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疯狗”御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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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礼毕，宴席正式开始。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冯钰端坐案后，姿态沉静如山，只偶尔与邻座几位相熟的武将低声交谈几句，声音沉稳有力。
贺由则显得更为自如，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上前攀谈的官员，无论是勋贵老臣还是新晋权贵，言谈间滴水不漏，笑容温煦如春风拂面，眼神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始终留意着殿内每一丝细微的暗流涌动。
尤其是主位上太后捻动佛珠的节奏变化，以及皇帝身边那个如毒蛇般静立的身影——掌印太监、司礼监秉笔安宇承。
安宇承今日穿着簇新的紫蟒袍，脚蹬云头履，脸上敷着薄粉，细长的眼睛半眯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像在看一场精心编排、结局已定的戏剧。
他侍立在赵桓身侧，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存在感却异常强烈。
安宇承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殿中众人。
当他的目光掠过冯钰时，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忌惮与阴冷；扫过贺由时，则多了几分探究与玩味。
最后，那目光在正小口吃着精致点心的冯言夏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不远处同样有些拘谨、小口抿着甜汤的钱凌月，嘴角那丝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审视。
冯言夏虽在吃东西，灵魂深处的警觉却从未放松。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殿内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
大人们的笑容背后藏着算计，恭维的话语里夹着试探。
她看到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在听到某个官员的祝词时，微微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她看到父亲贺由与一位面生的文官碰杯时，指尖在杯沿极快地敲击了几下，节奏独特，似乎在传递某种不为人知的信号。
她更敏锐地捕捉到，安宇承那毒蛇般的目光扫过自己时，带来的一丝冰寒刺骨、如同实质般的恶意，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夏夏，你看那个公公…”
钱凌月趁着大人不注意，悄悄凑近冯言夏，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手紧张地指向安宇承的方向。
“他的眼神…好吓人，像…像要吃人一样。”
钱凌月继承了父亲敏锐的直觉，对恶意有着天然的恐惧和洞察。
“别看他！”冯言夏立刻低声警告，迅速将一块甜软的桂花糕塞进钱凌月嘴里，“快吃东西。”
她自己也低下头，心脏却砰砰直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发觉自己的身体本能地对那个紫蟒袍的身影产生强烈的厌恶和排斥，明明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个人，连他是谁都不甚清楚，但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却如此真实。
宴至中旬，气氛似乎更加热烈。
太后似乎兴致颇高，提议让各家的小辈上前展示才艺，或诵诗，或抚琴，博众人一笑，添些喜庆。
一时间，殿中成了小公子小小姐们的舞台。
稚嫩的童音吟诵着应景的贺寿诗篇，生涩的琴音流淌在丝竹之间，引来阵阵善意的笑声和稀稀拉拉的掌声。
轮到冯言夏时，她大大方方地走到殿中。
她既不会吟诗作对，也不通琴棋书画。冯钰微微蹙眉，贺由却对她鼓励地笑了笑，眼神温和。
冯言夏深吸一口气，摆开了冯钰教的基础拳架。没有花哨的动作，没有华丽的伴奏，只有最朴实无华的冲拳、推掌、踢腿、马步。
小小的身影在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腾挪闪转，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力量感。
每一次出拳都带起细微的风声，每一次落脚都沉稳有力，仿佛脚下生根。
清亮的呼喝声伴随着她的动作，在殿内回荡，竟隐隐压过了丝竹之声。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勋贵女眷们有些惊愕地看着这个不像闺阁小姐的女孩，武将们则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许。
冯钰紧绷的嘴角放松下来，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贺由的笑意更深，带着了然与欣慰。
一套拳打完，冯言夏收势站定，小脸微红，气息却平稳悠长。她对着太后和皇帝的方向，像模像样地抱拳行礼，动作标准，带着一丝稚气的英气。
短暂的寂静后，太后率先抚掌轻笑，打破了沉默。
“好！好！不愧是冯将军的女儿，小小年纪便有将门虎女之风！英姿飒爽，哀家甚是喜欢！赏！”
赵桓似乎也被这不同寻常的“才艺”提起了点兴趣，撩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冯言夏身上停留片刻，含糊地说了句：“嗯…有点意思。”
钱凌月看着冯言夏回到座位，眼中满是崇拜的小星星，仿佛刚才那个在殿中挥拳的小小身影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轮到钱凌月时，她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背了一首应景的贺寿长诗，声音细细的，带着颤音，但总算完整背了下来，也得了太后几句温和的嘉勉。
