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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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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慕在办公室的衣物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少得可怜。但更麻烦的是,他实在太高了。对于直到十二岁还严重营养不良的蒋满盈来说,如今能长到一米七五,已是曾经不敢想象的奢望——这全靠师父。当年他饿晕在课堂上,师父被校医劈头盖脸训斥后,便坚持每天带他回家,亲自下厨。什么有营养就做什么,半年让他重了二十斤,个子也蹿了二十厘米,终于勉强够到师父肩膀。师父对此十分欣慰,但欣慰也就到此为止了,那之后不论再怎么努力,效果也微乎其微,后来身高便永远停在了一七五,连江涟都快和他一样高了。
而杨慕足有一米八五,他的寻常衣物对蒋满盈而言,无异于小孩偷穿大人衣服。蒋满盈在有限的衣物里翻找了半天,最后只勉强挑出一件看起来最简约的白色衬衫和和一条杨慕平时在健身房穿的灰色七分运动裤。他走到角落背过身,准备更换,顺便也想给自己左肩的伤口换药。
可当他解开绷带、撕下旧纱布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那伤口,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根本无需任何法医学知识,他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枪伤。创口周围红肿,隐隐有脓液渗出,边缘呈现典型的灼伤和组织撕裂特征。
……他下意识地反手摸向背后对应的位置,指尖触到另一处包扎,瞬间明了:这是贯穿伤。
那颗子弹……去了哪里?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杨慕僵硬不便的左臂,看向那厚厚的臂带,仿佛能穿透纱布,看到其下相同的创伤。血腥的记忆碎片瞬间拼凑起来。
他倏地转身,声音因震惊而发紧:“你的手臂……是枪伤?”。
正在艰难地用一只手配合牙齿试图解开衣扣的杨慕动作一滞,有些吃惊地抬眼:“你之前不知道?”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有人在杀了朱期延之后,还想灭你的口。可能他们以为,朱期延临死前把‘鼹鼠’的名字告诉了你。没想到我会突然带你离开,子弹打偏了……”他顿了顿,目光沉重地看向蒋满盈肩上的伤口,又瞥了一眼自己手臂,“……贯穿了你的胸腔,然后射进了我的手臂。”。
“所以……是那个‘鼹鼠’,要杀我?”蒋满盈的声音低了下去。也就是说,他当时根本不用往炸药堆里扑,只要站在原地不动,或许就能“如愿”……这念头让他心底泛起一丝荒谬的自嘲,属实是多此一举。而他的这“多此一举”,还连累了他……
无力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有些站不稳。
杨慕摇头,目光沉重:“不清楚。但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而此刻,韩岷的处境也——非常危险。比他刚才在电梯
间想象的还要更加危险。尽管他已经紧赶慢赶、连滚带爬,但当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副局长办公室门口时,显然还是迟了。并且,罪状簿上显然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还被“热心群众”举报了。
“又、被、举、报、了!”副局长卓红畅拍着桌子,气得头顶上本就不多的几根珍贵头发,都在空中愤怒地胡乱飞舞,像是在为他滔天的怒火摇旗呐喊。“这都第几次了?!啊?追个贼,能把人家几条街的摊子全给掀翻了!人家的电话直接打到局里来要赔偿!市局这点经费,光赔你韩山民一个人闯的祸,都快不够了!”
