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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平稳驶向恒平司法鉴定中心的车子,在早高峰的车流中前行,车厢内一度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空调的轻微风声,沉寂得甚至有些压抑。
      突然,一声独特的、代表最高优先级信息的手机提示音尖锐地划破了这份沉闷。
      韩岷的目光迅速扫向固定在支架上的手机屏幕,仅仅一眼,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屏幕上简洁的线报显示,他们追捕了大半年、如同人间蒸发般的嫌疑人王德,竟然在此时现身了!
      “抓稳了!” 韩岷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左手已然探出车窗,将磁吸式警灯利落地拍在车顶!霎时间,红蓝光芒旋转,刺耳的警笛声咆哮起来!
      脚下油门一松,刹车踏板果断踩下,同时右手猛地拉起手刹!方向盘在他手中以一个极其迅猛的角度向左打死!
      “吱嘎——!!!”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至极的摩擦尖叫,一股巨大的离心力将车辆猛地甩向一侧!副驾驶上的罗章正低头核对着一份材料,猝不及防下被整个人狠狠掼向车门,他下意识地死死抓住头顶的扶手,避免自己撞上车窗。
      “岷哥!怎么了?!” 罗章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大声问道。
      韩岷无暇多言,全身肌肉紧绷,以精湛的车技对抗着失控的惯性,堪堪在车头即将撞上中央护栏的瞬间控制住了车身,完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一百八十度漂移调头!车辆尚未完全停稳,他已迅速挂入前进挡,油门深踩!
      “王德冒头了!就在两条街外的十里河建材市场门口!” 韩岷语速极快,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前方因警笛而纷纷避让的车流,找准一个空隙,毫不犹豫地驾车逆着方向驶入对向车道,惊得对面车辆纷纷急刹避让,喇叭声骂声响成一片。“躲了大半年,终于露头了!机不可失,先抓人!检材稍后再说!”。
      罗章死死抓着车门上方的扶手,刚勉强在颠簸中重新坐稳身子,韩岷已经驾驶着车辆,在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险象环生地逆行冲到了这条马路的尽头。一个干净利落的甩尾,车子擦着红灯亮起的路口右拐,汇入了另一条相对宽敞的车道。
      虽然不再是逆向行驶,但韩岷的操作反而更加没有了顾忌。他目光锐利地扫视前方,脚下将油门深踩到底,引擎发出沉闷的低吼,车速骤然提升,车身几乎要飘离地面,在车流中如同一条敏捷的游鱼,不断惊险地超车、变道,引得周围喇叭声、刹车声响成一片。
      直到视线里已经能远远望见十里河建材市场那片杂乱庞大的建筑群轮廓时,韩岷果断伸手关掉了车顶刺耳的警笛。红蓝警灯依然在无声闪烁,但车辆瞬间安静了下来,如同潜行的猎豹,悄然滑向市场大门口。
      他锐利的目光透过前挡风玻璃,迅速扫过市场门口停放的杂乱车辆,很快便根据线报提供的车牌号,精准地锁定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银色五菱面包车。
      韩岷放缓车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准备慢悠悠地从那辆面包车旁滑过,趁机确认驾驶座上的人是否就是王德。然而,那孙子的警惕性极高,或许是韩岷这辆虽然没鸣笛但外形明显的车辆引起了注意,又或是做贼心虚的本能——还没等他们的车完全靠近,那辆银色面包车竟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发动引擎!
      “嗡——”一声粗糙的引擎轰鸣,面包车不顾前方行人和其他车辆,轮胎与地面摩擦冒出些许青烟,猛地蹿了出去,强行挤入车道,夺路而逃!
      “啧!”韩岷见状,无奈地抬手用力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似乎对嫌疑人的警觉和果断逃窜感到一丝棘手和懊恼。但这份情绪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当他再抬起头时,眼中所有的无奈瞬间被一种冰冷、坚定的锐利所取代。他没有任何犹豫,右手精准地向前一推——
      “呜哇——呜哇——!!”
      沉寂了片刻的警笛再次爆发出尖锐的咆哮,划破了市场的喧嚣!韩岷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警车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辆亡命狂奔的银色面包车猛追而去!
