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只想当女帝》桑岸回

43、寄生鬼1

　　承顺七年的正月末，重华殿那场喧嚣奢靡的除夕年宴，如同被凛冽寒风卷走的爆竹碎屑，只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便彻底消散在冰冷刺骨的宫墙深处。
　　但对冯言夏而言，那个在黑暗回廊里与忽兰的约定，却像一枚悄然播下的种子，开始在冰冷宫墙的缝隙中，倔强地寻找着哪怕一丝微弱的阳光。
　　…………
　　承顺七年正月廿九
　　宫宴已过去半月有余，严冬的余威依旧盘踞在皇城，寒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高耸的朱红宫墙。
　　冯言夏揣着太后新赐的、刻着“慈宁”字样的出入玉牌，裹在厚厚的锦缎斗篷里，像一只小心翼翼探出巢穴的雏鸟，再次独自一人摸到了那条僻静的回廊。
　　寒风料峭，吹得她小脸生疼。
　　她跺着脚，试图驱散一点寒意，双手拢在袖子里，紧紧捂着袖袋里那用厚厚棉布裹了好几层、还带着滚烫余温的油饼。
　　她怀里还揣着一个扁扁的、用干净素布包好的小包，里面是她特意从自己小库房挑选的、药性最温和但效果极佳的冻疮膏。
　　她正准备凭着记忆，沿着那晚忽兰带她走过的路线，往那座废弃宫殿的方向摸索，一个瘦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假山阴影里滑了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忽兰！”
　　冯言夏眼睛一亮，带着惊喜。
　　“你怎么在这！”
　　她连忙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顾不上冷，飞快地掏出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油饼，掀开棉布一角。
　　瞬间，浓郁的麦香混合着油脂的焦香，如同破开冰封的暖流，猛地涌出，驱散了周遭刺骨的寒意。
　　“喏！快吃！还热乎着呢！”
　　她献宝似的递过去。
　　忽兰没说话，深陷的眼窝下，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沉沉地盯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他原本是打算冒险去膳房附近，看能不能摸到些被丢弃的素饼边角或者烂菜叶。
　　可当这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这条偏僻小径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现身了。
　　为什么？
　　这个锦衣玉食的贵族女孩，为什么还会再来？
　　她图什么？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目光锐利。
　　确认寒风呼啸的回廊里只有他们两人，远处也无任何可疑的脚步声后，他才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油饼，又迅速退回到他认为安全的距离。
　　忽兰没有立刻狼吞虎咽，而是将那滚烫的油饼紧紧攥在冰凉、布满冻疮裂口的手里，感受着那份透过棉布传递而来的、久违的、几乎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温热。
　　那感觉，像在冰天雪地里捧住了一簇跳动的火苗。
　　冯言夏又拿出那个素布小包递过去。
　　“这个！涂手上的裂口，很灵的！记得每天都要涂！”
　　她记得，即使那晚在冷宫昏暗的光线下，她也看清了忽兰手上那些深可见肉、红肿流脓的冻疮，触目惊心。
　　修复那双手，是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忽兰的目光在那干净的小布包和冯言夏那双清澈、写满真诚的眼睛之间来回扫视。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接了过来。
　　忽兰生硬地动了动下巴，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忽兰低下头，开始啃那张油饼。
　　动作依旧很快，带着一种对食物渴望的本能，却不像是饿急了的野兽那般近乎疯狂地吞咽，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用力。
　　每一口都咀嚼得很用力，仿佛要将那麦香和油香深深地刻进味蕾的记忆里。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尝过热食的滋味了。
　　冯言夏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裹紧斗篷，絮絮叨叨地讲着最近的趣事，试图带给忽兰一些属于宫外的自由气息。
　　她讲府里新来的、羽毛鲜艳的鸟儿如何啄食她撒的谷粒；讲钱凌月学打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响，结果算盘被她爹没收了；讲她自己打拳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贺由笑话了好几天……
　　忽兰安静地吃着，寒风卷起地上的细雪粉沫，如同冰冷的尘埃，落在他沾着油光的嘴角和那干枯、纠结、沾满灰尘的发辫上。
　　这一次，没有停留太久。
　　油饼吃完，最后一点温热也消散在寒风里。
　　忽兰把那包冻疮膏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破烂的内襟深处，再次点了下头，没等冯言夏再说什么，身影一晃，已如同融入阴影的墨迹，消失在假山石后。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蹲点。
　　昨日宫里又有一位不知名的“娘娘”殁了，内务府的人还没登记清点完物品。
　　这是他难得的“捡漏”机会。
　　这深宫里的妃子本就稀少，而这种机会他遇到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还都集中在最近。
　　前几次不是去晚了就是被人抢先一步，这次他必须拿到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块能御寒的旧布也好。
　　冯言夏看着忽兰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主要目的达到了——见到他，把东西交给他。
　　既然他不在住处，她也不能独自去那个废弃宫殿。
　　于是她转身，朝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完成另一项“任务”——去太后那里“刷脸”。
　　…………
　　承顺七年二月十五
　　依旧是那座破败不堪、如同巨大坟墓般的废弃宫殿。
　　这一次，冯言夏特意挑了个午后未时，一天中阳光相对充足些的时辰。
　　她怀里揣着刚出锅、滚烫喷香的肉馅饼，手上捧着一个烫手的、用厚棉套裹着的小汤壶，袖袋里还塞着一个从自己小库房翻出来的、巴掌大的精致黄铜手炉。
　　那手炉里面添了烧得半温的银霜炭块，想带给那个在冰窖里生活的男孩一丝真正的暖意。
　　带的东西有点多，她借口自己“畏寒”，多带了点“保暖”物件，才勉强混过了宫门的盘查。
　　当她七拐八绕，气喘吁吁地来到那座废宫摇摇欲坠的门口时，正好撞见也刚从外面回来、一脸沮丧的忽兰。
　　虽然他平时就低气压十足，但冯言夏就是能感觉到，今天的他，像只被雨淋透、没抢到食的野狗，浑身上下都透着“倒霉”和“晦气”。
　　冯言夏率先扬起笑脸打招呼：
　　“嘿！忽兰！”
　　她先把怀里还温热的肉馅饼递了过去。
　　“快！这个凉得快！趁热吃！”
　　忽兰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很自然地接过了饼，甚至头一次主动伸手，推开了那扇嘎吱作响的破门，侧身示意冯言夏进去——
　　外面风实在太大了，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冷。