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许曳晴》莉齐儿

9、3-1

　　本港消息：中国企业走出国门。大中华区领先的工业公司虞鼎重工今日宣布旗下首个海外工厂在日本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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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七点，许曳晴抵达香港国际机场。和她一起抵达的还有一个半个人高的大箱子，里面装满了虞鼎重工相关的文件和材料。两周前，她举手争取参加虞鼎新工厂开幕式的机会，聂伦峰稍稍思忖后就同意了，一切就好像春天之后是夏天，打雷一定会下雨一样自然。

　　她拖着大箱子找到登机口，开始办理值机手续。过海关的时候，她瞥见那张静静躺在钱包里的IANG签证。粉红色纸条上列明的失效日期越发接近了。许曳晴叹了口气，心想一定要在PTS安安稳稳度过接下来的这半年，确保八月底成功续签。

　　距离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登机口的候机乘客并不多。许曳晴找了个空位坐下，从托特包里拿出三周前虞鼎刚发布的最新年报。这份年报里，营业收入、净利润、毛利率等核心数据均录得大幅上涨。各大投行的研究部对年报作出积极反馈，包括PTS在内的几家大行都对虞鼎股票给出了买入评级。

　　虽然业界一片看好，但许曳晴对虞鼎的战略方向仍持怀疑态度。在日本开厂是一招险棋，暂不说日本本土客户对外资企业在日开厂的包容度，就拿已有数据来说，虞鼎重工的企业负债率已经随着新厂扩张水涨船高。

　　许曳晴读年报向来读得仔细。她喜欢用彩色马克笔标出重点，页尾的每一行小字脚注也绝不放过。她的电脑里有一个专门的文件夹，存满了目标公司近十年的年报。每当新一期年报发出，许曳晴都会拉出数据做纵向对比，画图观察趋势；她还把目标公司和竞争企业的业务数据做详细比较，任何偏离行业平均水平的数据都会被她拿出来单独研究。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像个法医，拿着一把冰冷的小刀对着一本厚厚的年报剔肉切骨。

　　看得正起劲的时候，登机广播响起，乘客们起身开始排队。许曳晴跟着人流走到了队伍尾端，她来回张望了一下，发现聂伦峰还没来。

　　距离起飞时间还有半小时，他不会睡过了吧？

　　许曳晴手指来回敲着年报封面。她毕竟刚加入PTS不久，对业务还不是百分百熟悉。要是聂伦峰真的错过航班，那接下来的日本行程她要如何独自应对呢？眼见几百人的登机队伍慢慢缩短，许曳晴一边跟着人群挪步一边给聂伦峰发信息。她刚按下发送键，忽然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聂伦峰拖着一个小型黑色行李箱走了过来。他身穿一套简洁的黑色暗纹西装。白衬衫的边从袖口处微微露出，显得清爽整洁。许曳晴发现，聂伦峰这人其实很注重外表。他的衣柜里可能挂着几十套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修身西服，但仔细观察袖口、裤脚等位置，就能看出每一套都是量身定做，款式虽有所不同，但都颇有心机地突出了他肩宽腿长的身材。

　　在PTS工作的这几周，许曳晴越发理解了李远所说的“聂伦峰身上有一种奇特的能量场”。无论是外形、性格还是气度，聂伦峰总显得与众不同。他待人处事亲切有礼，不急不躁，给人一种聪明又周全的感觉。工作中，无论是见新的客户还是合作伙伴，聂伦峰三两句话就能聊得对方频频点头，几个回合下来就拓展了资源和人脉。或许是太聪明的缘故，聂伦峰有时候有点毒舌，时不时地喜欢揶揄几句。这种揶揄多一分就显得刻薄，少一分又缺少趣味，但聂伦峰每次程度都把握得很好，因此更能逗得全场笑声不断。许曳晴信誓旦旦地对李远说，聂伦峰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心理创伤，所以才能这么变态地打造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形象。

　　“都准备好了？”聂伦峰走到许曳晴面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昂头挺胸地说。“不过刚才一直没看到你，我还担心你误机。”

　　聂伦峰瞥了许曳晴一眼，似乎不敢相信她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你来得很早吗？”

　　“提前三小时到的机场。”

　　“该不会又是六点钟就起床了吧？”

　　“宁愿早一点起来准备，也不要临时手忙假乱。”许曳晴把包从左肩换到右肩，然后给了聂伦峰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呢？该不会是睡过了，所以才这么晚来登机口吧？”

　　“我早就来了。”

　　“什么时候？”

　　“两小时前。”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过完安检后就一直在这里候机，怎么没有看到你？”

　　“因为我在商务舱候机室。”聂伦峰晃晃手里的机票。

　　许曳晴这才意识到，像聂伦峰这样职位的人，出差待遇自然不同于她这种普通牛马。随着登机催促广播响起，聂伦峰拉着小箱子走向商务舱专用登机口，滴地一声刷完票后，迈着大步走入登机长廊。

　　许曳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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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体A330飞机采用2-4-2的座位设计。许曳晴坐在后排左侧靠窗位，她右边的座位是空的。

　　飞机平飞后，许曳晴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蓝天，心中涌起一阵浪漫和感动。她从小就是一个有远大志向的女生，尽管出身在小县城，但许曳晴一直渴望能去一个更大的世界施展拳脚。刚上幼儿园的时候，作为医生的妈妈曾给她买了一套幼儿医学读物。妈妈指着封面上那群穿白大褂戴听诊器的小男孩说，这里也应该有女孩的位置，如果许曳晴愿意，她将来也可以成为穿白大褂戴听诊器的医生。

