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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动荡余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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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府暖阁,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的严寒。
钱世安裹着一身寒气,搓着手急匆匆地钻了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后怕。
“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他顾不上客套,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乌洛部……造反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看也不看,直接扔进了烧得通红的炭盆里。
火舌瞬间将其吞噬,化作一缕青烟。
“宫里传出来的绝密消息!乌洛首领□□被囚在天牢最底层,日夜受刑!他那个小儿子忽兰,被扔在冷宫自生自灭!”
“跟着进京的族人……一个没剩!全被安宇承那阉狗下令,分批秘密处决了!尸体都运出宫半个多月了!”
安宇承封锁了消息,对宫人大臣(皇党)只宣称乌洛部叛乱被镇压。但这密不透风的宫墙,终究挡不住钱世安这些年用金山银海砸出来的、遍布京城乃至宫内的眼线。
“唉,说是造反,谁不知道就是那皇帝老儿故意找茬,安宇承那狗东西从中作梗,想吞了人家的好马!”
钱世安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兔死狐悲的愤懑。
“前两日我的人还看见安宇承的心腹,得意洋洋地牵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乌骓马进了他的私宅!那可是乌洛部的宝马啊!”
“可惜咯……乌洛部那些老弱妇孺,这个冬天怕是要冻死饿死大半了……”
“哐当!”
冯钰猛地站起身,腰间佩刀撞在桌角发出巨响!
她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右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岂有此理!诬良为盗!滥杀无辜!我这就进宫面圣!”她转身就要往外冲!
“站住!”
贺由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暖阁的暖意。
他身形一闪,快如鬼魅,一把扣住了冯钰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冯钰都感到一阵酸麻!
贺由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峻,眼神锐利如刀。
“冯娘!你前脚踏进皇宫,后脚安宇承就能给你扣上‘勾结番邦、图谋不轨’的滔天罪名!赵桓正愁找不到借口收拾你!你这是自投罗网!”
“其一!”贺由语速极快,字字如钉。
“赵桓对你手握西营兵权早已忌惮三分!西卫大将军的位置,他恨不得立刻换上自己的心腹!你此时为番邦首领出头,正中他下怀!”
“其二!长孙太后近日闭门念经,连懿旨都少发,摆明了是要置身事外,保全皇家颜面!她不会为你说话!”
“其三!”贺由的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杀意。
“安宇承掌权不是一日两日了,手下豢养了多少死士?宫墙之内,弩箭无眼!‘误伤’一个武将,对他来说,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事后只需推给‘乱党余孽’,你能奈他何?!”
冯钰气得浑身发抖,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边那只上好的青花瓷茶碗被她生生捏出一道裂痕。
“难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赵桓如此倒行逆施?!看着那些无辜的草原牧民家破人亡?!”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冯将军!”
一旁的钱世安也沉声开口,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您的心情钱某理解!但您说到底,是大顺的西卫大将军!您守护的是大顺的疆土和子民!”
“若为了北边一个部族的首领去向陛下求情,这……名不正言不顺啊!反而会授人以柄,说您……心怀异志!”
他点出了最残酷的现实——冯钰的身份,让她无法为“异族”发声。
冯钰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与挣扎交织。
她死死盯着贺由,又看了看钱世安,最终,那紧握刀柄的手,颓然松开。
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她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紫檀木桌面上!
“砰!”一声闷响,桌面竟被砸得微微凹陷下去,茶碗跳起,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气氛庄严肃穆。
长孙太后正端坐于神龛前,手持朱砂小楷,一笔一划,虔诚地抄写着《地藏菩萨本愿经》。
翡翠佛珠颗颗圆润,在她腕间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突然!
“啪嗒……嗒嗒嗒……”
穿佛珠的金线毫无征兆地绷断,翠绿的珠子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四散跳跃。
长孙太后执笔的手猛地一顿。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并未看向满地乱滚的珠子,而是落在神龛中那尊低眉垂目的菩萨像上,眼神幽深如古井。
一名宫女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呈上一份礼单。
太后目光扫过,当看到其中一项“贡珠十斛,已镶于紫檀马鞍之上,供九千岁赏玩”时,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冰冷的怒意。
“好个……好个九千岁!”
长孙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仿佛从齿缝间挤出。她缓缓放下朱笔,指尖捻起一颗滚落脚边的翡翠佛珠。
“告诉皇帝,”
太后缓缓起身,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哀家心有所感,要为天下苍生祈福消灾,即日起,于慈宁宫设水陆道场七七四十九日。六部九卿,皆需斋戒沐浴,诚心礼佛。”
等所有人都躬身退下,殿内只剩下心腹宫女时,长孙晏才走到书案前,掀开那卷抄了一半的经卷。
经卷下面,赫然压着一道墨迹未干的懿旨:
“即日起,凡六部所呈紧要文书、边关军报、钱粮奏疏,皆需誊抄副本,速递慈宁宫御览。钦此。”
…………
三天后的深夜,风雪更急。
冯钰卸下轻甲,只着一身素色劲装,踏着没膝的积雪,悄然来到慈宁宫外。
她没有撑伞,任凭风雪吹打在身上。
冯钰在佛堂紧闭的门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冰冷的雪水迅速浸透了她的衣裤,刺骨的寒意钻心蚀骨。
她手中紧紧握着西营的半块虎符,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
整整半个时辰,佛堂内只有木鱼单调而规律的敲击声传出,伴随着低沉的诵经声。
门,终于无声地开了一条缝。
一名老太监躬身出来,低声道:“冯将军,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冯钰站起身,冻得有些麻木的双腿踉跄了一下。
她走进温暖如春的佛堂,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檀香。
长孙太后背对着她,依旧端坐在蒲团上,捻动着新换的佛珠,仿佛并未察觉她的到来。
冯钰单膝跪地,双手托起那半块虎符,声音因寒冷和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太后娘娘!西营三万将士,皆乃忠勇之士!愿为太后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孙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没有回头,只对着侍立一旁的宫女淡淡吩咐:“去给冯将军端碗热参汤来,暖暖身子。”
宫女应声而去。
片刻,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端到了冯钰面前。
太后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冯卿有心了。只是这虎符,还是将军自己收着妥当。西营将士的忠心,哀家记下了。”
“这‘分忧’二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需步步为营,急不得。哀家晓得冯卿心系社稷,不舍得我这老婆子独自操劳……”
“且安心回去,静待时机吧。”
冯钰捧着那碗滚烫的参汤,热气熏得她眼眶微热。
她看着太后沉静如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半块沉甸甸的虎符,心中翻涌的激愤与无奈,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深深一拜:“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