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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4 ...

  •   出发日本前的最后一个周五,聂伦峰的手机上弹出一条信息。

      “明天5:45am,老地方见。”

      聂伦峰回了个ok的手势。

      这是个宁静凉爽的早晨。五点刚过,聂伦峰就在窗外的婉转鸟鸣声中醒来。他给自己泡了一杯浓缩意式咖啡,随后捧着咖啡杯走入前阳台。

      习惯了喧嚣的东方之珠尚未醒来,整个城市沐浴在宁静安详的氛围中。沿着山路向下望去,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静穆地伫立着,似乎在悄然等待晨光的降临。远处的维港海面一片安宁,岸边有几处巨幅霓虹灯牌沉默地亮着。

      聂伦峰思绪万千。来港三个月了,他对这片土地的感情变得复杂。从接到调动通知到下飞机的那一刻,他一直很排斥回港工作这件事。但这短短三个月间,香港用她独有的拼搏、热情和多元,向聂伦峰展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亚洲都会形象。叮叮车响着铃儿沿着路轨悠然驶过,冒着热气的鱼蛋粉面让人垂涎欲滴。中环街头永远步履匆匆,兰桂坊的夜晚流灯溢彩,不同肤色发色的人们在这里相聚,工作、学习、生活,给这座城市增添五光十色的独特魅力。

      以前,每每提到香港,他想到的都是一片黑色,夜晚、墓地和无尽的泪水。可现在,香港在他眼前悄然蜕变,他既想探索更多,却又犹豫不前。

      凌晨五点45分,他开车准时抵达大屿山。寂寥的清晨,山间万籁无声,天空如深蓝色的绒布辽阔幽远。

      蒋义南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自从聂伦峰来香港以后,蒋义南便时常约他开车跑山。两人喜欢在凌晨出发,酣畅淋漓地开上几圈后,一同在山顶等待朝阳喷薄而出的那一刻。每当朝阳洒下万丈光芒,聂伦峰那颗业已冰冷的心都感到一阵痛快舒畅。

      和往常一样,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后就坐进了各自车里。聂伦峰调整好座椅位置,松开手刹,踩下油门,车辆如脱弦的利箭向山顶飞驰。加速度带来的惯性力把他紧紧按在椅背上,轰鸣的引擎声让他心潮澎湃。开足马力驰骋在大屿山蜿蜒曲折的山路间,他感到心脏在蓬勃地跳动。

      蓬勃,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还曾为什么人或事感到过蓬勃了。父母过世后,他的生活就变成了一滩死水,没有期盼,没有未来。他日复一日地工作、休息、工作、休息,生命就是一个来回晃动的钟摆。他有时候会想,这钟摆究竟什么时候会因年久失修而停摆,他害怕停摆的那一天吗?

      当然不。新生命的降生,老灵魂的逝去,不过都是自然规律罢了。

      几圈山路跑下来,时间已经过了六点。聂伦峰和蒋义南默契地向山顶的方向驶去。他们把车并排停在那片刚有野草萌芽的土地上,倚着车门,屏息等待旭日跳脱海面的那一刻。

      此时,东方已渲染出浅浅的橙黄色,平静辽阔的海面上,几只鸟儿展翅翱翔。

      蒋义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镶着金边的方形金属打火机,看着打火机上的表盘道:

      “日出还有五分钟。”

      聂伦峰笑了:“这是打火机还是手表?”

      “一箭双雕。”蒋义南点了根烟,眯着眼睛凝视远方。

      “开公司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没有兴趣。”

      “不妨再想想。”蒋义南对着天空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看着聂伦峰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人生在世,总要做点事情。创业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你现在有这个机遇,为什么不抓住呢?”

      “九死一生的游戏,我不必蹚这趟浑水。”

      “你跟我一起做这趟生意,十有八九能成功。”蒋义南笃定地说。“现在香港政府着力打造香港作为亚洲国际都会的形象,积极扶持大型赛事在香港举办。现在这里有马拉松、音乐节、艺术展、国际七人榄球赛等等,但你最喜欢的赛车项目呢?这么多年来,在香港开办的赛车赛事屈指可数。我们现在借着政府鼓励创业的东风,开办一个本港文化赛车中心,一方面为车迷提供高端驾驶模拟体验,另一方面作为中间商,牵头国际大型赛事来港开办,你对赛车的热情加上我在商界的经验,一定能做出一番成绩。”

      蒋义南吸了口烟:“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要浪费了你的才华。”

      “我不是做企业家的料。”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蒋义南掷地有声,“你不逼一把,怎知道自己不能成功?”