　　但许曳晴对盘综错杂的血管、分出四个脑叶的大脑和噗噗跳动的心脏并不感兴趣。她从小喜欢数台阶、数路灯、数树叶，上学后更是年年数学考满分。小学五年级，许曳晴闯入县城小学生数学竞赛决赛。开赛前，有个对手小男孩走过来对她说：

　　“我妈妈说了，女生的数学学不过男生，你今天一定比不过我。

　　许曳晴回家就哭了。妈妈温柔地替她擦掉眼泪，捧起她稚气未脱的小脸告诉她，无论男孩女孩，谁都可以学好数学。只要有目标，且愿意付出努力，许曳晴可以成为她想成为的任何人——数学家、工程师、宇航员、海底探测员，许曳晴的世界没有边界。

　　说罢，妈妈笑眯眯地把那张写着许曳晴名字的数学竞赛冠军奖状贴到了墙上。

　　中学时代，许曳晴以为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醉心于函数、拓扑、代数等研究的数学家。可是大学开学几周后，许曳晴便敏锐且沮丧地意识到，数学是天才的游戏，而她离天才还有些距离。一顿穷追猛赶后，许曳晴知道是时候接受事实，另谋出路了。大二一开学，她转到金融系，和秦浩天成为同班同学。

　　许曳晴本来的想法是在大四那年申请本校金融系直博，按照她的成绩，直博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偏偏在名单公布前的一个月，系主任忽然宣布，直博候选人必须有正处级以上、非本校学术专家出具的实名推荐信。许曳晴四处奔走，仍无法拿到那一纸推荐信，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直博名额落入他人手中。

　　她为此消沉了好一阵子，直到妈妈以前常说的那句“时间不多了”像一口大钟在她的头顶反复鸣响，她才陡然惊醒。

　　如果一个人一直为错过太阳而哭泣，那TA也会错过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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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咚”，客舱提示音响起。机长宣布，航班还有45分钟抵达东京羽田国际机场，飞机将在五分钟后开始下降高度。

　　许曳晴将手轻轻放在窗户上。看着眼前无垠的蓝天和辽阔的云层，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梦想近在咫尺。这趟四小时的飞行后，她将以一名年轻分析师的身份抵达东京，率先踏入众人期待已久的虞鼎海外工厂。这感觉就像一个艰难跋涉很久的人，终于看到向往的绿洲。

　　她深吸一口气，拉直椅背，将空姐发的小枕头舒舒服服地垫在腰部。这时，客舱提示音冷不丁地再度响起。

　　“各位旅客，我是本次航班机长。刚才接到空管通知，东京上空突降暴雨，预计下降过程会较为颠簸，请乘客做好准备。”

　　许曳晴警觉地拉紧了安全带。

　　尽管这些年已经飞出了航空公司金卡，但许曳晴对飞行的恐惧就像猫科动物天生怕水一样难以根除。起飞前几天，她会在航空APP上反复刷新查看预计颠簸情况，起飞后，每一次细微的气流颠簸都像电流直通心脏。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安全带信号灯尚未亮起，乘客们都还怡然自得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许曳晴收起小桌板，从包里拿出虞鼎的年报，决定依靠阅读分散注意力。

　　这时，聂伦峰走了过来。

　　“落地后我们各自入关，我会在领取行李的地方等你。”他扶着前排的椅背交代。

　　“好的。”

　　“你在看什么？”

　　“虞鼎年报。”

　　他拿起这厚厚一沓被磨得卷边的报告，来回翻了几页后问：

　　“你看了多少遍？”

　　“记不得了。”许曳晴将报告抢回来，心想聂伦峰肯定又要吐槽她用力过猛。熟读目标企业年报是一个优秀的行业分析师最基本的职业操守。聂伦峰是靠嘴皮子打天下，但她要凭借自己的实力一步步向上爬。

　　话音刚落，飞机陡然坠了一下，安全带信号灯唰地亮起。急促的空间广播在狭窄的机舱里回响：“飞机正在经历颠簸，请您立刻返回座位，扣好安全带。”

　　聂伦峰顺势在许曳晴身边的空位坐下，扣上了安全带。

　　一股清爽的松木香气涌了过来。

　　下降很快开始。窗外，蓝天已经不见踪迹，飞机好像被蒙上了眼睛在大团灰云中穿梭，机身经历持续而猛烈的颠簸。许曳晴心跳加速，胃已经揪成一团。

　　离东京越近，飞机越像海盗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上下起伏。随着颠簸加剧，客舱变得异常安静。不少乘客抻着脖子向外张望。许曳晴瞥了一眼，灰色云雾深不见底，机翼尖端的红灯忽隐忽现。她想起网上看过的防失重教程：背部坐直，抵着座椅，双脚悬空，有节奏地深呼吸。

　　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但无论怎么做，心跳就是慢不下来。飞机高度越来越低，很快跌入雨幕之中。大雨砸向机身，舷窗瞬间浸湿。气流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飞机高高拎起再重重抛下。孩童的哭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因恐惧而叫出声来。

　　许曳晴发不出声音，她的喉咙像是被水泥封紧，又干又痛。后背涌起虚汗，双腿不受控地颤抖。她两只手紧紧扶着前排座椅椅背，低下头，闭着眼，脑海里闪过各种令人不安的念头。

　　强烈颠簸之中，飞机又迎来一个急坠。

　　就在心脏快要跳出胸膛的刹那，许曳晴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聂伦峰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