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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无声的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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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卷过嶙峋的假山石隙,发出如同呜咽般的低鸣,更添几分凄清。
冯言夏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踉跄站起、背脊却倔强地挺得笔直的男孩。他眼中冰冷的警惕和毫不掩饰的憎恶,像淬了冰的针,狠狠刺向她。
那眼神如此直白,让她瞬间明白:在这个被仇恨与绝望浸透的男孩眼里,她身上华贵的云锦,颈间的赤金璎珞,腰侧的麒麟玉佩,都与那个踩碎他项链的紫蟒阉狗、那个高踞龙椅的昏聩皇帝一样,是这吃人皇宫的一部分,是压迫者,是敌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带着一丝刺痛。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慌乱,急忙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真诚:“我…我没有恶意!”
她试着向前迈了一小步,同时小心翼翼地微微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对方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齐平,试图卸下那种居高临下的“贵人”姿态。
“我只是…只是看到他在打你…我…”
忽兰没有说话,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他像受惊的刺猬般猛地向后退了半步,瘦弱的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假山石上,身体瞬间绷得更紧,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那双眼睛死死锁定着她,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不信任、愤怒,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
他脏污的脸上,嘴角新添的伤口还在渗着殷红的血丝,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动着身上的伤痛,让他瘦削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发出痛苦的抽气声。
冯言夏的心揪得更紧了。
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痛苦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戒备,那种孤立无援、对世界充满敌意的绝望感,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曾经那段灰暗冰冷的记忆。
曾经的她,不也是那样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警惕着所有人,像一只随时准备逃离的惊弓之鸟吗?
她张了张嘴,想告诉他,她懂那种感觉,她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人…
就在这时!
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焦灼的呼唤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这方角落的寂静,从重华殿的方向隐隐传来:
“言夏小姐…”
“冯小姐?您在哪里?”
紧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灯笼摇曳的光影在回廊拐角晃动。
是寻她的宫人!寿宴要散了!
紧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试探和解释!
冯言夏心头一凛!她必须立刻回到父母身边,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追问,甚至可能牵连出刚才的事情!
而对忽兰来说,暴露在即将散场、鱼龙混杂的达官贵人面前,尤其是被那个紫蟒袍的太监或他手下如狼似虎的爪牙发现,后果不堪设想——那将是灭顶之灾!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惧!
忽兰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瞬间被决绝的厉色取代。
他最后深深地、充满刻骨恨意地剜了冯言夏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连同这身华服、这虚伪的皇宫,一起刻进骨髓深处!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地面——那几颗散落的狼牙,就躺在靠近冯言夏脚边的泥泞雪地上,在远处宫灯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冷而绝望的微光。
他知道,自己没时间、也没办法在这个“贵人”的注视下去捡拾它们了!每一秒的耽搁,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
没有丝毫犹豫。
忽兰猛地转身,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带着血腥气的影子,带着满身的伤痛和屈辱,踉跄却异常迅速地扎进了假山深处那片更浓重、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里,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泥土味。
“等等!”
冯言夏下意识地低呼一声,看着那决绝消失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失落和不甘,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永远失去。
她猛地想起什么,冲着那片黑暗,用尽力气压着声音喊道:“你的项链!我…我会帮你修好它!年节!年节宫里还有宴!我…我在这里等你!就在这儿!”
寒风呼啸着卷走了她的话语,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在耳边咚咚作响,如同擂鼓,还有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寻找她的脚步声和灯笼光影。
来不及多想。
冯言夏迅速蹲下身,小手飞快地在冰冷泥泞的地上摸索着。指尖触碰到坚硬冰凉的物体——是那三颗狼牙!一颗最长、最尖锐的上獠牙,两颗稍短些的下獠牙。
她迅速将它们拢在掌心,入手冰凉坚硬,带着一种原始的粗粝感和血腥气。她甚至能感觉到牙尖的锐利和上面沾染的、尚未干透的泥污。
她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塞进宽大的袖袋深处,又下意识地隔着衣料按了按,确保它们不会掉出来。
“冯小姐!可算找到您了!”
一个提着灯笼的宫娥气喘吁吁地从回廊拐角转过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焦急,灯笼的光晕照亮了她额角的薄汗,“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宴席快散了,将军和贺大人正四处寻您呢!快随奴婢回去吧!”
宫娥的目光狐疑地扫过冯言夏略显凌乱的鬓发和沾了点泥灰的袖口。
冯言夏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小脸上瞬间换上了恰到好处的懵懂和一点点被找到的“惊喜”,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啊?我…我就想看看这边的灯笼,红红的,亮亮的…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她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的天真,乖巧地跟着宫娥往回走,小手却紧紧攥着袖袋里那三颗冰冷的狼牙,仿佛握着什么滚烫的秘密,也握着那个在寒风中许下的沉重承诺。
…………
回到灯火通明、喧嚣渐歇的重华殿,冯钰和贺由看到她安然无恙,都松了口气。
贺由敏锐的目光扫过女儿微微凌乱的鬓角和袖口那点不易察觉的污渍,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温和地替她理了理额前散落的碎发,又仔细地替她抚平了袖口的褶皱,动作轻柔而自然。
冯言夏努力维持着平静,依偎在母亲冯钰身边,随着退场的人流缓缓退出宫殿,登上回府的马车。
车轮碾过宫道的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声响,冯言夏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袖袋里那三颗狼牙的存在感异常清晰,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她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和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