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乌洛的小勇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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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如淬毒的冰刃，刮过重华殿外空旷寂寥的回廊，将殿内残留的最后一丝暖香与喧嚣彻底撕碎、卷走。
冯言夏打发走了引路的宫娥，只说自己胸口闷得慌，想独自透透气，记得回殿的路。
那宫娥犹豫片刻，念及她是太后眼前得宠的小姐，又见她小脸确实有些发白，便不再坚持，福身退下了。
冰冷的空气如同冰水，狠狠灌入肺腑，驱散了殿内的浊闷与压抑，却也让她脑中那个在黑暗中燃烧着刻骨仇恨的眼睛越发清晰、灼热。
她裹紧了身上贺由新做的暗红锦缎小袄，那细密的绒毛贴着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一种莫名的、近乎同病相怜的好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驱使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和直觉，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偏僻的、藏着秘密的转角摸去。
宫灯昏黄的光晕在身后拖曳出长长的、摇曳不定的影子，前方是更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个男孩是谁？为什么会有那样一双眼睛？像极了梦中那个濒死前看到的、掷出断剑的女兵……
这深宫之中，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绝望与仇恨？
…………
冷。
蚀骨的寒冷透过单薄、破旧、几乎无法御寒的宫装，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忽兰的四肢百骸，刺入骨髓深处。
但他感觉不到。
胸腔里那团名为仇恨的火焰，正以燎原之势疯狂燃烧，足以焚毁一切知觉，甚至包括他自己。
忽兰像一尊被遗弃在荒原的冰冷石雕，蜷缩在重华殿侧后方、通往净房小径旁一处嶙峋假山石的阴影里。
枯枝败叶腐朽的酸馊气味，勉强掩盖了他身上经年累月积攒的、如同跗骨般的霉味与尘土气。
他的眼睛，如同最饥饿的鹰隼，死死锁定着侧殿那扇偶尔开启、透出暖黄光线的角门。
他在等。等那个身影出现——小希子。
那串被随意挂在那阉人走狗脖子上的东西，是他灵魂的一部分被生生扯下、又被肆意践踏的象征！
每一次想起安宇承那只穿着精致云头履的脚，漫不经心地踩在项链上，鞋底碾过狼牙时发出的、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以及那随之而来的、带着无尽轻蔑的嗤笑…
都让他浑身血液逆流，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用牙齿咬断那阉狗的喉咙！用指甲抠出他的眼珠！
但他知道，那是徒劳的送死。
他只有十岁，瘦弱得像一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草，而安宇承身边，永远环绕着如狼似虎、爪牙锋利的走狗。
复仇的火焰无处发泄，最终扭曲着、烧向了另一个更“容易”的目标——那个得到了他珍宝碎片的奴才，小希子！
这个卑贱的东西，竟敢用那么粗鄙的麻绳胡乱打个死结，就把他父亲留给他的、象征着勇气与守护的狼牙项链，像战利品一样挂在脖子上招摇过市！
他甚至曾在冷宫附近，隔着断壁残垣，清晰地听到小希子对其他小太监炫耀：
“瞧见没？干爹赏的！说是从那不知死活的野崽子身上踩下来的！嘿，那小崽子骨头渣子怕是早烂在冷宫哪个耗子洞里了！”
“这玩意儿，也就配给小爷我当个玩意儿！沾了晦气，改天找个地方扔了！”
那轻佻的、带着无尽侮辱的言语，像淬了剧毒的匕首，反复切割着忽兰的心脏。
每一次，他都用尽全力攥紧藏在袖中的、那块磨得尖锐如针的碎骨片，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带血的月牙痕，用身体的刺痛压制着冲出去的疯狂。
他需要它！那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是他与那个血染草原的午后、与父亲□□最后一点温存的联系！
是他灰暗生命中，唯一能证明自己曾经拥有过尊严与温暖的凭证！
…………
承顺四年深秋，乌洛部族附近的荒原
这一年的冬风来得比往年都要早，明明还在深秋，凛冽的寒意已裹挟着细碎的雪沫，提前席卷了广袤的草原。
族中老萨满夜观星象，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忧惧，预言这是不祥之兆，预示着百年难遇的严冬，乌洛部将面临灭顶之灾。
为了抢在风雪彻底封山前储备足够的过冬物资，族中所有能动的男性都倾巢而出，分散到更远的草场狩猎。
而首领□□，部族里最熟悉地形、最精通追踪与猎杀技巧的勇士，则孤身一人，带着他年仅七岁的幼子忽兰，踏上了前往最北端、那片人迹罕至、传说有雪狼出没的荒原之路。
