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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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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曳晴躲开了他的目光。她猛灌一口酒,酒精的辛辣在口腔蔓延。
“怎么了?”聂伦峰察觉到许曳晴的异样。
“看到一个熟人。”
“仇家?”李远开起玩笑,“你脸都白了。”
许曳晴没有接话。她来回戳着酒杯外壁,心里一团乱麻。
Pub quiz来到第三轮娱乐类。这一轮聂伦峰不是强项,一题都没答对。许曳晴不在状态,基本没有按铃。全组只有李远抢到一题。主持人问香港哪位男演员拿过最多金像奖影帝,李远扑上去喊出梁朝伟的名字。
比赛很快进入白热化阶段。在决胜轮到来前,场上有两个队伍并列第一。一队是许曳晴、聂伦峰和李远组成的Jane’s prince charming, 另一个就是那个身穿马甲的男生所在队伍。
酒吧开始造势。乐队把架子鼓敲得震天响,赤橙黄绿的顶灯加速旋转,超强聚光灯啪啪啪地逐一打在参与答题的几桌人身上。金发男主持跳上舞台,高声宣布决胜轮正式开始。
这一轮的主题是香港。
“1996年哪位香港运动员为香港赢得历史上第一枚奥运金牌?”
聂伦峰抢答:“李丽珊”
“正确!”
“香港最高峰是哪座山?”
马甲男抢答:“大帽山!”
“正确!”
“香港第一家电视台是?”
“TVB!” 许曳晴按下抢答键。
“回答错误!”男主持喊道,“Jane’s prince charming扣一分!”
全场哗然。
此前几轮的比赛中,均是答对加分,答错不扣分。不料到了决胜局,规则变成了答错反要扣分。
许曳晴沮丧地低下头,暗自咬紧了牙关。
不远处的马甲男看着这一切,嘴角轻扬。
比赛仍在继续,很快,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聂伦峰和马甲男身上。聂伦峰坐在离舞台最近的这桌,英俊、沉稳、势在必得;马甲男坐在酒吧最后方,肆意、蓬勃,来势汹汹。
两人你追我赶,互不相让,两支队伍的分一直咬得很紧。
比赛很快来到最后一题,现场比分是15比15平。
鹿死谁手就靠这一题了。聂伦峰和马甲男不约而同地将手靠近面前的抢答器上。
“香港的邮政编码是什么?”
聂伦峰愣住了。他的手悬浮在抢答器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清脆的铃声从身后响起。马甲男站起来,高举拳头喊道:“香港没有邮政编码!”
“回答正确!”
全场沸腾,掌声和欢呼声从西面八方涌向马甲男,庆祝他是今晚当之无愧的明星。喧闹声中,马甲男将目光转向许曳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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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e’s prince charming拿了比赛的第二名,酒吧邀请团队派代表来前台挑选玩偶奖品。
“你觉得哪个好?这个可爱吗?”许曳晴举起一个龙猫。这个龙猫有着浅灰色的肚皮,身体相对于头部而言有些过长,“是个高个子龙猫。”
李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远远地瞥了聂伦峰一眼,然后低头对许曳晴小声道:“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
李远手里拿着高个子龙猫,一边把玩一边压低嗓音说:“我想换组,你能不能帮我问问Paul工业组还要不要人?”
