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只想当女帝》桑岸回

20、雪原上的孤影3

　　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后，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将世界染成一片肃杀的银白。
　　我看着刚发下来的数学卷子，鲜红的分数像一把匕首，狠狠扎进眼里。
　　我沉默地低下头，开始机械地收拾书包。寒假要来了，又要回到那个冰冷的、没有我的“家”。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窒息感再次扼住了喉咙。
　　“夏夏～冯言夏～”
　　熟悉的声音，带着轻快的语调，如同天籁般在耳边响起。
　　我猛地抬头。
　　钱凌月站在教室门口，穿着一件漂亮的白色羽绒服，衬得她肌肤胜雪。一条鲜艳的红围巾松松地绕在颈间，为她增添了几分俏丽。
　　她怀里抱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面印着我看不懂的外文。
　　“喏！你最喜欢吃的口味！”
　　她笑着走过来，把盒子塞进我手里。
　　“我托我爸刚带来的！瑞士莲的！带回家慢慢吃！”
　　盒子里是排列整齐的、包装精致的巧克力。
　　其实……我从来都不喜欢吃巧克力。没有讨厌，只是对甜食没有特别的偏好。
　　我之所以一直表现出喜欢的样子，只是因为初二那年的冬天，她塞给我的第一块巧克力，是改变我灰暗人生的第一道光。
　　那是属于她的味道，是“被看见”的味道。
　　我接过那沉甸甸的盒子，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手背，像被烫了一下。
　　“谢谢……”我低声道。
　　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心底压抑已久的渴望再次翻涌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月月…寒假…我能找你玩吗？”
　　我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那里连一个记得我的人都没有。
　　钱凌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露出更加灿烂、却带着一丝歉意的表情。
　　“啊…你早说呀！？我爸爸定了机票，我们全家明天一早就飞三亚去过年啦！没有时间呀。你早说，我就让他定晚点的机票了！”
　　她的语气带着惋惜，眼神真诚。
　　早说？我什么时候有机会“早说”？我们上一次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
　　“……没事。”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瞬间涌上的湿意。
　　“玩得开心点。”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将那盒昂贵的巧克力和她歉意的目光，统统抛在身后。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知道原因，但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去质问。
　　那束光，终究是要熄灭了。
　　我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任何能联系她的方式。而她，去了温暖如春的三亚。
　　整个寒假，我像一具行尸走肉，在那个冰冷的“家”里游荡，听着父母对弟弟嘘寒问暖，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将世界一点点掩埋。
　　新学期开学，我沉默地回到学校，沉默地坐在座位上，沉默地听着周围同学兴奋地分享着寒假的趣事——滑雪、温泉、海岛度假……那些词汇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我把自己缩进壳里，准备迎接新一轮的透明人生。
　　然而，一个如同惊雷般的消息，毫无预兆地在我耳边炸响。
　　“诶，你听说了吗？理科实验班那个大名鼎鼎的钱凌月！寒假里死了！”
　　“啊？真的假的？别瞎说！”
　　“真的呀！千真万确！听说是一家去三亚旅游，回来时坐的航班，就是一周前新闻里报道坠毁的那架！”
　　“我刚刚还特意跑去她班上打听，人到现在都没来！有人去翻花名册，她的名字……已经被划掉了！”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我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出教室，冲向那个曾经熟悉的理科实验班。
　　走廊上的人影、嘈杂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我冲到教室后门，刚好撞见她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脸色沉重，声音哽咽地向全班宣布那个噩耗：
　　“同学们，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通知大家…我们班的钱凌月同学，在寒假期间……因乘坐的航班不幸失事……已确认…遇难……”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世界在眼前旋转、崩塌、碎裂。
　　那个唯一看见我的人，那个唯一记得我名字的人！那个像太阳一样照亮我灰暗人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像一缕青烟，消散在了我永远无法企及的远方？
　　我又一次……被“忘记”了。
　　以一种最彻底、最残酷的方式。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那个无人注视、无人记得的透明世界。
　　心口传来的剧痛，比以往任何一次忽视都要猛烈千倍万倍。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脏，用力撕扯。痛得我无法呼吸，痛得我眼前发黑！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把心防为谁打开了。
　　因为这一次的失去，带来的不是冰冷的麻木，而是足以将灵魂焚毁的剧痛。
　　我失魂落魄地冲出教学楼，冲进那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我不怕被老师发现，反正他们注意不到我。
　　今早又开始下雪了，此刻风雪正猛，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砸落，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整个世界。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心碎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回忆的碎片上。
　　那个曾经照亮我灰暗青春的女孩，终究像一场短暂而绚烂的烟火，在最璀璨的时刻，消散在了我永远无法触及的天空。
　　冰冷的雪片钻进衣领，融化，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底那万分之一冷。
　　我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踉跄着在雪地里奔跑起来。
　　我想要逃离，逃离身后那栋埋葬了所有温暖的教学楼！逃离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逃离那份再也无法承受的、蚀骨的孤独与绝望！
　　被漫天大雪笼罩的现代都市，在我狂奔的意识里，渐渐凝固、褪色，最终化为一片无边无际、静止的、死寂的苍白雪原。
　　我独自一人站在雪原中央，彻骨的寒冷和巨大的孤独感如同实质的枷锁，将我紧紧缠绕、勒紧。窒息感扼住了喉咙，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
　　曾经的遗憾、疏离、那盒最后的、带着她体温的巧克力……所有关于她的记忆碎片，此刻都化作了冰冷的锁链，缠绕着我，将我拖向绝望的深渊。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冰封、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
　　“咻——啪！”
　　一个带着凉意、力量和某种鲜活生命力的雪球，毫无预兆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我的额头上！
　　雪沫四溅，冰冷的触感和微痛感如此真实！
　　不是轻柔的碰触，是那种带着点恶作剧、又充满生机的撞击！
　　眼前的苍白雪原瞬间如同镜面般碎裂。
　　原本刺骨的寒意仿佛瞬间褪去。
　　耳边清晰地响起那清脆的、带着点娇蛮的少女声音：
　　“喂！发什么呆呀？砸傻了不成？过来玩雪呀！”
　　那是今夜钱府后院，那个穿着鹅黄衣裙、眉梢有颗淡痣的小女孩——钱凌月！
　　她带着鲜活明亮的笑容，朝我扔来的那个打破僵局的雪球…
　　…………
　　冯言夏猛地睁开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凉的、带着点微痛的触感。
　　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视线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暖阁熟悉的承尘，角落里的炭盆发出暗红而温暖的光。空气里弥漫着安神的淡淡檀香。
　　窗棂外，守岁的红灯笼依旧散发着朦胧而温暖的光晕，将窗纸染上一片暖红。
　　冯言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暖阁特有熏香的、温暖而踏实的空气涌入肺腑，瞬间驱散了梦境残留的冰冷和绝望。
　　她翻了个身，把半张小脸深深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柔软蓬松的枕头里。
　　黑暗中，她的嘴角却在无声地缓缓弯起，最终绽放出一个劫后余生般、带着无尽庆幸的灿烂笑容。
　　还好……还好那只是曾经灰暗的前尘。
　　还好……还好我“偷”来了这一段崭新的人生。
　　还好……还好我能与你——钱凌月，在这新的世界里，再次相识，再次成为朋友。
　　那个困锁前尘、冰冷绝望的雪夜，终究是被另一个充满生机的雪球，狠狠地、彻底地砸碎了。
　　窗外，新年的第一缕天光，正悄然刺破深沉的夜幕，将温暖与希望，洒向这个崭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