宴会继续，丝竹再起，舞姬的彩袖翻飞。
然而，表面的欢腾下，试探与交锋并未停止。
一位依附皇党、素有“疯狗”之称的御史，借着酒意，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冯钰案前，半真半假地笑道。
“冯将军巾帼不让须眉，执掌西营兵权，拱卫京畿，实乃我朝幸事。”
“只是不知…将军麾下将士，是更认将军的虎符呢，还是更认陛下的龙旗？”
这话问得极其诛心，字字如刀，直指冯钰兵权与皇权的敏感之处。
殿内霎时一静！
悠扬的乐声都似乎骤然弱了几分，如同被掐住了喉咙。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冯钰身上，有担忧，有审视，有幸灾乐祸。
安宇承嘴角的笑意加深，如同毒蛇吐信。
赵桓也斜眼看了过来，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阴冷。
冯钰放下手中的酒杯，抬眼看向那御史。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沙场淬炼出的凛冽寒意，如同实质的冰锥，让那御史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酒意都醒了大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冯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金石撞击般的铿锵之力。
“我冯钰与西营将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天经地义。陛下龙旗所指，便是我西营刀锋所向！”
“大人此言，莫非是在质疑陛下天威，还是…质疑我冯钰的忠心？”
她最后一句，陡然拔高了音调，目光如电，直刺那御史眼底深处！
那御史顿时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连道：“不敢！不敢！下官失言！下官绝无此意！”
他端着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太后适时开口，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定海神针：“冯将军忠勇，朝野共鉴。今日乃哀家寿辰，诸位爱卿只谈风月，莫论国事。”
轻飘飘一句话，如同拂去尘埃，瞬间化解了这场无形的刀光剑影。
贺由端起酒杯，向那面如土色、手足无措的御史遥遥一举，笑容依旧温润如玉：“大人，请酒。”
那御史如蒙大赦，慌忙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狼狈地退回座位。
钱世安在后方看得分明，后背也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端起酒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入喉中，却压不住心头的惊悸。
钱世安目光扫过殿中各方势力的微妙表情——太后的不动声色，皇帝的阴鸷冷漠，安宇承的阴险笑意，冯钰的凛然正气，贺由的从容化解……
他心中对朝堂倾轧的残酷与凶险，有了更深、更刻骨的认知。
中立？在这旋涡中心，想真正置身事外，谈何容易！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宴席接近尾声，气氛在刻意的热闹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虚假。
冯言夏借口更衣，由一名低眉顺眼的宫娥引着，出了喧嚣的重华殿。
殿外寒风凛冽，瞬间吹散了殿内浑浊的暖香和压抑的空气，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回廊曲折幽深，宫灯昏暗不明，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寒风穿过廊柱的呜咽。
在经过一处偏僻的转角时，冯言夏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向回廊深处、一扇半开的雕花窗棂。
她的脚步猛地一顿！
窗棂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死死扒着冰冷的窗框！
他穿着明显不合身、浆洗得发白的破旧宫装，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小脸脏污不堪，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那眼神里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与冰冷的绝望，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伤痕累累却依旧呲着獠牙的小狼崽，死死地盯着灯火辉煌的重华殿方向，仿佛要将那光芒吞噬！
他是谁？
冯言夏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人明显不是宫人，更像是藏匿在这里的秘密。
那孩子看起来年纪没比自己现在大多少，模糊的面容轮廓似乎带着异域特征，不像中原人。
还有那凶狠的眼神，是看那紫蟒袍的太监安宇承？还是看那龙椅上昏聩的皇帝？或者……是看这整个吞噬了他一切的皇城？
引路的宫娥似乎并未察觉异常，低着头，轻声催促：“冯小姐，这边请，莫要耽搁了。”
冯言夏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上宫娥的脚步。
然而，那个在黑暗中燃烧着仇恨火焰的瘦小身影，那双如同淬了毒的眼睛，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深宫之中，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绝望？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疯狗”御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