韩岷耷拉着脑袋,感觉自己就像那辆快散架的“战损版”警车,在卓局喷发的火山风暴中瑟瑟发抖。
“还有车!我的宝贝车!”卓红畅痛心疾首地控诉着,手指都快戳穿窗户玻璃,直指楼下那辆惨不忍睹的警车,“你一个人,就能让全支队的车辆提前报废,让整个市局都跟着破产!你就不能回你自己家折腾去吗?你家大业大的,够你可劲儿造!怎么就偏偏可着市局、可着我卓红畅一个人往死里祸祸啊?!”。
韩岷张了张嘴,把冲到嘴边的辩解硬生生咽了回去——那些摊子大部分是王德那孙子慌不择路撞翻的。可他怕越描越黑,把副局长真给气出个好歹来。毕竟王德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韩岷可还得在刑侦支队混呢,一点都不想去当交警。
但听着听着,心里那点委屈和不平还是冒了出来,他低声嘟囔道:“可我……我抓到贼了呀……抓起贼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我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卓红畅一听,差点背过气去,音调陡然拔高,“你那驾驶证是抽奖送的啊?!就知道踩油门!这次所有损失,就从你工资里扣!扣到你退休!要还不够,退休金也给你扣完!还不够,就让你儿子给我补上!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好呗……”韩岷肩膀彻底垮了下来,哭丧着脸,掰着手指头假装算了算,抬头苦哈哈地问:“那……那要扣到孙子辈还不够,可咋整啊?”。
“你说呢?!”卓局瞪着眼反问,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韩岷脸上了。
韩岷眨巴眨巴眼,突然福至心灵,掏出手机,一脸“我懂了”的壮烈表情:“我……我去借!”。
韩岷母亲陆臻是是国内某大型民营车企的老总,也是本地政府的用车供应商之一,同时,也是津关首富。
电话接通,韩岷瞬间换上一种混合着撒娇、心虚和可怜巴巴的语气:
“妈,对不起,队里车又……那啥了……支队经费紧张……妈,对不起!要不,您再赞助几辆新车呗?我发了工资一定还您!”想到他那已经被扣到‘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工资,只好心虚地补充,“……慢慢还您……我发誓!以后我天天吃泡面省钱还债!我以后就娶泡面过日子了!”心里暗道:老妈,您可得万万岁才行,不然您家岷仔,下下辈子也还不清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带着宠溺的无奈叹息,随即是温柔而纵容的声音:
“车坏了就坏了,人没事就好。妈乐意惯着,只是弄坏了东西而已,赔上就好。千万别学你爸,把命给丢了就行。”
“哎哎哎!谢谢妈!您最好!”韩岷如蒙大赦,挂了电话,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转身,却看见卓红畅指着他鼻子,气得笑出声:“贷款上班韩山民!你可真是古今头一份!”卓局气得原本就稀疏的头顶仿佛又随风飘走了几根,真是愁死了快。他眯起眼,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韩岷:“你小子……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故意把车撞坏,好给你妈那边拉生意啊?”。
“请苍天,辨忠奸!”韩岷立刻挺直腰板,指天发誓,表情严肃得像入党宣誓:“我只是单纯爱撞……不,开车猛了点,但都是为了抓贼,绝对没有半点私心!请组织明察!”。
“行行行……”卓红畅看着他那副样子,烦躁地挥挥手,“我不管你是真费车还是假费车,把窟窿给我补上就行!现在,立刻,马上,滚蛋!暂时别让我看见你!不然我这血管非得爆了不可……”
“哎哎哎,得嘞得嘞!我滚,我马上滚!”韩岷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退向门口,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副局长办公室的门,仿佛生怕关门声大了都会再次点燃炸药桶。
门一合上,卓红畅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摇了摇头,跌坐回椅子里,低声喃喃自语:“当年你父亲,‘白头神探’韩圣钊,那是多么持重多谋、稳如泰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横冲直撞的哈士奇崽子的。真是邪了门了……”。