      两辆车在清晨的城市街道上展开了疯狂的追逐,如同两道失控的闪电,撕裂了原本还算有序的交通。刺耳的喇叭声、尖锐的刹车声、以及路边摊贩货架被刮蹭倒地的碎裂声响成一片,惊得行人仓皇避让,现场一片混乱。
      韩岷眼神锐利如鹰隼,双手稳握方向盘,油门与控制精妙配合,死死咬住前方那辆如无头苍蝇般逃窜的银色面包车。经过几个惊险的卡位与试图逼停的拦截后,韩岷看准一个车流相对稀疏的瞬间,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打方向,用车头右侧凶狠地撞向面包车的左后侧轮位置!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面包车瞬间失控,车头一歪,狠狠地撞上了路边的水泥电线杆,引擎盖瞬间变形,冒出缕缕白烟。驾驶位的车门被猛地踹开,一个瘦小猥琐、惊慌失措的身影——正是他们追捕了大半年的王德——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他狼狈地踉跄几步,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就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旁边一条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早市街。
      “这孙子真能跑啊!”韩岷低骂一声,迅速判断形势,对副驾的罗章喊道,“我下车追!你立刻开车绕到前面那个路口堵他!快!”。
      话音未落,韩岷已迅速熄火、解安全带、推开车门,动作一气呵成,如猎豹般冲了出去,紧盯着王德消失的方向追入集市。
      清晨的集市本应充满生机与烟火气,此刻却成了王德绝佳的掩护和制造混乱的舞台。他像一颗砸进平静水面的石头,在所过之处激起层层混乱的涟漪。
      为了阻挡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王德已然丧心病狂:他奋力推翻路边装满水果的摊位,鲜艳的苹果、橙子“哗啦啦”滚落一地,在行人慌乱的脚下被踩踏成泥泞的果酱;他猛撞向冒着热气的早餐车,滚烫的豆浆四处飞溅,油条、蒸笼散落一地,引起一片惊叫与怒骂;他顺手扯倒挂满廉价服装的货架,五彩斑斓的衣物如同绊马索般铺满狭窄的通道……
      整条街被他搅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韩岷在后方奋力追赶,他不得不一边高声示警“警察!让开!”,一边拨开惊慌失措的人群,敏捷地跨越满地的狼藉,目光始终死死锁住前方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叫骂声、哭喊声、物品的碎裂声和追逐者沉重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彻底踏碎了这清晨集市短暂的宁静。
      就在这混乱发生的不远处,临街一家生意红火的生煎摊外,一位食客的身影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此人一头浓密的浅棕色长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身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复古短款外套,敞开的衣襟下露出质感高级的白色衬衫与一条低调奢华的深色领带,下配黑色阔腿牛仔裤和同色系皮鞋。一身装扮在烟火气十足的街边显得既考究又疏离。一张五官精致立体、令人一时难以分辨性别的外国面孔上,神情淡然。他正将一碟刚出锅、冒着热气的生煎,从容地端到店外一张小桌的空位上。
      食客优雅地坐下后,用左手拿着筷子,动作舒缓而又优雅地,将一只生煎包送入口中,那双深邃的眼睛并没有专注于食物,而是像冷静的科学家在观察培养皿一样,饶有兴致地扫视着街上来往的行人,捕捉着市井百态。
      突然,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指着脚下尖声大叫:“救命!” 猛地跳到了旁边妈妈的身上——原来只是一只小猫窜过。这位长卷发的食客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饶有兴味地追随着小女孩,带着一种近乎学术探究般的好奇。
      他又吃了两三个生煎,这才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缓缓起身,似乎打算离开这片逐渐蔓延开混乱的区域。然而,就在他转身迈上人行道的刹那——
      “砰!”
      一个慌不择路、如同丧家之犬般狂奔而来的身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被他无意中迈出的长腿绊了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正是逃窜至此的王德!
      “妈的!没长眼睛啊?!”王德勉强稳住身形,回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脸上混杂着恐慌与戾气。话音未落,他已瞥见韩岷正拨开人群猛追过来,距离仅剩十余米!穷途末路之下,王德狗急跳墙,一眼扫见身旁这个衣着考究、身形看似单薄、像个“洋学生”一样的目标,恶向胆边生!