      成功又能怎样?聂伦峰心想,当年父母创办纺织厂,生意如火如荼,他们以爱国商人的形象跻身富裕阶层,既有社会地位,又积攒了家庭财富。但到头来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件事后,父亲身亡,母亲带他远走他乡,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就此破碎不堪,他的童年泡在悲伤与思念里,腌出一颗孤独无助的心。如果说他从父母的企业家故事里学到了什么,那第一课一定是珍爱生命,远离创业。

      “我再考虑考虑吧。”聂伦峰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远方,红日已经探出小半个脑袋,天海接壤处,橙光越发明亮艳丽,大有要一泻千里染遍苍穹的架势。

      “你跟傅希童相处的怎么样?”创业的事情才谈完,蒋义南紧跟着又说起另一件事。

      “傅希童?”聂伦峰有些惊讶,“我和她只是朋友。”

      “不考虑更近一步吗?”蒋义南吐着烟圈幽幽说道,“你也32岁了,男人要先成家,后立业。”

      “……”

      “傅希童刚毕业的时候约我做过一次采访,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这姑娘性格很温柔,对自己的事业也有想法,你不妨多多接触。”

      这一两年来,蒋义南越发爱过问他的工作和感情生活。聂伦峰没从父母口中感受到的催婚压力,现在都被蒋义南加倍还回来了。

      可明明,蒋义南自己都还是光棍一个。

      谈话间,朝阳已跃出海面,万丈光辉铺满无垠天地。山、海、天交相映衬,世界如此宽阔宏大,风中涌动着大自然的蓬勃生机,让人心怀敬意。聂伦峰张开双臂,感受山风拂过他的头发和身体。蒋义南虽然有些唠叨,但说的话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十年了,或许他确实应该结束一个人在世上踽踽独行的日子了。

      下山前,聂伦峰忽然想起一件事,喊住了正要发动引擎的蒋义南。

      “上周我们公司宣布了收购博恩证券。”

      “我看到新闻了。”

      “许曳晴也跟着过来了。”

      蒋义南点点头,似乎一早就知道这件事。

      “我不是因为你的话才额外把她加进名单。我把她带过来,只是因为两周前我们组有同事突然辞职,我需要一个初级分析师。”

      蒋义南又点了一根烟。他半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道:

      “你因为什么原因选择把她加进名单并不重要。还是那句话,我在商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看人一等一的准。那天和许曳晴聊了几句,我就知道她不是等闲之辈。你好好引导,日后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惊喜还是惊吓,现在很难说。”聂伦峰没好气地说,“她来公司第一周就搞了个乌龙,差点把报告发给不是我们客户的基金经理。”

      “要允许新人犯错。”蒋义南笑道。他把没抽完的半支烟扔到地上,又用脚来回碾压。聂伦峰瞥了一眼那半截烟,烟头处还有星点红光。他将烟头用纸包起来,确保完全熄灭后,扔到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防止山火,人人有责。”

      ====

      回家后,聂伦峰看到晓云楼入口处停了一辆搬家卡车。几个大纸箱叠着摆放,上面写着17D。

      看来17楼D室的租客要住进来了。

      自从入住晓云楼以来,聂伦峰常看到房产中介带客人过来看房。这一两年香港房价跌得厉害,前不久的政府报告更指出房价已跌到十年前的水平。邻居说,17楼D室的业主一直想卖楼,但苦于楼价低水,挂牌两年都无人问津。前不久,业主放弃售楼,转而做起了租盘。虽然开价低于市场均价,但过来看楼的租客仍屈指可数。

      邻居小声告诉聂伦峰,17楼D其实是一户凶宅。二十多年前,业主因生意失败患上情绪病,先在家里用水果刀杀死了老婆,然后从晓云楼顶层天台跳楼自尽,尸体径直坠落楼下泳池,现场染红池水。开放商迫于压力,不得不永久关闭原来的泳池,然后在天台重新建了现在的无边泳池。关于那个惨死于丈夫砍刀之下的女人的传说也很快在邻里之间流传开来。有人说,她的灵魂一直得不到安息,每逢雨夜,她就借着夜幕和大雨的掩盖,回来看看曾经的家。

      “香港人讲究风水,好少有人愿意住凶宅。我觉得呢个盘租唔出去。”

      但没过多久,聂伦峰又听邻居说起,17D是被一个大陆男租客以低于市价30%的价格租走了。

      “后生仔,唔惊呢D嘢。(年轻人,不怕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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