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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4 ...

  •   许曳晴左手托腮,右手哒哒哒地反复敲击手机屏幕。酒精在胃里翻滚,身体越发燥热。

      五分钟前,她的屏幕上跳出一条信息。信息只有短短的一句“hi”,发信人头像是一匹奔腾的骏马。

      “这么土的头像。”手机倏然亮起的瞬间,聂伦峰哼笑一声。

      许曳晴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不久前,秦浩天因要加班而提前离开。临走时,他再三要求和许曳晴互加微信。

      人刚走,信息就发了过来。

      这条微信虽然简短,却搅得许曳晴心神不宁。她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但屏幕亮起的那瞬间,她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Hi而已,”聂伦峰眼角抽动,语气有些不屑:“有必要这么心神不宁吗?”

      “我的私生活和你无关吧。”

      “当然无关。”他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坐着看戏的表情:“但你是覆盖虞鼎的分析师,他是负责核查虞鼎财务的审计师。严格来说,你们有潜在的利益冲突,如果他向你透露了关于虞鼎的内幕消息……”

      “那我正好有充足证据证明虞鼎的财务问题。”

      “那你作为工业分析师的职业生涯就结束了。”聂伦峰轻飘飘地说。他说得轻巧,但许曳晴知道他不在开玩笑。

      “我心里有数,我也是考过CFA伦理科目的人。”她为自己辩护。

      杯中酒已经喝完,许曳晴却不想走。酒精在全身游走,她好像踩在云朵上,远离大地和尘埃,什么事也不用烦恼。

      这些年,她一直过得太紧张了,从工作到感情,每一样她都想紧紧抓住,生怕一松手,一切就灰飞烟灭了。

      许曳晴举起手,想再点一杯酒。

      “够了。”聂伦峰抓住她手腕。

      她的目光凝聚到他的手上。一只宽大、粗壮、筋脉分明的手,正紧紧握着她纤细的手腕。

      聂伦峰意识到不妥,立刻松手。他举起酒杯,但杯子里只有几块晶莹的冰块和杯底浅浅一层浅黄色的液体。

      “没酒的滋味不好受吧”许曳晴撑着下巴笑。她脑袋已经开始混沌,行事也变得大胆。

      “再陪我喝一杯吧。我心情不好。”她将手搭在聂伦峰的手背上,对他眨眨眼睛。“一杯就好。”

      聂伦峰迟疑了一两秒。

      “最后一杯。”他招手叫来服务员。

      ===

      龙舌兰端上来,许曳晴咣咣灌了几大口,辛辣的味道在口腔里横冲直撞,她的鼻子一阵酸涩。

      打开手机,那句hi出现在眼前。她关闭屏幕,又打开,又关闭,如此反复,心烦意乱。

      几步之遥的舞台上,黑人男歌手正幽幽地哼唱一首爵士歌谣,那歌声低沉忧伤,似乎在讲述某个令人心碎的故事。

      许曳晴心酸寂寞。她再次举起酒杯,聂伦峰直接拿走她的杯子。

      “有必要这样为前男友买醉吗?”

      “我不是为他买醉。我又不喜欢他。”

      “我没说你喜欢他。”

      “你说错了。”许曳醉眼朦胧地看向聂伦峰,眼里湿漉漉的。“我就是喜欢他。”

      怎么能不喜欢呢?从秦浩天一脚踏上操场海选学生会主席的舞台那一刻起,她的心就牢牢地捆在了他的身上。那时候的他瘦削、黝黑,短发平头干净清爽。他一直是她最欣赏的那种人,面对机会勇于出击,将命运牢牢抓在手里。他在学生会呼风唤雨,在球场上横冲直撞,面对感情,他也勇猛得很。当年,他在宿舍楼下摆了盛大的玫瑰花阵表白,尽管许曳晴心里觉得这阵仗又土又惹人注目,但她完全无法拒绝。有几个十八九岁的女生能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场合下说“不”呢?

      这一晚喝下去的酒精在身体里集结成军,开始作威作福。她的大脑已经天旋地转,眼前的聂伦峰有了重影。这两个聂伦峰一模一样,棱角分明的下巴,高挺的鼻梁,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呢?”她趴在桌子上问。

      “我什么?”

      “你有女朋友吗”

      他没有回答。

      “前女友呢?。”

      他摇头。

      “鬼才相信。”许曳晴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

      她凝视着聂伦峰的脸,目光从他的眼睛移到他的唇,再顺着紧致的下颌线一路向下,经过他的喉结和前胸。然后她又将目光重新放在他的眼睛上。

      不知哪来的冲动,她伸手覆上了他脸颊,手心沿着他的下颌角轻轻滑动。

      “你这张脸,走到哪儿应该都很受欢迎吧。”她浅声道。说着,她凑近身体,在那酒气和松木香味夹杂的空气里,仔细端详聂伦峰的脸。

      上帝真是不公平,对普通人如此严苛冷酷,却把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倾囊给了聂伦峰。这样俊俏的一张脸,英气的眼睛、拔地而起的鼻梁、线条分明的下颌角。她轻轻拍打着聂伦峰的脸颊,自然地好像在拍一只温顺老实的大狗。

      “说实话,就算我眼再瞎,也看得出来你长得是真水灵。我上错车那天,虽然你戴着口罩,我也一眼看出来你是个帅哥。”

      聂伦峰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刚要说些什么,许曳晴摇摇晃晃地打断了他的话。

      “可惜了……”她喃喃道。

      “可惜什么?”