      说时迟那时快,王德猛地伸出脏污的手臂,从后方死死勒住了这位外国友人的脖颈,另一只手迅速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咔哒”一声弹开,锋利的刀尖紧紧抵在了白皙的脖颈上!
      “别过来!都他妈给老子退后!不然我弄死他!”王德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因恐惧和疯狂而面目狰狞。
      刚刚追至几步之外的韩岷,猛地刹住脚步,瞳孔骤缩,心脏重重一沉——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嫌疑人劫持了人质!而且是一位外籍人士!事件的严重性和复杂性瞬间飙升。
      “杀、杀人啦!救命啊——!”
      被冰冷的刀锋抵住脖颈,那位长卷发的外国友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极端暴力吓懵了,怔忡了快一分钟,才像是终于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发出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声音因被勒紧而微微有些变形。
      “王德!冷静!我是警察!现在只是依法传唤你回去问话!你跑什么?!” 韩岷在几步外站定,目光死死锁定王德,声音洪亮而威严,试图稳定局面。
      “你他妈这么往死里追!我能不跑吗?!” 王德情绪激动地回吼,手腕一抖,锋利的刀尖又往人质的皮肤上压紧了几分,留下一条细微的红痕。
      “把刀放下!立刻放开人质!” 韩岷再次厉声喝道,语气不容置疑。
      “退后!全都给我退后!再往前一步,我就给他放血!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王德彻底陷入了癫狂,手臂勒得更紧,人质因窒息而发出痛苦的呜咽。
      此时,搭档罗章也已驱车赶到,从另一侧悄然逼近,形成了夹击之势。
      “王德!你听清楚!” 韩岷向前伸出双手,做出安抚的姿态,但声音却带着强大的威慑力,“现在放下刀,放开人,事情还有余地!你只是嫌疑人!但你要是伤了人质,就是重罪!这辈子就别想从里面出来了!把刀放下!”。
      或许是警察步步紧逼的气势形成了压迫,或许是王德自己内心也充满了恐慌,他眼神闪烁,勒住人质的手臂力道出现了细微的松动。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那位被挟持的长卷发人质,不知是吓得腿软脱力还是怎么地,身体突然像一滩泥般向下一滑,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竟从王德并不牢固的钳制中“溜”了出来,瘫软在地。
      王德只觉得臂弯一空,低头一看,人质竟然脱离了控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多想,转身就想继续逃窜。
      “还想跑?!” 韩岷岂会再给他机会!他如同猎豹般疾冲上前,在王德迈出第一步的刹那,一记凌厉的侧扫精准地踹在他的膝窝处!
      “啊!” 王德惨叫一声,单膝重重跪倒在地。韩岷毫不停顿,顺势抓住他持刀的右手手腕,用力一拧一抖!
      “当啷!” 弹簧刀应声落地。
      韩岷就势将他的手臂狠狠反拧到背后,同时屈起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腰,将王德整个人牢牢地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发生在瞬息之间。
      韩岷迅速掏出铮亮的手铐,“咔嚓”一声,利落地铐住了王德的右手腕。正当他准备去抓王德的左手时——
      “救命——!”
      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叫!韩岷只感觉一股不小的力量猛地朝他扑来!他下意识地张开左臂,一个温热的、带着淡淡香气的“物体”便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怀里,双手如同藤蔓般紧紧环住了他的脖颈,整个人像只受惊的树袋熊,死死“挂”在了他身上,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肩窝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正是刚才那位脱险的长卷发人质!