□□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般沉甸甸地压着。
他害怕自己很快就没有机会再教导这个聪慧坚韧的儿子了。
他莫名地想多和忽兰单独相处，将这草原生存的一切智慧，如同火种般，尽可能多地传递给他。
寒风卷着雪粒，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七岁忽兰稚嫩的脸上，生疼。
他紧跟在父亲□□身后，小小的身躯裹在厚实却已显破旧的皮袍里。
□□高大魁梧的身影像一座移动的、沉默的山峦，为他挡住了大部分刺骨的风雪。
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呼啸的风声中清晰地讲解着雪地上细微的痕迹：
“…看这爪印，间距大，后爪深陷…是孤狼。饿极了，最是凶险，但也最易露出破绽。记住，永远不要背对饿狼…”
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在远处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脚印——杂乱、拖沓，带着一种濒死的疯狂气息。
他果断地将马匹留在原地一片背风的岩石后，仔细拴好。他必须保证这匹马的存活，否则在这茫茫雪原，他和儿子仅靠双脚，绝无可能活着回到部族。
突然！
侧前方一片半人高的枯草丛猛地炸开！
一道灰色的影子带着刺鼻的腥风，如同离弦之箭，直扑□□毫无防备的咽喉！
那是一匹瘦骨嶙峋却凶悍异常的孤狼，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疯狂的饥饿与杀戮的红光！
“阿爸！”忽兰的惊叫声被狂风瞬间撕碎！
□□反应快如闪电！
他猛地侧身，沉重的臂膀如同铁棍般横扫，与扑来的饿狼狠狠撞在一起！
巨大的冲击力让一人一狼同时失去平衡，重重滚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怒吼与凄厉的狼嚎瞬间撕碎了荒原的寂静！
狼爪疯狂地撕扯着坚韧的皮袍，锋利的獠牙滴着腥臭的涎水，不断咬向□□的脖颈！
□□死死扼住狼颈，粗壮的手臂肌肉猛地发力，青筋如同怒龙般暴起！
但饿狼濒死的挣扎力量大得惊人，每一次甩头都带着千钧之力！
忽兰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看到父亲在缠斗中，腰间那柄平日用来剥皮剔骨、锋利无比的小弯刀被甩落在地，在雪地里闪着幽冷的寒光。
巨大的恐惧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冲动淹没——保护父亲！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狼，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吼，猛地扑过去抓起那把冰冷刺骨的小刀。
就在那饿狼再次扬起沾着父亲鲜血的利爪，狠狠抓向□□面门的瞬间——
忽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恐惧化作孤注一掷的勇气，将小刀狠狠捅进了孤狼暴露的、剧烈起伏的侧颈！
“嗷呜——！”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戛然而止！
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狼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出来，糊了忽兰满头满脸！腥臭的气味瞬间冲入鼻腔。
孤狼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忽兰，最终无力地瘫倒在染红的雪地上。
□□喘着粗气，挣扎着坐起身，看着浑身是血、小脸煞白、握着刀柄还在剧烈颤抖的儿子，眼中没有一丝责备，只有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骄傲！
他伸出沾着狼血的大手，用力揉了揉忽兰被血污粘成一绺绺的头发，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属于父亲的温柔与豪迈：
“好小子！干得好！像我们乌洛真正的雄鹰！长生天会保佑你的勇敢！”
后来，父亲亲手剥下了那头孤狼锋利的獠牙，用坚韧的牦牛皮绳仔细地串好，在篝火旁郑重地挂在了忽兰的脖子上。
“记住这一天，忽兰。”
□□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篝火的光芒在他坚毅的脸上跳跃。
“你第一次用你的勇气和智慧，保护了你的至亲！这獠牙，是你的勋章，是你战胜恐惧的证明！更是你与阿爸并肩战斗、血脉相连的信物！”
“永远戴着它，让长生天见证你的成长！”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乌洛的小勇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