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灰暗人生 ...
-
除了突然穿越成婴儿这件事以外,另一件出乎冯言夏预料的事是,出生那刻居然是她唯一清醒的时候。
在她打完第一个奶嗝后,她就被动进入了沉睡,对外界那点模糊的感知直接被屏蔽了,而她的意识却开始不断重复那段她最讨厌的、灰暗的前半生……
…………
冷。
风像无形刀子,阵阵刮过裸露在外的皮肤,疼痛刺入骨髓。
“妈妈……”
小女孩怯生生的呼唤刚出口,就被呼啸的夜风无情地撕碎。
前方,被唤作母亲的女人背对着她,手上却紧紧牵着年岁更小的男孩,步履不停,也不回头。
清冷的月光下,男孩穿着簇新的羊毛衫,而女孩身上只有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薄外套,在凛冽寒夜里格外单薄刺眼,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
女人步伐不快不慢,精准地维持在一个距离——既不让女孩掉队,也绝不让她靠近半分。
小女孩只能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小跑跟上那永远差一步的背影。
…………
中学教室,嘈杂喧闹。
“诶?她是谁啊?我怎么没印象?”
有着自然卷长发的女生目光扫过角落灰扑扑、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身影,疑惑地询问同伴。
几个女生顺视线望去,角落里那个穿着半旧校服、总低头、仿佛要缩进地缝的女生,像第一次闯入她们的视线。
“嘶…我也没印象…这人啥时候在我们班的?”
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努力回想,眉头紧锁。
“我好像有点印象!好像姓…冯!但具体名字我也记不得了…啥时候来的这号人来着?”
戴黑框眼镜的短发女孩接话,语气不确定。
“哎!不管了!”
原先的女生拨弄脑后精心打理的自然卷长发,兴致勃勃地聊起明星八卦。
几节课后。
“诶!她是谁啊!我怎么没有印象?”同样问题,同样茫然,在另一群同学中重复上演。角落身影,像被无形橡皮擦反复抹去又模糊显现的痕迹,始终无法在别人记忆留下清晰印记。
………………
教师办公室。
“诶?怎么回事?少算了一个人,谁啊?”班主任拿起花名册仔细一一对比,才恍然发现算漏了人。她边加名字边顺口问隔壁桌的老师,“诶!吴老师,咱班上有个女娃娃叫什么,冯言夏,啥时候来班上的你有印象吗?是中途转进来的吗?”
“没印象诶…”对方同样一脸困惑。
………………
毕业典礼。
喧嚣过后,女生独自站在空旷礼堂角落,抽出压在毕业证下的大合影。
照片上,她的身影突兀,看着像是后期硬生生P上去的。边缘模糊,色调无法融合,如同像拙劣仓促的补丁,昭示着“多余”。
她指尖轻抚照片上自己模糊不清、带着僵硬笑容的脸,“为什么,连拍毕业照都没人叫我…”
声音轻如叹息,重如巨石砸在心上。
…………
再后来,女生上了大学,仍是被遗忘那个。
她习惯像空气般活着,甚至刻意降低存在感。
她将全身心投入虚拟世界寻找渴求的东西——存在感、被看见、被记住、被需要。
只有在虚构故事和角色里,才能短暂逃离“透明人”的诅咒。
女生又一次点开陪伴最久、如同精神支柱的平台。屏幕冷光映着疲惫麻木的脸,眼神空洞。
她看了眼右下角时间,11:58。手指再次刷新界面…
…………
冯言夏猛地惊醒!
心脏在小小胸腔里疯狂擂动,她惊恐地瞪大眼睛。
环顾四周,昏暗的烛光摇曳,头顶是雕花精致的摇篮顶。
还好…还好…
差点以为又回去了……
这时一个念头冒出,带着寒意:
在那个世界消失这么久…会有人发现吗?
……不会的,唯一记得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冯言夏猛地将所有情绪压下去,逼迫着自己不再去想,尽管她并做不到。
她闭上眼,暂时调整好了情绪,将注意力投入到另一个眼下更重要的事情上——新生。
冯言夏曾在看穿越小说时幻想过,如果自己穿越成婴儿了,必定要“惊艳开局”:出生说话震懵爹娘,半月下地健步如飞!妥妥的“天才光环”。
可现实是兜冰水。
婴儿的身体和成熟的灵魂明显互相排斥,她只能像个劣质接收器,被动吸收零星碎片:冯钰返营,贺由主事,自己如今被奶娘、芳娥照顾。
冯言夏的第六感发作,她能清晰感觉到有一道无形的墙将她牢牢框在“正常”婴儿轨迹里。无处不在的力量温柔却无情地包裹,阻止她做出任何“超凡”的举动。
现在的她就是个耗费巨大资源、被严密看守观察着的珍贵摆件。
冯言夏真的要崩溃了,这和赛博坐牢有什么区别??
原本刚燃起来的准备“游戏人生”的斗志立马就灭了。她甚至想回去了,回到现代,至少自己有个能操控的健全身体,还有小说能看,甚至还可以上网!
每当这个想法冒出,加深时,冯言夏就明显感觉排斥感加重,甚至有把她的灵魂赶走的趋势……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这具身体原本就有主人,恐惧自己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害怕自己终会消失。
…………
冯钰偶尔会捎回些小玩意儿:野草编成的歪歪扭扭的蚂蚱,练兵场上顺手捡的奇特圆石(被随意地丢在冯言夏面前的地毯上)。
贺由会弯腰捡起来,在冯言夏的眼前晃晃,语气里带着对“奇迹”的隐隐期待:“看,小宝,你娘又送好东西来了!”
冯言夏看着那个在贺由手指间的普通石头。
她看出了贺由小心的试探,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烦躁,不安,还有深入骨髓的惶恐——她怕被替代,怕被看穿,怕这新生终归是场残酷的幻梦,而她只是其中一枚随时会被丢弃的棋子。
为了不被当做痴愚的傻子,更为了在“规则墙”内寻求一丝存在安全感和不被轻易替代可能,冯言夏放弃“惊世骇俗”,转而寻求低调“回应”。
她开始在贺由试探着轻声说“小宝,看看爹爹?”时,艰难努力转动脖子,目光聚焦他的脸。
当芳娥端温水温柔地说“小姐,该喝水了”时,努力主动张嘴,配合吞咽。
她在学习做“正常”、甚至略显聪慧的婴儿。
小心翼翼地证明着自己灵魂的存在,占据“有价值”的位置,筑起脆弱的安全感防线。
暖阁外,初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波斯绒毯投下斑驳光影。
炭火持续散发着热量。
冯言夏躺在柔软的襁褓中,努力转动眼珠去追随光影移动。
接受身体的旅程,伴随着屈辱与挫败,却也在这求生的本能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阴暗的恐惧并未消散,但日常生活的暖意,正一点点渗透进这混沌的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