      韩岷顿时僵住了。他一边要稍微后仰以承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挂件”的重量,保持平衡,一边还得艰难地伸着手,试图去够王德那只还没铐上的左手。场面一时间变得极为尴尬和混乱。
      这时,罗章也冲了上来,帮忙彻底制服了仍在挣扎的王德,并捡起了地上的弹簧刀。他扭头看到韩岷这副“怀抱美人”、手忙脚乱的模样,嘴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赶紧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努力憋住差点冲出口的笑声。
      好不容易将王德双手都铐牢,交给罗章看管,韩岷这才有空处理自己身上的“负担”。他侧过头,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侧,试图用尽可能温和又带着点无奈的语气沟通:
      “咳……这位姑姑姑娘,没事了,人已经抓住了,你、你先下来……这样……不太方便。”
      说着,他尝试用手轻轻托着对方的后背,想将人从自己身上“剥”下来。然而,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对方反而像是受惊般,搂得更紧了——
      罗章一边费力地把还在挣扎的王德往警车方向拽,一边终于忍不住,促狭地回头朝韩岷挤挤眼,压低声音笑道:“岷哥,可以啊!这算不算因祸得福,艳福不浅?您就好好‘安抚’着吧——回头记得请客!” 说完,也不管韩岷作何反应,赶紧扭过头,肩膀可疑地耸动着,专心押送嫌疑人去了。
      韩岷没好气地瞪了罗章背影一眼,可眼下实在无暇他顾。他低头看着这位依然紧紧搂着他脖子、把脸深深埋在他肩窝、纤细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人质”,感受着周围渐渐聚拢的行人投来的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好笑的目光,这位平日里沉稳干练的刑警,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脸颊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且具有安抚力,尽管带着明显的尴尬:
      “咳……这、这位姑……姑娘?已经安全了,歹徒被抓住了。你看……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你先下来,我们好好说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想低头看看对方的状态,试图进行眼神交流。
      然而,就是这无意间的一低头,他的目光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双正偷偷抬起、惊魂未定望过来的眼睛里。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瞳仁是极其罕见的蓝绿色,像……
      韩岷的心猛地一抽,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年父亲难得挤出时间,带全家去国外度假时看到的海。阳光碎成金箔,洒在无边无际的、由浅碧渐次深邃至蔚蓝的海面上,海水清澈得能看见水下摇曳的光斑。父亲穿着那件他很少穿的休闲衬衫,脸上带着久违的、真正轻松的笑容,站在沙滩上朝他招手……那是他记忆中,关于父亲最后、也最鲜活的快乐画面。而那抹独特的、糅合了碧海与晴空的蓝绿色,也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旅行归来后不久,父亲就……
      这双骤然映入眼帘的、与珍贵回忆紧密相连的蓝绿色眸子,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韩岷刻意尘封的情感闸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酸又胀。他愣住了,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一时竟忘了言语,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睛。
      直到旁边传来那个刚才被猫吓到的小女孩清脆无邪的笑声,她指着他们,大声对妈妈说:“妈妈你快看!这个小哥哥长得真好看呀,像娃娃一样!但他怎么比我还胆小,还要警察叔叔抱抱呀?哈哈哈……”。
      小女孩天真烂漫的话语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湖面,瞬间打破了韩岷的恍惚。他猛地回过神,这才惊觉怀里抱着的是个身形修长、虽然面容精致但分明是男性的年轻人!而且四周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市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韩岷的脸“唰”地一下更烫了,窘迫感瞬间达到了顶点。他慌忙收回思绪,语无伦次地试图让身上这位“八爪鱼”似的“人质”松开自己:
      “姑、姑娘?不对不对!兄、兄弟?同、同志!对,同志!”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合适的称呼,语气带着恳求,“真没事了!你、你先下来好不好?这样……影响不太好……”。
      被他称为“同志”的人缓缓抬起头。那张美得超越性别界限的脸上,一双蓝绿色的眼眸果然氤氲着水汽,泫然欲泣。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泪珠,如同晨露沾染花瓣。配合着他惊魂未定、血色尽褪的苍白面色,呈现出一种极其脆弱、足以激起任何人保护欲的美感,真正是“我见犹怜”。