韩岷因为那句关于父亲的话,眼底的光不易察觉地黯了一瞬,脸上所有鲜活的表情顷刻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像是被突然抽走了魂。他在副局长办公室门口静静站了好一会儿,才仿佛从某种遥远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缓缓回过神。他有些茫然地转身,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因心神不宁没看路,刚迈出两步,便与拐角过来的人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哎呦!”韩岷下意识叫出声,待看清撞到的是谁后,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扶对方,“我的小班长!对不住对不住!没撞坏你吧?瞧我这冒失劲儿!要紧不要紧?”他一边连声道歉,一边赶紧扶稳被撞得一个趔趄的蒋满盈,随即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手指触到一个信封,他捡起来,目光扫过上面的字,动作猛地顿住了——“辞职信”。
韩岷愕然抬头,看看信,又看看已经站稳、正默默整理着怀中那叠叠得整整齐齐的警服的蒋满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小班长,你……你要辞职?”他难以置信地追问,“你……不当警察了?”。
“嗯。”蒋满盈低声应道。他刚从电梯出来,满脑子还萦绕着方才与杨慕讨论的“鼹鼠”和那颗致命子弹的事,心神恍惚,这才没留意撞上了人。
看到是老同学韩岷,蒋满盈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用了和对杨慕说时一样的、轻描淡写的理由解释道:“师父年纪大了,想多陪陪他。也有些累了。”。
“这样么?”韩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诸如“你不是最喜欢当警察吗?”“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破大案的吗?”之类的话,但看着蒋满盈平静却难掩疲惫的侧脸,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句:“那……行吧。”他小心地将那封沉甸甸的辞职信,轻轻放在那叠警服的最上面,眼神不由自主地黯了黯,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怯意和失落:“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么?”。
“当然还是朋友啊——”蒋满盈努力让笑容更明朗些,试图用玩笑冲淡这凝重的气氛。毕竟,他真的很少从韩岷这只总是开朗阳光、像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大型犬科动物身上,看到如此明显的忧虑和黯淡。“我只是不当警察了,又不是……不当人了。”。
但这句玩笑似乎并未奏效。韩岷的眉头依旧紧锁着,闷闷地应了声:“好吧。”随即,他转过头,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那块醒目的“局长办公室”铭牌,声音有些发干地问:“那你现在是去找全局?”。
“是。”蒋满盈看着韩岷罕见地流露出如此低落的神情,心知此刻再轻松的玩笑也显得苍白无力。有些沟壑,并非言语可以轻易填平。他选择了最直接的回答。
“那……你去吧。”韩岷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看着蒋满盈抱着警服和辞职信,转身走向那扇门,抬手,敲响。开门的却是全局身边的张秘书,低声交谈两句后,蒋满盈侧身进去。在门合上的前一瞬,他回头朝韩岷这边望了一眼,脸上极力绽出一个安抚性的、却难掩复杂的笑容。
韩岷下意识地扯动脸上不知为何有些僵硬的肌肉,努力回报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就在办公室门彻底关合、隔绝了内外视线的瞬间,韩岷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走廊拐角,一个极其熟悉的高大身影一闪而过——是杨支队!他猛地想起梁副支焦急的嘱托,再顾不上心里的五味杂陈,立刻拔腿朝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渡渡鸟快要濒临灭绝了,杨支队您快去救他!”
韩岷一个箭步冲上前,在杨慕的身影即将闪进楼梯间的刹那,牢牢拽住了他的胳膊。他喘着粗气,语速极快却清晰地说道:
“王德抓回来了,就押在一楼审讯室!梁副支一个人根本压不住那老油子,急得在里头团团转,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您再不去主持大局,咱们警队这独一份的‘渡渡鸟’,可真要急得原地灭绝了!”
他刻意加重了“独一份”和“灭绝”这两个词,眼巴巴地望着杨慕:“拯救濒危物种,人人有责,特别是您杨支队,更是责无旁贷啊!”。
杨慕被他拽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韩岷这时才站稳身形,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早上还一身煞气、满脸写着“生人勿近”、活像尊怒目金刚的杨支队,此刻竟是满面春风,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怎么说呢,好看是好看,可眼底闪烁的精光,总让人觉得像只算计着什么的老狐狸,有点瘆得慌。他们熟悉的那个“笑面狐狸”模式,看来是又上线了。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让这位爷阴转晴。