“换组?”许曳晴愣了神。她放下龙猫,把李远拉到酒吧门口。“Tina不是很照顾你吗?我看她每次出差都带着你,有什么事情也想着你。”
李远低头揉搓着袖口,将袖子上的那颗纽扣转过来又转过去。最终,他掸了掸袖子,避开许曳晴的视线道,“我就是不想再覆盖奢侈品板块了。换组的事情我自己也会跟Paul提,但你如果能帮我说两句话就更好了。”
“我说话也没什么分量吧。”许曳晴耸耸肩膀。
“你帮我说就行了,Paul会考虑你的意见的。”李远留给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就先回座位了。
许曳晴手里拿着高个子龙猫,一时摸不着头脑。舞池前方,李远已经和聂伦峰聊上了。蓝色灯光打在李远的脸上,让他的脸看起来像被冰冻了上千年般没有血色。许曳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她也理不清头绪。于是她在吧台又点了一杯酒,然后把龙猫夹在腋下,越过拥挤的人群走回座位。刚坐下,就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马甲男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近在眼前。
“好久不见。”他手里拿着一杯酒,眼里亮晶晶的。
“好久不见。”许曳晴慌张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他放下杯子,俯身凑到许曳晴的耳边低语道,“五年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五年了,他的嗓音比印象中更加深沉。许曳晴的喉咙干得厉害。她仰头猛灌一口酒,浓烈的酒精点燃五脏六腑,过去的记忆如开闸泄洪奔涌而至。
李远用胳膊肘捣了捣许曳晴:“介绍一下?”
还没等许曳晴开口,马甲男已率先伸出手:
“我叫秦浩天,是许曳晴的大学同学。”
然后,他将手转向聂伦峰。
“幸会。你是全场MVP。”
聂伦峰眯起眼睛。几个月相处下来,许曳晴已经看出这是聂伦峰打量人时的习惯动作,警惕却也不动神色。
“你好,我是Paul,聂伦峰。”他一把握住秦浩天的手,两人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晴晴,”秦浩天拿起酒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许曳晴耳语,“我那桌还有点事,等我处理完再来找你。”
他把晴晴两个字说得格外亲昵,就好像那年他在大学操场的槐花树下喊她那样。
许曳晴咬紧嘴唇。
李远瞪大眼睛。
“那家伙到底是谁?”
“我的大学同学。”许曳晴用劲按压太阳穴。嘈杂的音乐声里,她的脑袋炸裂般疼痛。
“也在香港工作?”
“我不知道,断联好久了。”
“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保送了我们学校直博。”许曳晴平静地回答。开口的那瞬间,她甚至惊讶自己竟能如此波澜不惊地说出这句话。当年,她拼尽全力想要拿到保送的名额,却在截止日期前收到候选人必须递交推荐信的要求。那两周,她跑断了腿,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却都无法拿到学院要求的“正处级以上、非本校学术专家出具的实名推荐信。”
当秦浩天一脸轻松地拿着教授姨父的推荐信走进辅导员办公室的时候,许曳晴就知道一切已尘埃一定。她苦苦攀登的那座大山,在她登顶前轰然倒塌。飞沙走石一泻而下,把她的学术梦想和热血青春全部埋葬。
她曾为此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梦里她翻来覆去想着母亲伏案学习的身影,那句“时间不多了”近在耳畔。虽然那时候许曳晴才22岁,可她已经惶然感到人生短暂。直博的名额从指尖滑落,她的人生似乎也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在回想,那时她还是太年轻幼稚,时常充满澎湃的希望,又时常陷入痛苦的绝望。事实上,后来的生活非但没有因为错过读博而变糟,反而在她眼前展现出另一种不曾料想的斑斓模样。她离开家乡,来到香港,读书、工作、成长,世界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她这五年经历的事、接触的人、收获的感悟,都是以前不曾想象的。回看这一切,当时没拿到保送的名额,反而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的庇佑了。
只是现在,这个抢走她名额的秦浩天,这个和她朝夕相处三年又给她致命一击的前男友,为什么会出现在香港?
临近十点,PTS的同事们逐个起身回家。李远见许曳晴喝得太多,便想拉她一起走。许曳晴甩开李远,大声喊道:“你们走吧,我们自己会回去。”
“你都这么醉了,不能再喝了。”
“你别管我。”许曳晴睁着迷蒙的眼睛,仰头又灌下一大口酒。“我酒量好得很,千杯不醉。”
李远再次尝试把许曳晴从椅子上拽起来,聂伦峰拦住了他。
“你们先回去吧,我会送她回家。”
“你知道她住哪里吗?”