      韩岷看着这张脸,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复杂的感慨。他不由得想起他们的支队长杨慕。杨支队的英俊,本身就已经到了足以成为一种“困扰”的程度。韩岷至今仍清晰记得,初一军训初次见面时,杨慕就凭那张惊为天人的脸,瞬间攫取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给他们这群半大小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视觉冲击。这么多年过去,他风采依旧,只是更添沉稳,岁月仿佛从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真正应了那句“岁月从不败美人”。而杀猪刀,似乎只在他们这些普通人身上胡乱挥砍。杨慕是他们津关市局刑侦支队,甚至可以说放大到整个公检法系统内,公认的、无人能出其右的“警草”。这份得天独厚的“天赋”,也自然被知人善任的全局人尽其用,不仅当“警草”撑门面,必要时甚至得顶上“警花”的缺,应对各种需要“颜值担当”的场合。
      没办法,当组织需要你的颜值时,你就得义无反顾地顶上去。像他们这等姿色平庸的,想为组织奉献“美貌”都还不够格呢。悲哀,却现实。
      整个局里,大概也只有曾经的法医室主任何从遇,凭借身上那股温润与忧郁交织的独特书卷气,能在与杨支队同框时,勉强不被那份耀眼的光芒彻底掩盖。遇哥,怎么说呢,就像是清晨已经升起的太阳旁边,还未落下的月亮。虽然不那么耀眼,却也难以忽略。带着一股清冷,落寞的味道。
      而此刻,眼前竟又出现了一个……甚至可以说,是更、更……漂亮的——韩岷生平第一次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性,但事实如此,这是一种让人瞬间失语、目光难以移开的、近乎艺术品的美。这种美带着几分他偶然在经典电影《魂断威尼斯》中看到的、那种由演员伯恩·安德森所诠释的、超越性别界限的极致美感。作为视觉动物,韩岷在心底不得不甘拜下风,生不出半点比较或抗衡之心,只剩下纯粹对“美”的直观震撼与短暂失神。
      可这么个大美人哭得梨花带雨,而韩岷平生唯一熟练的安慰人的措辞就只剩——“你别哭。” 说完,他便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张口结舌,脸憋得通红,也再憋不出半句更有效的安慰话来。
      他只能胡乱地、词不达意地絮叨了好一阵子,什么“没事了”、“安全了”、“坏人抓住了”之类苍白无力的话。或许是这笨拙的安抚起了点作用,又或许是对方自己缓过了劲儿,怀里的人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弛下来,终于松开了紧紧环着他脖子的手臂,双脚沾地,站直了身子。
      只见这人微微侧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整、质感精良的手帕,姿态优雅地拭去脸颊上的泪痕,然后仔细地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领和外套,抚平上面的褶皱。当他再次回过头时,脸上已不见了之前的惊慌与泪痕,恢复了平静。
      只是,这平静……正常得有点太不正常了。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仿佛刚才那个吓得魂不附体、死死挂在他身上寻求庇护的人根本不是他。此刻的他,只是优雅而又带着几分疏离地站在韩岷面前,甚至还微微歪了歪头,眨巴着那双蓝绿色的大眼睛,用一种近乎学术探究般的、充满好奇的目光,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韩岷。
      韩岷被这直勾勾的、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他赶紧轻咳一声,稳了稳有些慌乱的心神,努力摆出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按……按规定程序,你得跟我回局里一趟,做个详细的笔录。”
      对方闻言,眨了眨那双足以摄人心魄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天真和无辜,拖长了调子:“哇,警察叔叔?我也要去吗?我就是个无辜的路人呀。”。
      叔、叔叔?!韩岷一口老血差点呛住,他才二十六岁,正当年华好吧!
      他强忍着内伤,维持着执法的严肃性:“这是必要的法律程序,请你理解并配合我们的工作。”
      “那……好吧。”对方似乎有些不情愿,拖拖拉拉地应了一声,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然而,接下来他的举动却让韩岷大跌眼镜——他非常自然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迈步走向了警车驾驶座的那一侧,伸手就去拉车门!
      韩岷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他:“哎!等等!你……你开啊?”他一脸难以置信。
      对方被拦住,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能是在国外开惯了右舵车,下意识就走到了左边,但国内驾驶座在左边,但他却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反而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对呀,我开。”说着,还要拉开车门往里坐,甚至伸手去扯安全带就要系上!
      “你有驾照没?国内的驾照?”
