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只想当女帝》桑岸回

11、承顺三年

　　承顺三年初春，钱府。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中，京城南城，一座新落成的豪奢府邸却张灯结彩，试图用烈火烹油般的喧嚣驱散笼罩全城的阴霾。
　　富商钱家，这位承顺元年才举家迁入京城的新贵，耗费巨资在寸土寸金之地购置了气派府邸。
　　在苦心经营、根基稍稳之后，终于为独女钱凌月补办了一场迟来的周岁宴。
　　请柬如雪片般飞出，排场之大，竟隐隐可与当年冯府抓周宴的盛况相提并论。
　　朱漆大门悬红挂彩，流水席从雕梁画栋的厅堂一直摆到府外长街，香气弥漫，觥筹交错。
　　丝竹管弦彻夜不休，锣鼓喧天，试图用泼天的富贵堆砌出一场虚幻的繁华。
　　然而，这繁华之下，难掩根基的浅薄与刻意。
　　真正的高品官员大多自矜身份，不屑与商贾之流结交，到场的多是些低品阶官吏、不得志的文人，以及城中富户。
　　纵使礼单上堆满了从各地搜罗来的珍奇古玩、重金求购的名家字画，也难掩那份用金钱买来的热闹背后，挥之不去的身份落差与刻意营造的虚浮感。
　　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酒肉香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暴发户的忐忑与谄媚。
　　薛弋也收到了那张描金嵌玉的请柬。
　　他依旧是一身华贵得近乎招摇的行头，墨发半束，几缕精心编缀着细金链的发辫垂落肩头，手中把玩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描金折扇，漫不经心地踏入了钱府这片喧嚣的旋涡之中。
　　然而，当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正厅中央铺着大红锦缎的条案上，看着那个被乳母小心翼翼抱到案前、穿着大红织金百福袄、粉雕玉琢的女婴时，脸上那惯常的玩世不恭瞬间凝固了。
　　眼前这金碧辉煌、人声鼎沸的场景，像一面被刻意擦拭得锃亮、却又扭曲变形的镜子，无比清晰地映照出去年夏末秋初冯府那一幕——
　　同样铺着锦缎的条案，同样被众人瞩目的婴孩，那个在案上爬行、最后死死揪住他衣带不放的小团子，那双乌溜溜、看着他时带着狡黠与纯粹笑意的大眼睛……
　　还有，太后金口玉言落在他肩头的那份沉甸甸、甩不脱的“师父”身份。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薛弋唇间溢出，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意与自嘲。
　　这满堂虚假的奉承、刻意的热闹，此刻只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厌倦和疏离。
　　他甚至没等钱家精心准备的抓周仪式正式开始，便以不胜酒力为由，随手将一枚金锞子丢给引路的小厮，悄然转身，融入了离席的人流。
　　走出钱府那扇金碧辉煌、象征着新贵野望的大门，将身后的笙歌燕舞与浮华喧嚣彻底抛下。
　　初春的夜风带着料峭寒意扑面而来，吹散了沾染的脂粉香气。
　　薛弋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抬头望了望天穹上稀疏黯淡的星子。
　　第一次，他觉得脚下这繁华锦绣的京城，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索然无味。
　　而那个“麻烦的小东西”的身影——冯言夏，却莫名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带着一股鲜活的生命力，冲散了眼前的虚浮。
　　…………
　　承顺三年春，冯府后院
　　与钱府刻意营造的喧嚣截然不同，承顺三年的冯府后院，是三岁的冯言夏无法无天、生机勃勃的“小王国”。
　　当年的小团子早已褪去婴儿肥，在冯钰藏在下刚毅的温柔与贺由毫无底线的宠溺共同浇灌下，长成了一个精力旺盛得仿佛用不完、古灵精怪得让人又爱又头疼的小家伙。
　　她走路带风，说话如同爆豆子，清脆响亮，条理分明，常常一句话噎得大人哭笑不得。
　　冯府上下，从冯钰麾下那些在战场上能以一当十的铁骨亲兵，到厨房里负责烧火、总被烟熏得灰头土脸的小丫头，没有不被这位“大小姐”折腾过的。
　　冯言夏敢在冯钰离府时，手脚并用地爬上练武场那高高的兵器架，把擦得锃亮、寒光闪闪的红缨枪当滑梯往下溜，吓得值守的府兵魂飞魄散。
　　敢趁贺由午憩，溜进他那间堆满古籍珍玩、连芳娥都需小心打扫的书房。用她爹珍藏的、价比黄金的徽州古墨，在雪白如云的宣纸上挥毫泼墨，画出一幅幅贺由见了不仅不恼、反而拍手叫好、赞其“天纵奇才”、“颇有魏晋遗风”的“抽象大作”。
　　更敢叉着小腰，奶声奶气却气势十足地指挥着府里那些身高八尺、一脸严肃的护卫，去西市给她买最新出炉的、撒着芝麻的胡麻饼，或者南街老字号那甜得齁人的蜜饯果子。
　　这几年，冯言夏过得肆意又开心。
　　她彻底将这里当作了新生，将她“前世”（现代）那被遗忘、被忽视、苍白如纸的童年，以一种近乎报复性的方式，狠狠地、酣畅淋漓地补了回来。
　　唯一让她有些小小失落的是，那位照顾她许久、会絮絮叨叨讲些家长里短、会变着花样给她做软糯可口小点心的奶娘，在她彻底断奶后便自觉结了工钱，告老还乡了。
　　冯言夏其实挺喜欢她，喜欢那些带着烟火气的唠叨，更喜欢那些精心烹制的、带着暖意的食物。
　　她一走，冯言夏有阵子总觉得后院少了点生气，日子过得有些寡淡，只能掰着手指头数着爹娘归家的时辰。
　　冯钰军务日益繁忙，贺由则继续着他“女儿奴”的日常，对冯言夏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推波助澜。
　　冯言夏在冯府后院，是名副其实、横着走也没人敢管的小霸王。
　　唯独提起一个人，能让这小霸王嚣张的气焰稍微收敛那么一点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还会闪过一点好奇和……隐隐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期待。
　　“薛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