“我知道,她的室友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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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上为什么,许曳晴心里堵得慌。她只是想借着酒精让自己好好放松一晚。拍宣传片掉链子的事情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上,她深感愧疚的同时也担心自己永远无法克服对镜头的恐惧;虞鼎的调查让她心力交瘁,她像一个人摸黑在迷宫里行走,每一条路都像是绝路;与此同时,秦浩天的出现让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情感又涌了上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放下了秦浩天。如果放下了,为什么刚才那三分钟的相遇就让她如此兵荒马乱?
她拿起菜单,还想再点一杯酒,聂伦峰拦住她。
“够了。”
“你别管我。”她甩开聂伦峰的手。
“不就是个前男友,至于吗?”他懒洋洋地说。
许曳晴不可思议地看着聂伦峰。他怎么知道秦浩天的身份?
“没想到你喜欢这款,”聂伦峰仰头喝酒。喉结滑动,棱角分明的侧脸刀削般锋利有型。
“你怎么知道他是……”
“我有一双视力正常的眼睛,”聂伦峰顿了顿,补充道:“你就不一定了。”
“你才……”许曳晴反驳的话刚到嘴边就停下了。不远处,秦浩天正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他的两颊已经有了明显的红晕。
“晴晴。”秦浩天走到眼前,咧嘴嘴对她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总会眯成一条缝,以前是,现在还是。许曳晴记得,她第一次在学校操场上看秦浩天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演说时,他的脸上也曾挂着这样的笑容。
“我来香港两年了,真没想今天居然在这里见到你。”
两年?
许曳晴在心里飞快计算。就算秦浩天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三年时间内就拿下经济学博士学位。
“两年前你不应该还在学校读博士吗?”
“我没有读完。”他耸耸肩,语气很平淡,“读到第二年我就发觉自己不适合读博士,所以退学了。”
“退学了?!”
“读博让我意识到自己是个实干家,更是适合进企业做事。”秦浩天大咧咧地说。
许曳晴感到被人背刺一刀的痛苦。回想起十八九岁的自己,为了直博名额拼命学习,三年来像苦行僧一样行走在大学校园里,就是为确保大四开学时能拿到那仅有的一张博士入场券。哪怕学校后来突然改了规定要专家推荐信,许曳晴也不曾想过放弃。那些日子里,她反复翻阅自己少的可怜的联系人列表,在各科老师的办公室之间来回奔走,就是为了求到一纸推荐。
“你知道这个直博名额多宝贵吗?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她声音颤抖着质问。
“哈哈,”秦浩天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那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读博有多没用。做学术又累又闷,读五年都不一定能毕业,毕业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即使找到工作也赚不到钱。”他捋捋头发,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散着幽幽的绿光。“在企业工作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在香港,又能赚钱又有得玩,比读博好多了。”
许曳晴真想给他一拳。
“你呢,晴晴?”秦浩天又凑近了一点。他身上带着腥热的酒气,眼里则湿漉漉的。“你看起来过得也很不错。刚才我说你变漂亮了,这不是假话,我是真的这样觉得。”
他后退一步,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了许曳晴。
“look at you,苗条了也会打扮了。你变化这么大,我都不敢相信你是晴晴。”
他把晴晴两个字说得又轻又缓,好像那是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暗号。一个能触达过去,开启未来的暗号。
“刚才看你们好像是公司同事一起出来喝酒。你在哪里上班?”
“我在PTS做分析师。”
“大银行。”秦浩天竖起大拇指。
许曳晴不想再待下去了,她没法这样面对秦浩天。“太晚了,我要回家了。”她推开椅子,正要抬腿离开,胳膊肘却被钳住了。
“这时候,你不应该问问我在哪里工作,最近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吗?”秦浩天看着她,那双眼睛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五年了,你一点都不好奇我的情况吗?”
许曳晴停下了脚步。她心里还是有点好奇。
“你在哪里上班?”
“我是一家本地企业。”
“哪一家?”
“泰诚会计师事务所,你听说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