正混在面积最大的酒吧里,一边欣赏袒胸露背的烟熏妆金发女郎跳钢管舞,一边斟着红葡萄酒侃天说地。
“来喽——下一位!”
“雪梨!是雪梨女神啊我靠!”
走上舞台C位的是个穿着低V领缀亮片深色短裙、脚踏圆规式猩红色高跟鞋的年轻女人,大波浪卷的长发在腰间整齐截断,黑色蕾丝长袜从曲线曼妙的脚踝一直延伸到大腿中段,酒红烟熏妆、点彩眼影和浓郁的一字眉衬得瓜子脸格外魅力袭人。高挺的前胸下是能揽于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只单举起斟满七分葡萄酒的高脚杯,冲台下象征性地一扬手臂,便是一阵儿掺杂着烟酒味儿和绚烂铅华的参差不齐的喝彩。
这位被称为“雪梨”的舞女仰脖将葡萄酒一饮而尽,又摸出一块绢帕沾了沾唇角,而后取下话筒吆喝了句什么,背一挺腰一晃,整条笔直匀称的腿瞬间在光影变幻的聚光灯下暴露无遗。
台下又是更高一浪的喝彩。
“喂,锋哥,花大价钱来这儿不是给您找空地儿思考人生的,”赵玉童放下酒杯,向服务员要了易拉罐装的三瓶Rio,打开一罐放在他面前,“喏,别想了,乐呵乐呵。”
“你懂什么,小屁孩,”宋锋皱着眉头咕哝道,“那个小妞跳楼死了,这事儿你晓得不?”
赵玉童的动作明显一僵:“汪姐?”
“嗯,”宋锋点头,顺便瞅了一眼正跟小喽啰们推杯问盏忙得不亦乐乎的崔博,“怨不得咱们几个,那天是她非要约咱一起喝酒,谁知道喝着喝着自己先倒了。”
“可是那禽兽事儿你到底还是不该做,”赵玉童说,“我跟博哥都劝过你,她醉也是醉那一时,万一半途醒过来了,哭爹喊娘非得跟你拼个你死我活咋办?”
“轮不到你教育我,”宋锋冷冷瞥了他一眼,“说句实话,我看她不顺眼也有很长时间了。”
赵玉童一愣。
“雪梨”一曲舞罢,纷乱嘈杂的鼎沸人声几乎要把舞台挤翻。聚光灯和其他动感效果的装饰彩灯闪射着斑斓的色彩,在红葡萄酒的水光间、烟雾弥漫的尼古丁味道里、男男女女表情猖狂的脸上跳来跳去,似能和震耳欲聋的声乐混为一团。
赵玉童盯着那串儿炫彩夺目的光,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任凭曼妙的舞女再怎样歇斯底里地歌唱、再怎样卖力地搔首弄姿,也再欣赏不下去了。
“所以上回你做那事,其实是事出有因?”
赵玉童试探着问:“比如说……”
他刻意顿了顿,因为在某道亮蓝色的光芒闪过之后,宋锋的表情突然不自觉地扭曲了几分。
“我是跟她别扭,”宋锋坦言,“说心里话——其实是恨。”
赵玉童的神色并无过多变化,只徐徐将酒杯放在服务员的托盘上,温和道了句谢,又刻意换了个位置,恰好横亘在宋锋和崔博之间。
“我恨她撮合我和崔博,”宋锋带着些许醉意直言不讳,“我看不惯他的行事办法,我真的看不惯,我他妈现在后悔死跟他走这一遭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冷色的流光,在Rio的彩色易拉罐上昙花一现。
“你看不惯他具体哪一点?”赵玉童问。
“哪一点?哈哈……哪一点都看不惯!”宋锋明显是醉了,过肩长发不再烘托冷峻的人设,而是零碎散乱地披在脑后,活像个一月没洗澡的蓬头垢面的街头乞丐,“作孽啊,作孽!”
“比如——敲诈勒索?”赵玉童试探。
果不其然,宋锋用力点了点头,目光迷离口齿不清地喃喃:“我干过的损事儿也不在少数,前、前车之鉴明摆在眼前,他就是倔得像牛,抽鞭子都拧不回来。”
“你作为他的爱人,也只有你说的话最管用,”赵玉童故意激将,“你都劝不了,谁敢动嘴?”
没想到宋锋听了后霍地站起来,向前趔趄两步扑到赵玉童身上,双手攀上他的衣领,浑身散发的酒气似要把他裹个里三层外三层:“玉童兄弟,咱俩是亲哥们儿不?”
“是,当然是,”赵玉童头点得像鸡啄米,“能跟宋财神做兄弟,赵某荣幸之至。”
“走吧。”他说。
“去哪儿?”