      “没有啊。”
      “……快下来!我开!”韩岷感觉自己的血压都在飙升,“让你开,半路被自家兄弟抓了无证驾驶,那才叫尴尬!”韩岷赶紧过去把人扒拉下来。
      “我不,”对方却异常坚持,甚至带上了点委屈,“我不要跟那个嫌犯一起坐后面。”。
      韩岷一噎,这话倒也在理,确实没有把受害人和嫌疑人塞一起的道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没办法,韩岷只好安排罗章一个人在后座看紧嫌犯王德,然后亲自把这位漂亮得过分、行为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受害者”,安顿在了副驾驶座上,并再三确认他系好了安全带。
      后座传来一阵极力压抑却仍漏出丝丝气音的闷笑,罗章憋得肩膀都在微微发抖。他好不容易顺过气,故意用一本正经却又足以让前排听清的语调“严肃”表态:
      “岷哥,您放心!我以党性保证,从现在起,我就是个透明人!绝对不插嘴,不打岔!您二位……慢慢聊,深入聊,好好交流!” 说完,他还觉得不够,又侧过头,对身边被铐着的王德压低声音“训诫”道:“你小子也给我放老实点,安分待着!别不知好歹,搅和了我岷哥的‘正事’!听见没?”。
      王德本来就如丧考妣,一脸晦气,此刻更是嘴角抽搐,只能无奈又憋屈地点了点头。
      韩岷在前面听得真切,额角的青筋都忍不住跳了跳。他从后视镜里狠狠瞪了罗章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警告。罗章立刻缩了缩脖子,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但脸上那促狭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韩岷此刻确实没心思理会这调侃——
      要知道,他们那位支队长,是好看到一旦靠近任何人,都会让人觉得“不礼貌”的程度,即便是剃了极短的板寸,也依然俊朗得棱角分明,帅得近乎“人神共愤”。韩岷下意识抬手捋了捋自己那为图方便而剃得有些扎手的短发,心下喟叹。
      可即便有杨慕这样的“珠玉”常年在前,韩岷依然觉得,身旁副驾驶座上的这位,美得……太过分了!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甚至略带虚幻感的极致之美。色字头上一把刀!韩岷,你是人民警察,你得冷静! 他拼命在内心告诫自己,几乎要念起清心咒。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侧脸上挪开,聚焦于前方的路况,但不过几秒,眼角的余光便又不自觉地飘了回去——该死,又失败了!
      此人虽看不出年纪,但应该已不在少年的年岁行列。但却也看不出年纪,很想问,但又觉得不礼貌,就放弃了,但也真的太好看了,就像,就像一尊不慎从美院画室遗落在此的希腊雕像,每一处线条都经过极致精妙的雕琢。怎么会有人类生得如此……不真实?
      然而,一想到刚才他那如同受惊幼兽般扑进自己怀里的反应,韩岷又不由在心底轻轻一哂。果然,造物主从来都不是完美的,但这份“不完美”的反差,却奇异地让眼前这个“艺术品”变得更加真实、生动,甚至……莫名地让他觉得有点可爱。
      打住!韩岷! 他立刻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警钟。一颗红心向着党,牢记使命与担当!专注开你的车!
      他试图用职业习惯来分散注意力,比如,分析气味——嗅觉是刑警观察和记忆的重要辅助手段。他们队长杨慕身上总是带着干净又凛冽的白杨木气息,如同雪后初霁时独自伫立的白杨林,冷峻而清醒,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主动隔绝喧嚣的距离感。而法医出身的何从遇,身上则萦绕着一股过度清洁后残留的、混合着消毒水和皂基洗手液的味道,冰冷、克制,仿佛已将所有人间烟火气都漂洗殆尽,只余下一种近乎无菌的、毫无感情色彩可言的清苦。
      韩岷不着痕迹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捕捉身边人的气息线索,细细分辨……那是一种难以准确形容的香,既像花香,又像茶香,或许,二者本就兼而有之。总之是一种馥郁却不甜腻、清幽绵长的香,好闻得……让他差点因为一瞬的走神,险些追尾了前车,惊得他猛踩了一脚刹车!
      我是人民警察!是纪律部队的一员!绝对不能为美色所惑!更何况,这还是个男娃儿!还是个洋娃儿!韩岷!你醒一醒!专业!你的专业素养呢! 他几乎要在心里呐喊出声,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因为这番激烈的内心斗争,竟然微微渗出了薄汗。他挺直脊背,目视前方,将刑警的钢铁意志催发到极致,试图将那抹惊心动魄的蓝绿色和那缕扰人心神的幽香,彻底屏蔽在职业的壁垒之外。
      韩岷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张足以扰乱心神的脸,目光慌乱地下移,最终落在了对方随意搭在膝盖的手上。那双手指纤长白皙,骨节分明得像艺术品。而在那纤细手腕的内侧,一个精致的黑色纹身吸引了他的注意——
      为了打破车内诡异又令他心绪不宁的沉默,他没话找话地问:
      “这……纹的什么?”