直到听见杨慕带着点玩味的口吻发问:“你不是去恒平送检材的么?怎么半道还顺手捞了条‘大鱼’回来?”。
韩岷见人总算站住,一时半会儿跑不了了,心里略定,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解释道:“嗨,别提了!正送着呢,接到线报,说王德那孙子在十里河建材市场门口冒头了!这老小子躲了半年,好不容易露馅,机不可失啊!我就直接拐过去给他摁回来了!这不赶巧了嘛!”。
“行啊你小子,”杨慕眉头一挑,脸上笑意深了些,带着点赞许,“反应够快,算你大功一件。”。
“哎!”总算有领导赏识了一句,韩岷心里刚美了一下,跟在杨慕后边往电梯间走,下到一楼,然后就马上发觉不对劲他赶紧又拽住:“不对不对!杨支您往哪儿走啊?审讯室在另一边!梁副□□边快撑不住了,就等您去坐镇呢!”。
“我知道,”杨慕脚步没停,方向却依旧明确往前走,“不急这一时。我先去刁主任那儿借瓶香水。”。
“香水?”韩岷一愣,亦步亦趋地跟着,忍不住追问,“啥玩意儿?让您审人啊,您咋还……”他后半句“臭美去了”硬生生咽了回去,没敢说出口。心里直犯嘀咕: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顾别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内勤部办公室。内勤主任刁节芳正和坐在轮椅上的副主任赵溟低声交谈着。看见杨慕进来,刁节芳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惯常的、带着点精明的笑意:“哟,杨支队,来得正好。你的新肩章,顺带拿回去。”她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推过桌面。
那是“捕雀行动”后的晋升授衔。作为核心参战人员,杨慕晋升一级警督,肩章上的四角星花多了一枚。杨慕的目光在那副新肩章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有些复杂,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去,低声道:“谢谢刁主任。”。
这时,他的目光才转向轮椅上的赵溟,声音放缓了些,带着显而易见的敬重:“师父。”。
赵溟,前津关市局刑侦支队长。在他那个年代,刑侦支队尚未分家,全局的刑警力量皆归他一人调度指挥。他曾是津关警界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破获大案要案无数,是无数年轻警察仰望的标杆。杨慕当年从武警支队退役,因自身经历的一些创伤,本意是想潜心研究心理学,甚至曾拜谒过当时心理学界的泰斗江铭教授,却被婉拒,只得到了一封推荐信,让他去找他一位师弟学习犯罪心理学。
结果,犯罪心理学没学成,却误打误撞,跟了当时津关警界预审“四大天王”之首的常东鸣。
常东鸣后来在侦审合一的改革浪潮中离开警队,转赴公安大学任教,专心钻研那时还非常前沿的测谎技术,并开设了测谎专业的研究生方向。但因为专业太“新”、太冷门,根本无人问津。杨慕拿着推荐信去找人,却“认”错了门,面试完了,流程走了一大半,报名表都快填完了,才猛地意识到:不对啊,推荐信上写的人,似乎不叫“常东鸣”啊?!
正当他尴尬地想离开时,常东鸣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笑意的脸上,难得露出点“可怜巴巴”的神色:“孩子,你看在我这么一个孤寡老头子,这儿门庭冷落,压根没人来报名的份上,你来都来了,面试也面了,我看咱俩挺投缘,要不……就将错就错?”。
或许是被那份“门庭冷落”的萧索触动,又或许是常东鸣眼中那种洞察人心的光芒吸引,杨慕鬼使神差地,真的“将错就错”了。于是,他成了常东鸣门下第一个,也是当时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的一个研究生。
直到很久以后,师徒关系早已稳固,常东鸣才在一次小酌后,笑着坦白:“小子,不瞒你说,当时面试你,我这只老狐狸啊,一眼就相中了你这个小狐狸,觉得你天生就是干预审测谎的料!怕你跑了,就用了点……”他顿了顿,带着点得意,“嗯,我们‘预审’行当里的小招数……把你给‘留’下了。”。
而那时,杨慕早已深陷“狐狸洞”中,对这门技术与实战结合的艺术产生了浓厚兴趣,只能继续在这条“错路”上走下去,努力将自己也修炼成一只合格的“小狐狸”。
再后来,他跟着常东鸣老师四处协助政法机关办案,在实践中打磨技艺。也正是这段时间,他频繁出入市公安局,被当时刚从武警支队支队长岗位空降到市局担任副局长(后升任局长)的全嘉和——全局长,给盯上了。准确地说,是再次盯上了。