“咱们离开他,”宋锋尽量把字咬得清晰,甚至一字一顿,“离开他,再也别蹚一锅浑水。”
赵玉童心头一紧,冷汗跟着从额角渗出来。
撼山动地的音乐效果依旧震耳欲聋。
……
“溥阳,等等我!”
“靠,你算不算兄弟?”
林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紧追慢赶总也追不上前面那个高大结实的身影。程溥阳半年的健身算没白练,偌大校园绕了小半圈还健步如飞,丝毫看不出疲倦劳累的迹象。
他就在林准面前十步远的位置,和身后的男孩儿保持相对静止。林准加快速度,他也迈开步子;林准累得气喘吁吁放慢速度,他干脆倒着跑,一边夸张表现出轻松的模样,一边冲林准嬉皮笑脸。
“阳光长跑”浩浩汤汤的队伍起初是排列整齐的,大伙儿从操场门口分成三列、秩序井然——但还没跑到西区教学楼就彻底乱了套。耐力好的干脆冲到了最前面,耐力差的就慢悠悠边走边聊,甚至还有几个无视规则的男孩女孩,趁着校领导不注意,一溜烟儿从西区教学楼之间的缝隙里溜走了。
“停下,我……我跑不动了。”
林准在西区草坪南面站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不跑了,又没趣又热,身上难受。”
程溥阳也跟着稳住脚跟。
天的确热。去年秋运会开幕式那天突降暴雨,还算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就是气候变暖的典型,三十五六度的太阳烤得人皮肉发红,黄豆大的汗珠儿顺着鼻梁骨往下淌。
程溥阳逆着人群踱到了林准面前。
“咋了老铁,别忘了你是体委哦。”
林准白了他一眼:“体委也得要命。”
程溥阳摊摊手,眼看着身边医学院的同学一个接一个从身后超越,老白和魏真元还一边跑一边叽叽喳喳聊着天,罗贝贝和金逸、卢一雯三人手拉着手喊节拍,无数张认识的或陌生的面孔都微微发红,从身后倏忽就挨到跟前。
“还走么?”程溥阳问。
林准摇头:“不。”
“那也不能在半路上站着,当心一会儿菜心儿姐发现了,咱俩都得受罚,”程溥阳耐心地解释,环顾四周后指了指靠近医学院“十”字形图书馆门口的一条林荫道,“喏,从这儿能直通启真湖西边的岸堤,路虽小但也是近道,要不咱……”
话音未落,林准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动身了。
这条路林准没走过几回。
路被刻意设计成破碎的石板砖样式,每块砖头之间的缝隙里都长着一簇一簇不知名的野草,自行车压在上面声响震天。两旁种着些矮冬青和竹子,此时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路的主要方向自南向北,西面是座名叫“南华园”的袖珍版复古园林建筑群,东面则是宽敞空旷的西区大草坪。倘若再往北面走一段儿,便到了西区教学楼和启真湖之间的羊肠小道,湖心有座黑天鹅养殖岛,每每到了临近正午的时分,叫声便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程溥阳带着林准冲进了小路。两人撒腿往北蹿了好一阵儿,直到林准的双腿像灌铅似的才停了下来。林准瞅着四下无人,挥起拳头在程溥阳脊背上不轻不重地砸了一拳,嗔怒道:“老铁你这是救我吗?你这明摆着想拖我下水!”
“人家才没有!”程溥阳又翻出他嗲声嗲气的卖萌大法,“再往前走就是小剧场和月牙楼,咱绝对能赶在大部队跑到之前溜回寝室,不信打赌。”
“谁跟你打赌!”林准想喊出气势,但到底败给了腿脚剧烈的酸痛和额头的淋漓大汗,后面半句硬生生被怒涛似的疲乏感吞没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走到西二楼道口,忽然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那家伙低着头一步三顿,猛不丁就被脚下的石板缝儿绊个趔趄。
“老铁,那不是大B哥么?”
程溥阳一不做二不休,紧跟两步靠近那人背后,不怕尴尬字正腔圆地喊道:“雷大佬!”
雷冉星吓了一跳,又是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干啥啊小太阳,”他定神把面前的高个子上下打量一通,剧烈的心跳方才放缓,“大白天的装鬼吓人,下回咱该管你叫皮皮阳了。”
林准跟了上去。
“咋?学霸也抄近道?”他笑得不正经。
“……彼此彼此嘛,”雷冉星堆笑着解围,“大热天的跑啥子跑哟,我这一趟四五公里跑下来,没准儿就能给咱学长学姐当大体老师了。”
“大B哥,听说你是国奖提名,真的吗?”程溥阳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我听说去年医学院一共就分配了两个国奖名额,另一个还白空着放弃了,果真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