      对方闻言,优雅地抬起手腕,用修剪整齐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个图案,声音平稳地吐出几个奇异的音节:“ο??ροβ??ρο??。”。
      “啥?”韩岷完全没听懂,一脸茫然。
      “Ouroboros。”对方换了个稍显通俗的英语发音。
      “是个啥?”韩岷努力理解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乌洛波洛斯。”对方又尝试用中文音译。
      “乌……乌啥罗斯?”韩岷努力模仿,却说得磕磕绊绊,舌头像打了结。
      对方那精致的眉梢似乎几不可察地轻轻挑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奈于他的“无知”,最终用最简单的中文解释道:“蛇环。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哦……蛇圈圈啊……”韩岷感觉自己好像被无声地嫌弃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赶紧摇下车窗,让冷风吹进来,试图驱散车内那令他心跳失序的清香和尴尬气氛。
      “你中文怎么说得这么好?几乎听不出口音。”他赶紧换了个安全点的话题,试图将对话拉回正常的、警察与受害者的询问频道。
      “我的西语和法语也还不错哦。”副驾驶座上的人,好像突然被这个话题勾起了一点兴致,微微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骄傲,随即,一串悠扬婉转、带着异国风情的句子流畅地从他口中吐出:“Eres lo que he estado esperando。”。
      “这……这又说的啥?”韩岷听得一头雾水,仿佛在听天书。
      “西语。”对方回以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你还会西语?”韩岷震惊了,他自己连应付考核的英语都只是勉强过关。见对方肯定地点头,他忍不住追问,“你到底会几门语言啊?”。
      “区区八种而已。”他嘴上说得轻描淡写,但那微微扬起的、弧度精致的下巴,和眼角眉梢泄露出的细微笑意,却暴露了内心的得意,“语言嘛,只是沟通的工具啦。”。
      韩岷自己读书时成绩平平,但对学霸有着天然的崇拜和亲近感,就像他曾经对待那个全优生小班长蒋满盈一样。他忍不住带着由衷的羡慕感叹:“你这么聪明的嘛?”。
      这话似乎精准地搔到了对方的痒处,他立刻转过头来,正对着韩岷,那双蓝绿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被顺毛后满足的猫咪,带着一种天真的坦诚:“对呀对呀!我就这么的……聪明!” 他甚至用力点了点头,加强语气。
      “哦哦……”韩岷被他这毫不谦虚、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直球回应弄得有点想笑,心底那点紧张和尴尬反而消散了不少,觉得这人有时真是单纯得可爱。“……那你刚才那句西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谢你救了我呀,警官先生。”对方眨眨眼,回答得无比自然流畅。
      “就……就这个意思?”韩岷确认道。
      “嗯呐!”对方肯定地点头。
      “哦哦,不用谢。我是人民警察,这是我该做的。”韩岷挺直了腰板,努力找回人民卫士的正气感,心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未察的失落,总觉得那句异国语调不该只是简单感谢。
      “但你这中文也实在太好了,一点口音都没有不说,用词造句甚至比我们很多本地人都要精准熟练。”他实打实地感到有些心惊。
      “我的养父是津关人。”
      “原来是这样……”韩岷恍然,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也让笼罩在对方身上的那层神秘光环似乎随之淡去了些许。他心中仍有疑惑,比如养父的具体情况,但对方显然没有深入谈论的意思,所以立刻转向了别的话题,“这好像不是去市局的路吧?”。
      “哦,对,”韩岷这才想起来解释,“我们得先绕道去一趟恒平司法鉴定中心,送一份紧急检材。你……有急事吗?要不要先送你去局里?”
      “没事。先送检材吧。”对方表示理解。
      车窗开着,风声呼呼掠过,吹散了车内些许暧昧不明的气氛,也稍稍吹乱了那人额前的卷发。车内的气氛在这番略显古怪却又莫名和谐的对话后,不知不觉间轻松了些许。警车朝着城东的恒平司法鉴定中心,平稳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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