全局长当年拍着他的肩膀,语气半是玩笑半是坚决:“小子,上次在武警支队让你溜了,这回说什么也不能放你走了!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刑侦支队,这块料,我得留在自己锅里!”。
但最终让杨慕下定决心扎根刑侦一线的,却并非全是全局的强势挽留,更多的,是因为赵溟。这位当时威望正盛的支队长,从未因他是“学院派”、“技术员”出身而轻视他,反而力排众议,顶住压力,大胆地让他出外勤、甚至主办案件,几乎是手把手地,将他从一个局限于仪器和数据的技术专家,淬炼成了能独当一面、洞察人心的侦查员。这份知遇之恩、栽培之情,杨慕一直深深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后来,赵溟在一次抓捕行动中抓获的一名悍匪,刑满释放后蓄意报复,制造了一场极其惨烈的车祸。赵溟虽侥幸捡回一条命,却自此瘫痪,不得不永远离开了他挚爱的一线岗位,转到警保处担任副主任,算是退居二线。在离开刑侦支队前,赵溟竭尽全力向上级推荐了杨慕。全局最终拍板,力排众议,让杨慕这个年轻的“技术派”接任了刑侦支队长的重要职务。
但这背后,或许也掺杂着上层某种不易言说的、并非全然信任的考量。支队不久后便被硬生生拆分重组为一队、二队,无形中分散和削弱了杨慕作为支队长的权责范围。
此刻,杨慕捏着那副象征着晋升的新肩章,感觉分量沉重。
赵溟坐在轮椅上,低低应了一声,目光温和地落在杨慕身上,“最近队里怎么样?还顺当吗?”。
杨慕不动声色地将手中装着新肩章的盒子揣进裤兜,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避重就轻道:“都挺好的,师父您放心,就是些常规案子,忙是忙了点,但还能应付。”他不想让师父为自己操心,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上真切的关切,“您这两天感觉怎么样?腰还疼得厉害吗?上回说那个理疗师预约上了没?”。
聊了一阵子,他又简单提了两句要审的案子,又转向一旁笑吟吟看着他们的内勤主任刁节芳,语气熟稔地说:“芳姐,帮个忙,上回三八节发的那个香水,还有存货不?给我用用。”。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像是解释,又像是自嘲:“总觉得身上沾了股霉烂味儿,从里到外都散不干净。”随即,他换上了更符合当下场景的专业口吻,“一会儿要进去审人,身上一股消毒水味儿,怕待会儿进去,熏着嫌疑人,再让他分了神。用你这香水遮一遮。”。
刁节芳挑眉,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打趣道:“得,我就说嘛,我就说你杨大支队长,无事不登我这三宝殿。行,等着,我去给你找找。”她一边转身在柜子里翻找,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怎么,杨队,您这又是要施展那个美人……不,‘美男计’了?可我听人说,里头那老色鬼王德,好像对男人没多大兴趣啊?”。
跟在杨慕身后的韩岷没忍住,插嘴嘿嘿一笑:“嗨,芳姐,这您就不懂了吧?兴趣是可以开发的!谁让咱们杨队是咱市局公认的‘警花’呢!”话一出口,他脑子里却瞬间闪过那位蓝眼睛“人质”惊为天人的脸,心里立马嘀咕了一句:啧,看来这“警花”地位有点悬乎……不过,那位又不是警察,这么一想,杨队这“警花”名号好歹算是保住了。
杨慕没理会韩岷的插科打诨,接过刁节芳递来的那瓶简约包装的香水,“总不能明知道里头是个色中饿鬼,还把女同事派进去做记录吧?那不是送羊入虎口么?”他边说边熟练地往手腕内侧、衬衫袖口和衣领上轻轻喷了些许。清雅的皂香淡淡弥漫开来。“只能我亲自去会会他了。”。
刁节芳闻言摆摆手,爽快地说:“不用还我了,留着杨支队‘舍身为民’吧。舍不得杨支队,套不着老色狼嘛!”。
杨慕失笑,晃了晃手中的香水瓶:“芳姐真不要了?这味儿还挺好闻,清透,干净。”。
刁节芳连连摆手,笑道,“这都是小姑娘家喜欢的东西,我个老婆子就算了。”。
杨慕笑道,“您才四十二,正是闯的年纪。”。
一旁的韩岷看着刁主任,心里不禁想起局里老人口中那位绰号“笑面佛”的传奇——津关市局近十年来唯一一位女性缉毒支队长。当年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被她盯上的毒枭,没一个不栽的。都说玫瑰好看却带刺,刁节芳这朵玫瑰,刺上怕是还淬着毒。
杨慕似乎也想到了这点,忽然半开玩笑地提议:“芳姐,要不……今儿这阵仗,您跟我一起上?给晚辈压压阵?”。
刁节芳闻言,像是被逗乐了,嗤笑一声,连连摆手:“我?可别了!你小子别臊着我了,赶紧施展你的‘美人计’去!等你的好消息。我也忙着给人牵线呢。”当年叱咤风云的缉毒支队长,如今安于警备处一隅,热心于给人牵媒拉线。
杨慕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韩岷离开了内勤部。空气里,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清新皂香,以及背后那扇门内,隐约传来的、刁节芳翻找青年民警资料册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