      可惜了你被迫要在香港呆一年?可惜了你要不想虞鼎调查?可惜了你大半夜要在这里陪我喝酒?许曳晴脑袋一片昏沉,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醉醺醺地看着聂伦峰那深不见底的眼睛,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问题:

      “傅希童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聂伦峰回答得干脆。

      “那她那天为什么……”

      “我有件事想问你。”聂伦峰打断了她的话。

      “那天我们在船上拍宣传片的时候,你到底怎么了?”

      “我晕船。”许曳晴移开目光。回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她的胃一阵翻江倒海般难受。

      “你没有晕船。”

      她无奈地笑了一声,将额边的碎发抚至耳畔。她能说什么呢?像聂伦峰这样顺风顺水的人生赢家,哪里能理解普通人的痛苦呢?

      “我只是想确认,你当天是否因为我做了什么事情而感到不自在。”他一脸郑重地看着她,”如果有的话,请让我知道,以后我会避免。”

      “和你无关。”

      “那和其他的同事,或者傅希童有关吗?”

      “都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OK。”聂伦峰点点头。“工作上有任何情况你都可以和我说。好的坏的,我会帮你兜底。”

      “你已经帮我兜底了。”许曳晴挤出一个微笑,“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因为晕船才放弃拍摄的。”

      不远处,黑人歌者悠悠地唱起那首著名的美国民谣。

      500 miles

      If you missed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Lord, I'm one, Lord, I'm two, Lord,
      I'm three, Lord, I'm four,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光影闪烁,歌声缱绻,在忧伤辽远的曲调里,许曳晴的眼泪掉了下来。十年前的那个夏天,炎热、残酷、没有尽头。高考的压力和母亲骤逝的噩耗合成一座大山压得她无法喘息。这座大山至今仍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她仍佝偻着背,不分日夜地扛着大山行走。

      泪水蒙住了她的眼睛。在咸湿的眼泪中,聂伦峰递来一张纸。

      ====

      “你不理解也没关系。”许曳晴抿了一口酒,“我以前只和秦浩天说过这件事,他听完后,只是说我妈妈不应该买便宜的煤气灶。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再亲密的人也无法分担你的痛苦。”

      不知是否是酒精作祟,许曳晴忽然有了强烈的倾吐欲望。她渴望把心头的巨石移开。千斤巨石盘踞在那里太久了,她就要承受不住。借着醉意,她选择将埋藏在心底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聂伦峰。

      她并不指望他理解,她只需要有人倾听。

      但令她意外是,听完这一切的聂伦峰呼吸变得很重,胸腔一上一下地剧烈起伏。他的下颌角紧绷着,手上青筋暴起。

      “Two more.”他招手又要了两杯酒。

      “我差不多了。”许曳晴赶忙拦下他。她今天确实喝多了,胃里翻腾的感觉已经让她很难受。

      “我没给你点。”

      服务员端着酒走过来。还没等他把酒放在桌上,聂伦峰便从他的手中接过酒杯,仰头大口灌酒,有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出,他用手背顺势一擦。

      “你也喝太多了!”许曳晴抓着他的小臂企图制止,但他高大的身躯就像一座大山无法撼动。许曳晴晃着聂伦峰的膀子,心想他再怎么为她感到抱歉,也不必这样把歉意寄托在酒精里。但渐渐的,她意识到,聂伦峰不是在为她的悲惨经历喝酒哀悼,他是在为自己哀悼。

      她犹疑着问:

      “你……也有类似的经历?”

      “三次。”

      他平淡的语调像一记重拳打得人生疼。

      许曳晴哑然。失去母亲的经历已经彻底改变她的一生,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仍在午夜梦回时重新将她吞噬。如果同样的痛苦经历三次,那将会对一个人产生怎样的影响?

      “你的妈妈也是意外去世的吗?”

      “爸爸去世那年,我还不到六岁。当时我被绑架了,我爸过来救我,子弹穿透了他的脖子。”

      许曳晴震惊地说不出话。她想起自己在日本小黑屋的遭遇,那一天,聂伦峰失控地来回摩挲她的小臂,慌张地撩起她颈后的头发。

      “绑匪用麻绳把我反绑着,手臂上全是血痕。”

      “他们当着你的面……”许曳晴说不下去了。

      “我亲眼看到……子弹穿透他的脖子……到处……到处都是血……”聂伦峰呜咽了。

      许曳晴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此刻任何语言都太过苍白。这么久以来,她一直以为聂伦峰是人生一帆风顺的顶级赢家。直到此刻,当他心底的痛苦和悲怆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她的眼前,她才认识到自己其实对聂伦峰知之甚少,她也从未尝试去好好了解他这个人,无论是以下属还是朋友的身份。

      于是她做了一个任何朋友都会做的事情。

      她站起来,将聂伦峰一把揽入怀中。她搂着他宽阔的肩膀,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聂伦峰没有拒绝。他把头靠在她的胸口,过了一会,他将手环上她的腰。许曳晴感到自己胸口有些微湿。她本想低头再说些安慰的话,但胃里忽然掀起一阵狂风猛浪,这一天吃下去的所有食物争前恐后地向上翻涌。她尝试闭紧嘴巴,但不适感好像火山喷发一样激烈汹涌,一股力量从胃底直冲喉咙,搅着她的舌头勒令她张开嘴。

      她哇的一声吐出来,棕黄色的液体夹杂着腥气冲天的酒味全部落到了聂伦峰的粉色衬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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